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对乐安侯绝大多数是亲善的,因听过许多的传说。
地方上官员对他是唾弃的,因他严重违反了宗制祖规。都私下明白皇帝不是不想收拾他,等局势稳定下来,满逆和贼寇两边情况稍解,便有他的好看。
朱倬纮和朱识鋐也明白,都栓在一起的蚂蚱,只好朝西边关外蹦。
张嫣则看得更透,连一丝幻想都没有。整个镇番卫刚经历了战火又遭到她强硬的征缴赋税,可谓哀鸿遍野。没钱府军拿个屁去打,不用解释,对付穷凶极恶的办法就是比他们还穷凶极恶。
也作表面文章,凉州城周边难民也可入卫,条件是成为侯府庄丁或佃农。
毫不手软。之前在葭州颇多顾忌的‘打土豪,分田地’轰轰烈烈展开,饿你不死,但绝不允许家有存粮。民社食堂很快就开了,旦有敢甩盆砸碗的,不管什么原因,立马抓起坐班房。
铁腕之下岂有完卵,今年往白亭海周边南迁的部落也遭了殃。
大笔一挥,四税一的重科。牛羊马匹哗啦啦地通过六坝堡往城里赶,许多穷困牧民要么远走他处,要么干脆变身耕农或车把式,成了侯府的庄丁。
车把式好,窜乡过镇替乐安侯拉各色的东西,商队上的更是呱呱不得了,除开吃饱还有钱拿。
金秋时节、莺飞蝶舞,正是一年当中最富足的好景致。过了长江尤其。
詹捕头是个非常不错的实在汉子,随张珉后期投靠过来后,一路都是勤勤恳恳地认真做事。
他平日里也喜欢舞枪弄棒,就是不敢杀人。论本事,打个流氓揍揍地痞无赖之类的绰绰有余,毕竟是捕头出身。
做梦也没想到,黄冲竟然会让自己独当一面,在葭州时便开始领队向江南诸省贩马购粮。
刚开始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晓行夜宿。一路穿州过府,侯爷的名帖果然好用。不光安然同行,还顺便得了许多的好处。到后来,地方上听说他是陕西省延安府葭州的,还特别照顾。原是户部照会地方的文书已经下达。
原本一颗如履薄冰的心,渐渐放开。一来二往的便有驾轻就熟的把握出来。
他没有经商的经验,只是路熟。行商,行商。先要懂得如何行路,然后才能买卖经商。自进侯府,除开当初半年随张珉在临县,剩下的时间全在西北至东南的路上,其中南北两京之间来回最多。
随道爷等人第二批搬迁至镇番。地方大人却少,牛羊遍野。可南方人不喜吃羊,嫌忌膻腥。
还马好卖。江南的骡马紧俏得死,一个州府如能凑出五百匹好马算是富裕。牛羊赶得远了连路上消耗都不够,只有马才有赚头,再多也不愁销路。而他现在这支商队共有四千匹,地地道道的西凉马。
一府之地往往能销去数百,而且价格越往南走越高。
这回路线改了,经汉阳、武昌再达黄州,渡河便是九江。到南康过饶州绕道浮梁,最后取道南自隶横越湖广按原路返回。
湖广、江西产粮,而浮梁乃佳瓷产地。为节省路途,另派了人前往江浙收购些棉皮。
牵马的都是经年老手,每人负责二三十匹完全不需太多操心。再说跟这些人一比,自己根本不会待弄马。
商队里超过大半是蒙族、土族、撒拉族及东乡族人。各族的汉子,歇息下来就喜欢喝酒、摔跤,恰好这两项也是捕头的所爱。
几番较量之后,威望逐渐竖立起来。
如今,大家都觉得他是条汉子。
二老爷还是没见着乐安侯,赶到小河滩城时恰好黄冲又去了西宁。
可能是出于愧疚或者其它什么的,张嫣让人把他安置在一处曾经是富商的宅院中,比成一在葭州的守备府还要宽敞。一家百多号人总算有了处似模似样的居所,张毅呈从太康伯那探听得些情况,便偷偷叫人连夜将骨灰匣子埋了。
不过商队少不得他,往东入京的大道路已经他家五儿子张纯仪走了数遭,其他几个则在照看沿途的驿站。
要上税,张毅呈当然死活不肯。
还是张国纪做中,最后七说八说,同意每年向侯府贡献一笔不菲的例钱,驿站的买卖则完全由他说了算。东边道路虽然好走却没什么利头,打探回来的消息倒是众多。最后,张嫣也只能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只能望老天开眼,连年战乱之下有多些富人往西边,也好照顾下这些将死未死的二十几处驿点。
但谁都晓得,怎么可能呢?
与还在谋夺藏康地区的固始汗截然不同,叶儿羌首领刚刚登基的阿不都拉哈是一位骁勇善战的王子。
他父亲阿杜剌因是拉失德汗的第十二个儿子,割据于阿克苏、库尔勒,直到嘉峪关前的广大地区。四十年前便自立为汗,将叶尔羌硬分成东西两部。
明廷大部分失地如今都在其手上,还曾经一度攻破嘉峪关,并以发动‘圣战’为口号,带领人马掳掠肃州、西宁诸地。
五年前阿不都拉哈才继承父亲的东部汗位。一上台就毫不犹豫地铲除掉库车总督阿布·哈迪,这位企图篡位夺权的岳父大人。接着于去年率领大军开始西征,一路上所向披靡,降者如云。一举将西部速檀马黑麻汗赶到国外,统一了分割多年的叶尔羌。
雄心大志的阿布都拉汗在叶尔羌的宝座上屁股还没坐热,北边就来了一位强敌——准喀尔蒙古。
作为准喀尔汗国的头领巴图尔珲台吉,看见叶尔羌又换了一位新主,乘其内部不稳,派出孔金、色凌、苏迈尔三员大将率军南下征伐。落井下石趁他病要他命不是汉人的专利,蜕变的蒙古人也已玩得纯熟。
大军在于阗杀守将曼苏尔伯克,即将被攻破之时。阿布都拉汗的弟弟伊卜喇伊木王子恰好率军前来支援。
探知随后各地的援军源源不断开拔而来,准噶尔军只得退走。
阿不都拉哈还没来得及庆祝一番,细作来报,准喀尔人囤积大量粮草于阿克苏以北,明年战事难熄。要命的是,值此关口,明朝方面一反常态,一直战力强悍的部队席卷了罕东地区东南部,祁连草场,传统的牧马之地尽丧。
呵呵,还有更要命的,西边的宿仇吉利吉思人也于阿克赛地区大量集结兵力,准备向东来犯。
三面受敌,天亡之兆啊!
如此空前危难,使得原本抛弃速檀马黑麻汗投靠新主的贵族们,都在犹豫中逐渐动摇,准备各谋出路。
尽管如此,阿不都拉哈还是冷静地分析目前的形势,将三面来犯之敌分出主次缓急应对。
西面的吉利吉思人一直以来都有吞并汗国的野心,所以首当其冲,西边防线不得撤兵反应加强。
北面的准喀尔是卑鄙的打劫者,出动的人马有限,可以分派得力的弟弟率领贵族军队进行抵抗。估计对方捞不到好处后也会象今年一样迅速撤军。传统的蒙人都是这样,他没有料错。
而东面,由于距离较远,大军短时间无法抽调过去,只能暂时寄希望于当地为数不多的原有守军。
他的判断依据是,以往明朝一贯以泱泱大国自居,对西北诸部之间的征战参与极少,所以先派出使者进行斡旋,先使其缓和。等西、北两面危机解除,再行掉头向东也来得及。
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头疼脑袋大的也不止朱由检一个。
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内,从甘肃镇经高台所,再到清水堡的途中。诚信投靠乐安侯的柳伍用心地组织了牲口和物资。终于能赶在大雪封路前出关西行。
不停地置换骆驼和选购货物,终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浩浩荡荡的六百九十七头骆驼装载着万余斤的物资,一半是精致瓷器,一半是成匹躺在木箱里的丝绸。
这些都不是重点。队伍中间被掩藏在包囊下的数十口木箱才是此次交易的关键。
黄金与白银的换比在关内是一比六,只要一出关即使到哈密也能达到一比十二,而更远地地方能达一比二十。
两个月不到的路途,单趟就能获一倍的盈利。第一段路的利是,全部指望在捆绑严实的那些箱子里。
驼队统共五百六十人里,参杂了从府军中选出的三百老卒,人人见过血,个个懂杀人,还都鬼精识字的。
这些人既要完成对东叶儿羌占领的关西七卫侦查,表面还是商队行途中的保镖。他们像打仗一样将人分作三队于前、中、后看护,混杂在中间看管那些主要货物,头尾各有百名骑手负责开路和殿后。更厉害的是,他们会不间断地派出三五成群的探马,或早上,或夜间,前后左右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许多年没看到过这么大的驼队出关啦。”肃州卫守备叫崔环,世家土官。
“但愿他们顺利返回,让驼铃在死气沉沉的河西走廊明年再响一遍。”旁边副将是个多愁善感的骚包,讲起话来像念诗歌。
“这位乐安侯不好惹呀,据闻,他一出马,向不容有失哦。”
三边提督,五省剿总,在黄冲的眼里屁都不是,直到现在,孙传庭、洪承畴连他麾下一名兵丁都调不动,还要贴上一些辛苦收上的粮饷。因府军代镇诸边,功不可没。
如此强势的角色,崔环接到信件后怎敢不亲自把这支商队送出关隘。
不过他不排斥黄冲,对府军的印象也不赖,西北边将更依赖于强势的领头人物,更希望能通过依附实力派来壮大和发展自己的家族。至于忠君爱国,好些人现今连嘴上都懒得再讲。
“卑下觉得他们一定能成功。”
“你又是如何晓得的呢?”
“不知将军有无发现,如此庞大的商队却连一个女人都没带。”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