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先帝是病死的。”
“这个我晓得,姐姐。”
王肃悌没觉这有啥好保密的,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她不能理解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只留自己一个呆在眼前,而张宝珠竟然能安然地继续看书,继续说这无关紧要的闲事。
“他是先遭谋害,后来才得病死的。”
“怎么可能呢?姐姐。”
“你一定不会死,黄冲不会让你死。”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是想这件事多有一个人知道,对不对?”
她真的没啥惊讶,就像小时候听讲义庄停了隔壁村坊里横死的一家七口一样,啧啧两下,还会些觉得害怕。可她如今长大了,害怕那种事的感觉,很是模糊。
“前后两次,第一次救先帝的恰巧就是黄冲师兄,渺目道长。”
“先帝长什么样姐姐还记得?很早我就没了印象。”王肃悌才经历了场大喜大悲,肩膀还在轻微地耸动。对这些无关自身的事情,一点也不敢兴趣,只能机械式地答她。
“他师兄弟两个,冥冥之中…。”
“冲郎必会保得姐姐不死,他欠了姐姐。”
这种称谓当第三者的面敢讲出来,可见她已不惧死。张宝珠的絮叨话,头一回被这个跟班似的假妹妹,一下全堵回到肚子里。只因震惊,她不如人家!
“欠下的终究要还,最大也不过一条命。”
是想开解,也是想替人开脱,但这世上舌头笨的人很多,不幸的,王肃悌也算一个。
“我加上冲郎是一条命。我们两个死也会保得姐姐周全,便算还上了。”
“当初参与谋害先帝的人中,也许有以前的信王,也许…还有我。”
“等冲郎回来你同他讲,妹妹记性一贯都不好,姐姐您是晓得的。”
听得宝珠梦呓般的话,让人难辨真假。担忧她着了魔障会想些不好的事,例如猛然间寻了短见,王肃悌本不着意的态度,强自装作着意起来。
因为,黄冲讲过,欠债要还。
“他有个丫头,跟个宝似的。不是英国公府上那个,是之前随在我身边的鸢儿。想必先一步,已经在送往了葭州的路上。”
“姐姐讲出这话是何意思?”
“听人说,在辽东刺杀皇台吉的时候,想为黄家留下血脉,便匆忙纳入房里的。”
“她去不去葭州与我何干,有无有血脉也…,也…。”
一定有其他的目的!王肃悌当然会吃味儿,否则便不是女人。但她晓得懿安娘娘生来就是自己的克星,而且是许多人的克星,听似左右乱说的话,让人猜不出她究竟要做什么?
整个世界里只有一个男人的女人是盲目的,盲目而无畏。
不知出于何等目的的张宝珠无情地击穿了这种的无畏。因为王肃悌只能是一扇墙,一扇供她无聊时拿来对着看的空墙。当然,有时候也可以把心底最见不得光的一些东西,摊挂在上面,以便能看得更清楚些。
“听着的都记在心里,莫讲出去。”
“姐…姐姐,妹妹想要去如厕。”
“先憋着。”
书卷放了下来,妆扮得极为精致的脸庞呈现出来,声音也带出了三分生气,绝对不是想要寻死的模样。倒是她王肃悌,紧张万分吓得慌。
“憋…,憋不住啊。”
“那就去我屋里,你那处隔得太远。”
提起裙摆就跑,大脚的王肃悌像逃命似的蹿进了宝珠的卧房,胸口在剧烈起伏。她一紧张就这样,要小解,根本就憋不住。
‘也许,她讲的都是真的。’蹲上净捅时,她想。
人在思考的时候,常会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留在正殿内的张宝珠,将一双凤目看向左近粗大的柱子上端,新柱子的上横嵌着巨大的椽子,栓着硕大的竖梁。
房子才修未多久,到处飘着木香气,也见不着积尘,即使黄冲的眼力再好,也不能够。
一栋房子,有墙有梁还有柱,孰重孰轻须得经络分明!
杏娘端着盘子,到处找不着鸢儿,然后在书房门口被赶魂样出来的老爷撞了个趔趄。
“老爷,甜…瓜。”
手里捻着两张纸的黄冲,脚底一阵风卷去了大厅。
竹篾盖和洗净几片剖好的香瓜都落在了地上,沾满了灰尘。
“可惜了了。”杏娘在叹气。挨过饿的人,方晓得珍惜吃食。
时辰还没到,犹犹疑疑的孙元化在木槛前边打圈圈。
“大帅。”
“哎,你怎么不去吃瓜?”
“老夫有事寻你。”
下定了决心,跟进大厅后坐在他旁边。
正打算豁出老脸讲出自己的事,却发现对方神色有些古怪,妆模作样对着桌面铺开的两张纸,眼神却在游离,微红的脸部被磨牙般摆动的下巴带变了形,鼻孔还呼呼带像。
夏季炎热,冒汗乃是常事,但激动的大帅似乎坐下后才开始整张连出细汗。
“老夫身处辽阳多年,人地两熟啊,大帅。”
一双手掌覆住两片红脸,慢慢向下扒拉,长长地吸口气后,黄冲朝后面喊。
“杏娘,瓜呢?端到这边来。”
“来了,老爷。”
“吃瓜吃瓜,边吃边说。”
甩动脑壳,甩去没必要的思虑,黄冲先捏片瓜,啃得欢实还带卜卜响。
“今年的瓜不错。”
孙元化被他吃相带动,也拿了片放在嘴边慢嚼。
“河边沙田的西瓜藤,现在长到了三尺,大帅。”跟进来的王家麟说得有些得意。
不懂农事,也没干过。架不住诸事认真打理的仔细,加上有人有地方,肚子里还装着墨水。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如果他是个农事经验丰富的,不可能把黄冲零零散散的吩咐都当真。
“坐,上次讲到孙大人也随去的事,你先说。”
从善如流肯定是件好事,只要有相当的理由说服自己。如今困恼多时的刺杀小分队问题基本有谱,黄冲重新权衡起孙元化跟去与否的利与弊。
“卑下不想替孙大人做说客,可有的事却不能不提醒大帅注意。”
物语类聚人与群分,二把叉的黄冲周围大多是二把叉,像孙元化、吕元守这样有一定经验的反而不受重视。黄冲确实很看重王家麟,他没办法做比较,因为只有王家麟愿意对自己每项提议都进行实施,哪怕到后来验证出是错的。
“那边已经有些风声,孙大人处境堪忧。”
那边指东厂,也指曹公公。消息能传过来算是机密,却又是想当然。备下一箩筐理由的孙元化吃了一惊,眼前两个果然是手眼通天,自己还是小看了他们。
“你没把握?”
“回大帅,卑下这次恐难胜任。”
朱骥的背景复杂,又有军务劳顿。王晚亭的人可用,虽是经张娘娘指派,信赖度却一直比不上唐康等人。唐康可靠但对事理不甚精湛,消息也闭塞。所以,孙元化的安全一贯都交由王家麟。
交在王家麟手上也还是冒险,上次的事件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因而,他不得不重新考虑。
“大帅,或许…。”
“不用或许,你随某出关。”
被王家麟搞的十五个吊桶打水的孙元化,坚定地点下头。
“哎,对啦。你刚才讲到西瓜,栽了多少?”
“回禀大帅,目前只有十余亩。”
…,…。
此人果决坚毅,行事大度毫不拖拉,实乃一位帅才,自己当没看错。
脚步轻快的孙元化,出去时这么想。
张宝珠必须再一次权衡利弊。
劝过,叫他多读老子,做事要顺势而为,还当面点明了几大的官尽几大的责,就是不听。
没有人逼迫,是他自己非要去,主动置身于生存机会渺茫的危险境地,就为实施听起来不美好做起来如登天的狗屁刺酋计划,很让人感慨以及感动或者感怀。
可之后呢?即便是侥幸活着回来,该面对的冰冷现实不还得面对。这人怎么就这么难傻。
她现在明白了,其人确实与早前的先帝有几分秉性相近。比如不好声色以礼待人,光明磊落天性率直,对张府诸子弟及亲戚也能友好善待。
皆沉迷于一事,雕琢木器是种爱好,行军打仗也是种爱好。
非常好战,短短一年时间,趁练兵的机会接二连三出击,此次都是直面关外的强兵。
还有就是善良轻信,胸无城府,最起码在她眼里是如此。
若不是前有渺目管束,后来又结交朱骥几个,起身都难。再后来投靠在自己名下,进了将军营一样还是需人照应,早已被人典卖还沾沾自喜。
现在混出了点本钱,周围有帮人围着,还是一路地作死。
唉,生死由天,一切皆在命中注定!
“娘娘,老夫人带话,讲说聘礼的事需请示娘娘跟前。”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劳烦母亲前来。”
父亲虽挂职兵部,于军国大事同自己一样的不明所以。现在又把何家也牵扯进来,这门婚事表面上是尊荣无比,将由皇帝出面赐予。可搞不好,成就出来一段孽缘,让何尚书的掌上明珠作个望门寡。
“奴婢启禀娘娘,备下的东西是否可以让来人带去太康伯府?”
“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