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就像个顽皮的儿娃子,从来让人估不透下一步的变化。
阿木伦王子是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他的老练与睿智才使得阿不都拉哈能放心把东部交在他手。
回撤卜隆吉河以南军力防守哈密城,并增调五千主力固守周边地区。等敌人跨越宽阔的戈壁滩无人区,以疲军一路来夺取驻扎重兵的哈密大烟囱、哈拉木提,再行围攻主城,必已呈强弩之末。
即使是主城哈密丢失,还有附近的畏兀儿把力、速木哈喇灰、阿思达纳、剌术和哈喇帖虬五城可做纵深迂回。
退一万步来讲,府军人马一城一地争夺,不到三万的人马再能征善战,其消耗及绵长的补给线也支撑不了多久。
此种战略构想也符合黄冲的预测。他本来就召集各部,屯兵于沙州与瓜州之间,准备开春过后粮秣转运顺畅,携四个旅越过卜隆吉河向北缓缓推进,花上一年功夫把整个关西占下。
到头来,人算不如天算。
立功心切的苏里唐总督,狂妄地以为明军只是类似天山北面的准喀尔部落一样,是来打草场滴。加上火者贵族们的怂恿,调集所有兵力,沿西部荒漠中便捷通道,快速南下,想同西袭的明军一判高下。
纯粹是在作死,连不懂战事的朱识鋐都能看出,府军的西关战事,起码可以少花一半的时间和粮草。
作死的苏里唐正在下令前锋人马快速追击,并责令后方辎重粮草的运输加快,中军主力则以雷霆万钧的气势,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大风雪的天气中,向沙州城方向迫近。
在他看来,一切顺利。前队遭到敌方为数不多的轻骑兵拦截,不等两侧骑兵汇拢,火枪站队已经将他们击溃。
喀什噶尔汗国的勇士们正在冒着风雪一路高歌猛进,腐朽不堪的大明朝军队果然是不堪一击。
“砰砰砰。”
一路回逃的贰旅二中队骑兵在马上回射,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密集,身后本就不多的追击敌骑越来越稀少。
“压住马速,再跑就把敌人甩脱线了。”风雪里传来中队长的号令。
“喏。”
三列马队以疲惫摇晃之姿,走出了之字形,让人隔着风雪望去,像一群被追落魂的无头苍蝇。
涌动的黑潮,如期跟来。噼啪乱响的火枪声,预示着敌方主力终于跟上。
“代勒~,阿勒呀~。”
“散。”
无头苍蝇们猛然发力,加快马速朝左右绕进。因为他们已经见到雪地上整齐的黑影,还有漫天雪花中闪亮的刀光。
“陌刀队。”
一声大吼,吭啷啷五百面盔扣下。
“出击。”
“吼。”五百长刀高举,冲天杀气直贯云霄。
雪地道行缓慢推进的黑潮快速停滞,拥挤中,前排下蹲,拼命地瞄准搂火,再填弹装填。
然而,像雪花中隆起的硝烟,是那般的徒劳。全身罩甲的陌刀队在一片火光闪耀,叮咣乱响中,一步步坚实地推进。由于接到命令,他们连最前排的巨盾都没有设置,硬抗着弹丸,切入了敌阵。
被切入的火枪兵见证了最惨绝人寰的一幕,无数头颅被锋利的陌刀劈斩而落,雪地转眼变成了血地。
夏日高勒没有其他几位指挥使那么有大局观,更偏重与战术,尤其他为之骄傲的陌刀队战法。战队列在一座浅雪覆盖的矮沙丘北面半坡上,既能借助地势,又不使负重的钢铁战士失去平衡。
他们挥舞长刀,用手中无匹的锋利,身上厚重的铠甲,在惊慌失措的火枪兵中间趟出一道道血沟,一蓬蓬血雾又将一道道血沟连成一大片的血海。
“嘟嘟嘟,嘟嘟嘟。”
逃无可逃,蒙兀儿三千前锋遭受到致命的打击,一中队和三中队的骑兵就在他们左右不及半里远的地方。
“轰隆,轰隆。”
雪地难行,转身奔逃的喀什噶尔汗国前锋后路被截断,雪地里爆炸的萝卜雷击垮了他们的意志。两队骑兵在他们身后已汇合,像一道落下的闸门,将这些方才还趾高气扬的火枪手彻底封堵住。
火绳枪成了烧火棍,挡不住三面射来的短铳与弩箭,更挡不住能炸你个肠穿肚烂的萝卜雷。奋力斩下的陌刀往往能把这些无用的烧火棍一刀两端,还连着它主人的一条臂膀,或者半边脑袋。
“投降,我们投降。”
精锐们开始用蒙语朝敌人乞求生路,他们采取的方式是抛下无用的火枪,趴贴在雪地,举起双手并勾起双脚。
苏里唐已有了丝后悔,后悔没有听哥哥阿伦木的话。据右路军回报,在他们正前方出现大量骑兵,接触战的结果是,喀什噶尔汗国精骑不敌。如何不敌,现在还不晓得。右路前行受阻是铁一般的事实。
比右路遭遇更可怕的是左翼,左边有隆隆炮声传来,由于要跨越沙漠,已方所携的火炮很少,而且都在后军。
间隔二十里,这么强烈的巨响终于让他清醒地意识到,对手是强大的!
左右遇敌意味着沙州与瓜州可能全部丧失敌手,难怪虬失牙兰开始,南部地区再也无人前来联络。在派出人去通知收缩前锋的同时,命令中军暂住,并在原地固防。等待后路的到来及两翼进一步的消息。
必须调整先前的战略部署,等待中,他想。
既然对方把重炮都放在自己左边,那么按正常情况推断,敌方主力也应该在那个方向。现在背靠沙漠,向北退回意味此行彻底失败,暂不可取。如果继续向西夺取沙州,那么未来将与敌人展开东西对峙的局面。
而不能再按原本的计划,占领沙州城后只有再向南扩展,打下昔儿丁在折到东向,沿郭勒河而上绕路至哈拉湖北岸。
一是西线显然找不到足够的补给,二十大明军队两边的狂飙突进,很有可能叼住自己尾巴穷追不舍。从哈拉湖再折向北隔断大明军队退回嘉峪关的路线过于悠长,不停的接触战很有可能因半途的粮草不济而继续告败。
现在只有两条路,向东寻找敌方主力,迅速决战。或者北向突围,退回哈密。
肆旅是把新接受的梯子炮安装马车上,在快速行进当中发炮的。因为敌方骑兵太多,必须向东绕行以便拉开更大间距。
但连续两轮的炮火只暂缓得一时,地方更多部队已经向这边自动靠拢。蒙兀儿马队头领们,自觉地以为,炮声代表着主力即将展开决战。左路统领开始收缩前队,同时命令后队沿卜隆吉河东绕,准备从右后侧杀敌方一个措手不及。
大批马队展开,铺天盖地,肆旅斥候也不是吃素的,夏侯青一收到敌情汇报立即折道东南。
真正拥有重炮的壹旅驻扎在芦沟儿,侯爷指定的汇集点也在那,现在连叁旅也接到了这项指令,并且在南退过程中与贰旅汇合。
“现在只剩下一个漏洞。”
“卜隆吉?”
“对。我们没有多余的部队派驻到那里,而且相隔太远,会战时根本无法及时呼应。”
“作为奇兵埋伏倒是个好地方。”
“不需要了,既然在瓜州以北已有埋伏,我们就专心专意在这里。”手指越过蔡植腾持灯的手臂,黄冲手掌按在瓜州城西南区域,“跟他们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战。”
“当然,我们也可以预先在城内做些手脚。”
“城中的百姓怎么办?是不是可以撤到这边来,啊?”肃王朱识鋐忧国忧民地问道。
“当然可以,就由殿下安排吧。”
“好嘞,徐舍人,快。”
“呐。尊王爷口谕。”
“还有个问题,连续几天都是北风。”
“北风?”朱倬纮不明所以,腊月隆冬,不刮北风刮啥?
“争夺正北向。”老蔡的手掌切向芦沟儿正北。
“对,那里将是双方最先争夺的焦点。他们也有火炮对不对。”
“并不特别有用,与我军相比,相差很远。”蔡植腾费力地回想在瓜州废墟所见的烂炮管。
“不管如何我们在战役一开始必须抢占西路,既能避开下风口,又能造成敌人后路被截断的恐慌。”
“嗯。”
角尺再一次贴在地图上测量,黄冲的鼻尖几乎都顶在了地面。
负责把守门口的桩子抿起了嘴巴,侯爷若干年前跟地图亲嘴儿的影像又重新回到了他脑海。
“侯爷,中间有一大片林子。”说的时候老蔡在皱眉。
“你旅就先驻扎部分人马在林子里,战事一开,立即向东推进。”
“末将提议,把肆营和壹营分别放在林子和这个小山上。”壹营是炮兵营,肆营是骑兵营,壹旅基本沿用了当初护天营的编制。
“不妥吧。如此一来芦沟儿的防守就成问题。”就像当初孙和鼎一样,庆王朱倬纮不光能看懂图纸,而且还能插上一两句。
“既然是决战,又说堂堂正正,两下当然是有守有攻。”肃王朱识鋐则纯粹为插话而插嘴。
“这样,进行测算。”每逢大事有定气,黄冲没计较他的胡言乱语,认真地同蔡植腾继续研究,“你马上叫人推炮过去,如果从林子里或山头上可以直接轰击城内,咱们就将主力排布两侧。保住这块阵地。如若够不上,则将壹营安置在便于推进的地方。我的目的就一个,趁着他们进城未稳,先进行一次炮火覆盖。”
“好!侯爷的这条战术怕是要一棒子就把苏里唐打晕了。呵呵。”老蔡是行家,仅次于黄冲的用兵行家。
“寡人也有些明白了。”朱识鋐兴致勃勃地将头挤过来,“先来个请君入瓮,然后再一锅烹了它。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