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陕北民风之凶悍,异于想象。
马克西.米连所处理的案件中,抢劫、仇杀、斗殴等刑案常年占在九成以上。
属地各处都差不多,唯一好点的算是葭州。一是人少,二也因有八家族的功劳。他们的族长家主在祠堂会处理掉大部分的小刑案,闹得实在不像话的,致残出人命的官司才会报到衙门口。
治安治理方面最突出乃沙州新城。那里几乎全新移民,太康伯推行的儒家教化仿佛在打张嫣和孙和鼎等人的脸,成效卓着。
上一次在那里见着许多凉州夫子,还有山东、河南的。黄冲曾经在想,大明朝廷走到如今地步,倡儒道收人心(以朱识鋐、张国纪及渺目为代表的主张)虽见效甚慢,却不失为一条路。
一条漫漫长路,暂时望不到头的那种。
想不通的就暂时不想,那么多人管着方方面面,他才懒得操这份细心。如今军事上的难点已经凸显出来,准喀尔的日渐强大和喀什喀尔汗国的日暮西山,使得西边边疆失去了稳定。而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在河南、四川把雪球滚得越来越大,陕西地方迟早会成为这俩不安分家伙的目标。
府军主力回防与流寇开战是迟早的事。问题是,打下的吐鲁番如何保证安定?
吐鲁番的稳定才能确保哈密、沙州、西海的健步发展。这片打了几百年仗的多族真来夺取之地,如今应该要好好修生养息一番才对。若不然,拿在手里除了马、牛羊、骆驼,真的啥都没有?
可应该的事不见得就会应该,最终还得靠统治者好好经营才能达成。唉,他自认不是那块料!
既然彻底征服喀什喀尔需要付出大代价,那暂时便不能再向西继续征战,而是要将主要精力放在防守北方的卫拉特联盟军团上。塔塔儿讲的没错,他们将是藩属的主要敌人之一,失去东部地区的叶儿羌已成收缩的刺猬,东侵的可能暂时不大了。
那么同他们划地议和罢了。掉头北上,尽快把亦力把里宗主地打掉,彻底解除此方向的威胁才是正解!
卫拉特联盟共有五大部,分别是土尔扈特部、杜尔伯特部﹑和硕特部、辉特部和准噶尔部。被吊死在灵藏的图鲁拜琥曾经是联部的盟主,可惜他前脚才南下西海,盟主立马换了别人。便是留在山北的和硕特本部,也由他侄子带领宣誓效忠于新的盟主,并对女真族的共主地位给予了否定。
南迁和硕特部及其联部人现成了西海、雪区的镇番属地牧民。而最强大的准噶尔部落控制着天上南北,叶儿羌与其交战不断。
说起这准噶尔可是名气大大滴,土木堡之变中的瓦剌就是此部族。很像东北女真的情形,他们都源自绰罗斯姓氏,在元明时期,对西部蒙古的称呼就是瓦剌,后又称卫拉特。
瓦剌是一个广义上的称呼,其中包括许多部落,主要是以定居在森林中的蒙古人为主,所以也被称为林中百姓。
杜尔伯特部游牧于科布多阿尔泰山一带,而土尔扈特部早在十多年前便西迁到伏尔加河沿岸。
细算下来,要对付的便是这个准噶尔了。
准噶尔部族长或名义上的卫拉特联盟主叫巴图尔,图鲁拜琥那种只能算是假冒名义的人。人家早在天启年间便接了父亲的班,在统御着最为强大部落同时建立了汗国,并自称为珲台吉。
也就是说,卫拉特联盟早就名存实亡,固始汗南下为自己脸上贴金而已。
说起就是本烂账。更早前,和硕特部尚称强大,首领拜巴噶斯也勉强算是卫拉特盟主,结果在家人争夺财产的内讧中被杀。部族里长老便推举了他弟弟图鲁拜琥继承了首领之位,但却无法继承盟主位。
不光无法继承,那时候准噶尔部族长哈拉忽剌,他总是命令图鲁拜琥带着部族对外作战时冲在前面。
好在与阿拉坦汗王朝的二次会战都获胜,但和硕特的实力进一步衰弱,这就是被迫不得不南走西海的原因。
庆生吃瘪,一路都吃。不同的是,今天有人在咭醋。
“师叔,您是长辈。孙先生说的事您也诅咒发誓应承说要达成,怎么一到实际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而且还说一截不说一截的?”
死了的孙大人变成了孙先生,孙先生是黄冲的软肋,一抓就灵。
果然,“应该是十余年吧,按估计是。”沿河看柳、跑马观花犹有闲情逸致的家伙有些焉不拉几地老实说了句。也意味着,方才泛起的酸劲已经跑没了影。
“小冰河时期是个啥?师叔,是说天寒地冻比往常冷吗?”
“对。”
孙元化的死是黄冲目前所遭受最大的挫败,信王无信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讲,可想痛有多深。
“等三年期满,记住要把孙和鼎找回来。”
“哦。师叔,人家是大户人家子弟,不见得还愿意回来当个小文吏。”
如狂风骤雨般,蹄声渐进,让穿着喜服的夏日高勒及卫队所有人呈三组半月队伍,立即收拢的收拢,屏挡的屏挡,把黄冲几个重重裹起。
“什么人?”
箭搭弦、刀出鞘藏于鞍底的萝卜雷攥在手,蒙娃仔们用古怪的发音在喝问。
“圣旨下。”
“黄冲接旨。”
一堆锦衣簇拥着一名莽服衮袍的太监,在马上尖锐地呼喝。
近及二十步,黄冲见是熟人才摆出了手势。卫队阵型不变,只是未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下马。”
随他落地的只有张成及庆生两个,其他依然警惕地盯着十几个锦衣卫,余光观测在牵缰回走的夏日高勒,等待他的指示。
王承恩业已下马站在了跪地的黄冲面前,朝他展开了烫金色双龙围绕奉天诰命四字的七彩锦卷:“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东虏嚣猖屡触国威,猛将奋起斩酋于边,…,…故昭加黄冲二等乐安侯。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谢我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别说他,连张成也听得不甚明白。反正关键在于‘乐安侯’三字,也就是说摔跤捡到到个大元宝,扑街扑出个狗屎运,黄冲获封为侯了。
先是玉轴锦缎圣旨,然后是一份篆刻精致,压有边纹的沉甸甸金书铁卷。
“乐安侯,此书副件已存内府为档。”
递过传说中的‘免死金牌’时,老王头特意这么讲了句,告诉对方,迫不得已使用此物之时,须与存档的那一件对照,否则,也是无效的。
“多谢王公公。”
天降洪福的不止他一个。差不多的时间里,皇台吉也是好运连连。
不久前,他命多尔衮、岳拖及一帮大小贝勒、台吉,率领本部精锐再次西渡征察哈尔。结果,竟然获知虎墩兔憨在西海染上天花,嗝屁了。
虎墩兔憨一堆的大小老婆和儿子主动东向归降,并带着蒙元的玺宝。
得知此情况,爱新觉罗.阿巴海乐得快疯了。福泽天赐,万始更新,如今整个漠南地区已经完全纳入金帝国的版图,蒙古帝国的汗位至此而绝。终结这头怪兽的不是大明朱氏,而是自己,天生聪慧无匹的皇台吉也。
确实,蒙古人的荣光,至此永远消失了。
而他现在可以开始筹备正式立国,原本蠢蠢欲动的预想,终于可以向天下人展示出来。因为,手上已经有了凭证,这份天授的荣耀经过两代人的艰辛努力,将要实现的日子已为期不远。
何岚娟打十五岁在灵济宫藏经阁上见着那个人,便认定是将来自己的相公。
几经挫折,如今熬成虚龄二十的老姑娘,总算听闻那人前来迎娶。可伴随着迎亲的消息,黄冲被封诰乐安侯的消息传遍南直录,何家的亲朋故友是奔走相告,道贺连连。
“都说你何家姑爷英雄了得,可也太过了得了。”
“才说我们家姑娘下嫁,却不曾想真是天生好命不用忙,耐得这许多年,总算修成正果,转眼过去就是一品的诰命夫人。啧啧啧。”
“她自己挑的,京师里头多少媒婆都试着牵钱,不想早早被月老栓在了新侯脚上,哈哈。”
最高兴的莫过于许夫人。早年女儿私自讲出此事时,届时姑爷还是布衣,等到有了眉目张娘娘看人的时节,姑爷成了赫赫有名独挑金帐的英雄都尉。万不曾想,来前还是正三品的上轻车都尉,走一半路便成了个超品的乐安侯。
“常有有道,拼出来的将军,生出来的诰命。”
二十岁才嫁人着实不多,还嫁的是新晋的侯爷,直引得知情路人也是桀桀称奇。
离京两年,何如宠对顺天府地界的传闻也是耳熟能详,于北直录的各处府衙人事更迭亦是一清二楚,甚至民间流传的童谣,也能学出一二来。
“早在三年,便有流传,‘崇皇帝温阁老,七年为首相。’如今又有新新讲唱,‘礼部重开天榜,状元探花榜眼,有些惶恐。内阁翻成妓院,乌龟王八蔑片,总是遭瘟。’”
“此为何意呀?老大人。”
“何意可各自回去慢慢揣度,老夫最担心,我那女婿与其有些瓜葛,怕是日后难免不被波及。”
“你家女婿圣眷正隆,又有张娘娘照拂,我看是杞人忧天了。”
“此言有理,老大人一生光明磊落,女婿的爵位也是与关外鞑子数年沙场平沙,正经的来。文莱阁也好,武英殿也罢,想来却牵扯不到以勋获封人的头上。”
“极是,极是。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