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冲看来,真该给那些负责记录战报的文吏及其上司们三鞠躬,再默哀三分钟。
崇祯朝怪事多,出现一些妙笔生花的戏剧情节再正常不过。
皇台吉所领导的清军又是如何表现的?先后攻破平乡、南和、沙河、元氏、赞皇、临城、高邑、献县。又分兵三路,攻易州、新城、雄县、定兴、安肃,于钜鹿贾庄大战斩杀一名大明最高军事统帅。然后下广平、顺德、大名三府,之后才进入山东地界。
不算秋风扫落叶,难道是落叶在扫秋风?
清军入关五月之后,在第二年正月攻克了济南城并屠杀大明百姓一十七万之众。也许,被斩首的孙元化羞于比较,但就是不知道他的在天之灵是该哭呢还是该笑?
被捉的德王朱由枢及郡王、奉国将军朱慈赏,还有监军太监冯允许等人其实算幸运的,最少没当场被杀。
总结一下。满清此次入寇,转战多地,接连击破五十五座县城并两座关隘。
不算那个卢象升。杀总兵二,守备及以上将官百多人。克山东济南府,缴获白银九十七万七千,后面零头算了。黄金四千两。最特马的,他们把人畜算在一个数里,共计四十六万两千多。在二月中,也就是孙传庭刚想堵截的那个时节,便从青山口一路大摇大摆地回返沈阳。
最可怜的是那些百姓,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一条活生生的命啊。被掳去做鞑靼人的奴隶,生的卑微,死的也凄惨!
没算完。皇台吉早于二月间就在攻打松山、杏山,封堵住山海关一带。亲自接应到多尔衮与岳拖两支打劫大明的人马,才从容退回老巢。
此役,从旧年秋开始入塞,深入明境内二千里,三十三战皆捷,下畿辅州县城四十三,下山东府州县城十八。
西宁卫的土官调拨出了些人口,充当乐安侯西征的苦役,托儿带口的实则是把本地的刑犯及流配人员及其家属推了出来。
“散拉、保安人信回回教,而蒙、藏、土人又皆供奉喇嘛。现在河湟地区的汉户西迁一百九十三,其余为畏兀儿这些人加在一起有三百一十一,归在错卡还是沙州好?王叔。”
庆王朱倬纮很小心地处理着这桩事,因为这一批中许多是卫城中有黄册(户籍)的。
肃王朱识鋐拈须笑道:“放于沙州吧。”
“…铁脊骨,讲了一万遍,要铁脊骨。”黄冲一脸不满,挥着鞭子踏步进来。崔仁笼着双手哈着腰跟在边上。
“铁料远远不够,又轧不出那么许多合用的。再讲如今铁轨路那边的才落每天催落了魂,从葭州运来又耗死耗力,人手、骡马都缺。没办法才依旧沿用去年的法子,连夜赶制这二十四具出来。”
“行啊,现在跟在道爷身边涨本事了是吧。”气哼哼坐下的黄冲,随手把马鞭狠甩在了木匠拢合的手臂上。
“不是不是,侯爷。确实是赶不过来。”
刚抽的手来,滚落在地上的鞭子已被张成拾起,木匠哭丧个脸,弯腰打躬上前朝着黄冲解释。
“我不管,下一批还见不到铁架子的革囊,一个个都他娘的军法从事。”不满到躁恼只有几厘的间距,黄冲的手指几乎点在对方的鼻子上,“还有什么比前方战事更要紧的?你说啊。”
“我说我说,署长大人(王家麟)将哈密那边的供给先调往了这边,说夫人要求明年三月通车,人都调那边去了。”
“混账。”
随着一声爆吼,帐沿下两路排开的桌子后面,十几个脑袋探向这边。待见着羊毛褐衫绑系腰带的崔仁双脚跪在冰冷的地上,又都连忙勾回头,继续忙手上的事。
“大清早的,怎么了这又?”肃王朱识鋐听见吵闹,跨步到了前帐。
“去去去。”
手一挥。木匠连忙哈起腰,跟着张成去了旁边。
“足足三年多,飞艇毛没见着一根,连革囊的支架还在用木头搭。早前画的图纸,也不知积了几寸的灰。”说完,黄冲恼怒不堪地转入了后账。
“不是用来牵索搭吊桥的吗?木头的不行?”又随回来的肃王问。
“河面风大,能用几回?唉,您不晓得的。”
仰面瘫倒在椅子上,黄冲不愿多讲。原指望靠热气囊这回能派上个大用,在峡谷湍流处拉出座索桥以节省路途。却不想等来的是堆残次品,而军资署竟然还把张嫣拿出来当挡箭牌,不恼才见鬼。
“军政军政,本为一体却也难免互有冲突。莫心焦,慢慢会理顺的。”伏首案头的庆王劝慰道。
“这不是第一回了,伍旅的火炮短缺,也讲是总理要求的事耽误了功夫。我们三个现在都在前面,后面究竟怎么一回事也他娘的没人能同某说清楚。”
“两方兼顾,两方兼顾嘛。既然当初讲好抽调辅兵铺设道路,耽误些事也是在所难免。”
对于属地的民生大计,两个王爷也是赞同的。并且,晓得他夫人的身份之后,不由得都会在小事上让步一些。还有一桩,张嫣办事比黄冲要牢靠,因而在态度上转了向之后,想着配合总理署做些造福一方的大好事来。
“朝廷的那些官就是如同你们现在一样,粮不备军械不修,所以到处打败仗。”
“难不成你还要找总理署的麻烦?”
“张成。”
“在。”
“通报下去,各处都下达某的死令。若再有军资短缺及以次充好的,一律按贻误战机论处。”
“侯爷,渺目道长那厢要不要发?”
“发,统统发。”
显见得他是动了真怒,朱倬纮与朱识鋐也不便再劝,保障战争获胜为首要,他并没做错。
判定张献忠是诈降的不止黄冲一个。
左良玉,自小丧父,由叔父带大。等到他发迹之后,接受朝廷的封赏,才发现连母亲的姓氏都不晓得。又是一个相貌长得好的,最少在侯恂眼里算好。身材修长面带红色,不大识字却矫健勇猛,善于安抚士兵并得到他们的拥戴。
侯恂是东林党人,任职昌平时与黄冲见过几面,如今因犯错关在牢里。
早在崇祯元年,宁远兵变,巡抚毕自肃自杀,在辽东任军校的左良玉丢官回了家乡被侯恂收留。当大凌河遭围,皇帝命昌平驻军前去解围,总兵尤世威因守卫皇陵不能擅离就推荐了他代替自己率兵前往。
之后,侯恂推举他做了副将,松山、杏山与敌作战中表现突出,论功劳排在第一。
到去年年初,他和总兵陈洪范在勋阳大败流寇。期间张献忠假扮官军想袭击南阳,驻扎在南关时恰好被左良玉撞见。他心中起疑就把这些人召唤到近前。心虚的张献忠立马逃跑,被他一箭射中肩膀。如果不是八大王的属下拼死来救,也许那时候的张献忠已作了他的刀下之鬼。
在不久后张献忠投降,左良玉曾向熊文灿竭力请求乘机给他来个斩草除根,但遭到熊总理的反对。
今年二月,良玉率降将刘国能(闯塌天)北上援救京城,圣上下昭令他回师讨伐河南的流寇。行至灞头、吴桥时,纵兵大肆掠夺当地百姓。被太监卢九德上书报告朝廷知道后,皇帝又下诏让他戴罪立功。后来在南阳镇平关大败混十万所部,贼将将马进忠(混十万)投降。
五月初五,经过一年的修生养息,白占得朝廷的十万人饷银后,张献忠重新举起了造反的大旗。
要命的是曹操(罗汝才)立即在房县响应。
据说此次复叛是由于李自成亲来联络的结果,也有说是官府对待他们过于苛刻。反正不管如何,黄冲的预言被验证。蛰伏了一年的张献忠认为时机成熟,杀死谷城知县阮之钿重举义兵,而罗汝才立刻召集乡间旧部,联合张献忠进攻房县城。房县知县郝景春,游击杨道选、主簿朱邦闻皆战死,激战五昼夜城破。各路义军会师房县,声势浩大。
保康也丢了,听闻到这个消息,正踌躇满志的熊文灿惊愕而无所措。
左良玉奉命率一万多明军赶至房县,张献忠、罗汝才己向西撤离三日,明军继续向西进剿。农民军在县城以西八十里的罗喉山一带设下埋伏。轻敌冒进的明军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伏击。贼兵四起啊,官兵有的被杀,有的被逼进深山狭谷密林之中,走投无路自缢而死。
一万多官兵几乎是全军覆灭,副将罗岱战死,左良玉只身逃脱连总兵官大印都丢了。
说起来,张献忠还曾贿赂过左良玉。
曾经张献忠被迫入绝路的时候叫人送了半袋的金子,那一回还真从左总兵的手里买得一条生路。可不久之后许州发生兵变,流寇把左良玉的一门老小杀了个干净,只幸存下跟随在他身边的儿子左梦庚一个。
因此,这段时间左良玉可谓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遭遇了一个本不当有大败仗。
然而一切已呈定局,流寇复振再一次的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