偶有闲暇的时间里,张嫣会想起妹妹。
除了玉珠,还有一个叫了她十几年姐姐的假妹妹,实则是分享自己丈夫的情敌。
王肃悌的死让黄冲很伤心,他自认为这个女人才是最懂自己的。与何岚娟的细雨和风不同,她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想追求什么,甚至连动男女之情时的脸红耳热,也只有她才能领略。
伊人已逝,侯府家庙里确实贡着何岚娟的灵牌。但他心里面还有一面牌,上头刻着的是王肃悌的名字。
除了阴差阳错,因王肃悌做事不够周正和自己醉酒的失误而造成的阴差阳错,究竟那个比自己小许多的莽撞汉子对自己有几分钟情?对自己昔日的丫鬟鸢儿,又有几分钟意?
听说还纳了藏巴汗的大女儿,叫噶玛梅朵的,一匹难训的母马驹。
有个秘密。她决定永远不说,也不让知情的人说,事关这个已在天国的假妹妹。并非外间做猜想,王肃悌确确实实是病死的。而是黄冲在男女情事上的自以为是,最初王肃悌并非因钦佩仰慕而乐意同他相好。
是禁宫的幽闭岁月使人发狂,所以王肃悌才选择出宫与黄冲私会。
两个相好是在私会以后才产生的。他们谈农事,讲油菜花和韭菜,同样也会说家禽牲畜,论起牛羊鸡鸭也是津津乐道。关键他们都从类似的大庄户出身,看待问题趋同,兴趣话题也相近。
有两方面的佐证,王肃悌被禁闭时把什么都招了,张珉带来那份东西,将黄冲帮家里建楼房、种西瓜等杂事也抄录在上。
她一生中只关注过三个男人。除了不争气的小叔子,便是前夫朱由校和现任的男人黄冲。作为女人中的翘楚,又怎会不紧紧抓住自己男人的心?况且,她还从未失败过。
待产的鸢儿被远远地打发到蒙泉,不是因嫉妒。自己已经没有在这方面嫉妒别人的本钱,除非还能生育。
老蚌若能怀珠也早该怀上了。从葭州开始,好几年之后也终于死了这条心。
同样在几年聚少离多的日子里,她能感受到敬重,和夫妻间浓浓的情爱。这让她很满意,因为讲到底有个肯处处迁就自己的男人,大大满足了身为杰出女人的那份傲气。虽然不再有凤冠,也不再有声誉。
他不是装的,很真。这一点,她能绝对相信!
真的一面也暴露出许多不为人知的弱点,比如农人一般的小富即安,还有对奇澐技巧过于依赖。
前期的开拓也许是迫不得已,张嫣也委婉地从旁支持。但自从夺下西海和哈密,并老早就定下的吐蕃、西番两地,他已经失去了最初的雷厉风行,还曾犹豫徘徊过。若不是她一意强调计划必行,恐怕男人还在拖延。
有得必有失,男人不在眼前,她渐渐喜欢上了权力。也许,更准确地说,是对权术的运用。
到沙州新城任职的父亲终于变得开心。张家子弟们也都有了用武之地,目前做得不管好赖,算改掉了懒惰等施的恶习,都积极拨弄着各自的小算盘,为藩属的建设添砖加瓦,或偶尔帮下倒忙。
英国公府上二老爷也很开心。如今的西番地域,还有川、滇通廊的买卖,几乎都由他一府把持。
渺目道爷好讲话,从上次叫黄冲给他去了封信,主动将工科的事全交由王徽打理,学堂内务也不再插手,只管着寺观等闲项。
定策阁就是个摆设,王家麟等人就是太较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也不能全怪这些人,都是些兢兢业业做事的好手下。孙和鼎、米连还有王徽、张珉等人锐意更化鼎新,郑崇检、王家麟、渺目道爷也颇为支持,连王府出身的两位王妃也在积极配合,虽然口里不便表态。
既然寻不着张居正,为什么不自己上?既然变不了大明的法,为何不用在这片不停扩张的藩属地上?
她需要这份权力,把控住这份权力,把百官们办不成的大事,在这里好好实施一番。
如今当务之急是吐蕃、哈密等地的税赋与物产,绝不能为均衡各方再让了出去。肃王、庆王讲到底还是贪婪之辈,在鼓吹定策阁凌驾于总理署之上的同时,对实际利益的期望并不低。这也是众人反对他们的主要原因。
他们一系的突破口,张嫣早就寻找到了,就在如今还在西南当说客的韩王身上。
法理上,蔡植腾总督的仅是戎务,张珉才是派往西北掌控民政的理想人选。铜印张嫣都叫人准备好了,只等黄冲的回信。上一次收到捷报,民政署举行了公推,大家举荐的也恰是本留任镇番卫任协理的张珉。
这名秀才比王晚亭还老练,各类事务经葭州任职期间的打磨,已经完全能驾轻就熟。
讲起王晚亭,他和叶子晴两个已经逃至葭州。当年王学在墙子关战死,王晚亭再一次当了逃官,在邓希诏遭斩的同时朝廷对他也实施了通缉。成一出于侯爷情面,收留了他俩及一大帮的家眷。
唉,就当看在与王肃悌一世姐妹,两次共夫的情分上。张嫣决定还是允许他们迁来镇番。
葭州已经遭受了两次攻击。那个官派的州守吴宗圣,为了显示自己正牌的身份,鼓动八大家出钱出人,临时招募了三千乡勇,联合肤施的官军偷袭了李自成的仪仗队(李瞎子派出的衣锦还乡部队),结果被报复的贼军在凤翔屠了个干净,连同一城的百姓。
贼兵一路攻打延川、清涧、绥德和米脂。对近在咫尺的葭州也派出了一支千人的精锐,结果被成一在外围就消灭得干干净净。
负责指挥的贼首又发了三千人马,并驱赶上万的民众围困周边,打算困死葭州的军民。接到急报的郑崇检连夜从祭旗堡策马至小河滩城,如今正在大厅中急得团团转。因为叁旅经过休整,主力驻扎在镇远关一带。光靠贰旅调拨的长枪营,肯定是救援不及,何况他还有坚守镇番的责任。
可葭州遭围须解也同样在他职责之内,若不是他早有预见,一方面令成一征兵扩员,一方面将原先修筑道路而留下的数千人遣返,恐怕如今城内早换上了新顺王的大旗。
问题是,夏侯青不点头,便是张嫣也无法命令她出兵葭州。
“末将参见总理大人,见过郑指挥使。”夏侯青与塔塔儿都算是老牌的娃子首领,在军中具有一定威望。讲句不好听的,军人们对于这两员女将的认同,均要高于曾任三边总督的郑崇检。
刀片嘴的夏侯青见过礼,站在了十步开外。军政分离后,并不是所有人都如郑崇检那样捧夫人的臭脚。
“葭州急报,李贼万余人围困。夏侯将军可知?”郑崇检与她并无隶属,先探问她知情与否。
“知道,成将军以向我镇远关军营发出求援。”
“那将军有何打算?”张嫣不怪黄冲搞出的军政隔阂,这是府军独成一系并保持战力的基本。但当年这位夏侯将军曾也派在京中侯府充任女卫首领,自己也算熟悉。所以,她打算动之以情。毕竟,城里还有许多厂房,还有同侯爷一同出道的师侄。
“末将已经紧急调动了一队人马,给他们送去了许多的肉干。”
“肉干?”两人傻了眼。
“对,城里有井可汲水。若是围困日久,半月后我的人将在乱井儿附近从空中再次给他们投送补给。”
“还是肉干?”
“是的。”刀片子嘴理所当然地吐出两字,然后很安详地望着座上的总理夫人。
“城里只有八百戍卫兵卒,而且不是府军正兵。夏侯将军不会不知吧?”
“知道。”夏侯青回看郑崇检,安定的眼神依旧未变。
“贼众万人,而且在不停的增派。”
“是啊,夏侯将军。我听你以前说过,在你的旅团辖营中,有一支能日夜兼程三百里的蒙骑。”
“回禀总理大人,在未接获侯爷军令之前,末将不能擅移主力骑营。”
“可如今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了啊,而且侯爷又远在万里之外。将军难道就不能…。”
“不能,军令如山。”夏侯青现在才晓得夫人的意思,她还是很奇怪,该怎么打仗是侯爷和他们这些旅指挥使的事,作为地方民政和打个土匪逮个强盗的郑崇检凑什么热闹?
“可…,可是如果葭州失守,怎么办?”郑崇检觉得对方不可思议。
“再夺回来。”
“啊?”张嫣觉得自己听错了,不由发问,“但就如将军所言,失城再夺,受困于内的军民人等该怎么办?”
“有成守备及八百驻军。”
夏侯青的汉话是讲得标准了,比当初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可表述的意思还是让人连转了两道弯才明白。她的意思很明确,侯爷无令叁旅按兵不动,最多派出些机动人员接济粮草武器。若是葭州丢失责任在成一,她如得到命令,便再打回来。
这是什么思维模式?张嫣在沉默中继续思索,郑崇检则摇头连连。
“那么请问将军,侯爷所设府军意义何在?”
“府军存在的意义就是绝对服从于侯爷。”
说话的夏侯青把脸朝向了西北,右手在皮甲上磕得嘭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