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容我,奈何。”
“当初的‘歪理亦是理’是你告诉某的,平日里你侬我侬没讲过生硬的话,今天迫不得也要同你讲上一句。”长矛飞掷而出,砰然扎入廊下木柱,“理便在这下面。”
“老子有数千甘于效死的虎贲健儿,试看天下谁能拦我。”
豪言既出,英雄本色尽显,王肃悌只觉天地为之变色。
“奈何张娘娘…。”
“一码归一码,欠下的还她便是。某不负你,你不得甩下某一人在世。”
至少得有个懂他的,不管是王肃悌还是张宝珠。生死局限,再不想纠缠世间的伦理纲常,他要方式上的一种解脱,一种遵循人性本我的向往,不惜代价!
“嗯。”
话不多说的王肃悌点下了坚定的头颅,帮他整理起散乱的发髻。
“世兄,你去吧。”
眼见得两人的生死默契,王晚亭停止了一半假装的颤抖,斜眼向天,走出了内宅。
“大帅。”
“聚将老衙口。”
“喏。”
夏日高勒带人去了,数百只知乐安侯不认皇帝的家伙们,也呼啸着朝着署衙飞奔而去。留下满院的死尸,带着染血的武器,还有一路的肆无忌惮。
“张成。”
“末将在。”
“清点张府人口,护送干爹、干妈等人即刻启程。”
“属下尊令。”
坚定的回答和利落的脚步声,昭示出传令官对发号施令者的拥戴。
众人都心知肚明,唯有一搏,剩下皆是死路!
“想唱哪一出?”正殿里的张宝珠放下书卷,目光无喜无悲地望定他,还有依在他身侧的昔日良妃,自己名义上的好妹妹。
“《宝剑记》,夜奔。”
迎着目光,不待黄冲讲话,王肃悌淡然而无惧地应出五个字。
“家人,祖宗陵寝都要了么?”
“不要。”淡淡然,王肃悌这么答她。
“你是男人,你讲。”宝珠乾指点向黄冲,暴丫儿两人也死盯着他。
“我去见他。讲得通便各退一步,若不然便全体本葭州。”
“葭州?为何选在那里?”
“那里易守难攻,本就是一处天堑,某数月前着成一携本部已加固周边。城内不缺饮水,山顶有良田可供耕种。半月前大部分军资耗材已移送到位,举天下之兵,也难克我。”
“方才听你在外讲‘理在矛下’,为何又要执意去见他?”
“为了娘娘。”
王肃悌眼里有些不解,张宝珠从满怀镇定开始变成满身扭捏。
“主子的意思,去便去,带我等一同前去,弗要问旁人肯与不肯。”
配合酸丫儿讲出的话,站她一起的暴丫儿咬牙点首。两人的余光里,张宝珠也终于放开了扭捏,平淡而不失轻松地吐出一口气来。
黄冲小看了张宝珠,人家于宫闱几历生死,看得比他还要透彻。
“某还是要去。”
“为甚?”
宝珠眼内有了蕰色。
“不为寻死,某不会为他们所讲道义舍身。”
转身的黄冲无比轻松地打出了一个响指,彰显出与境况截然不容的心中快意。王肃悌抿嘴笑了,这是她第二回见到,上一次的所感所悟,猛然全撞回了心田,直塞得满满。
“夏侯青,这些人的安危交在你手上。”
“喏。”
一声呼啸般的应答从殿内柱子后面传出,原来早有一队悍卒埋伏在此,难怪王晚亭带来的几名刺客迟迟没显踪影,暴丫儿再一次心虚地看向自家主子。
“待他回来。”
拾起书卷,张宝珠是这么说的。
很静,除了文吏书写时的沙沙微响,大厅内落针可闻。
“路线需修改,出关后的路长出一大段,而且极有可能一出去就会遭到截杀。我们该走哪一边?是沿墙走还是走白马川,倘或是北向绕道哈喇河套?”
朱骥的功课做得非常充足,走到地图前,用树枝比划出三条行军轨迹。
“当走中间。”边上仰头的蔡植腾说。
“对,走白河与柳河中间区域,全是小部落,地势也还可以。”老皮之所以这么说,因为附近的区域他们都去过,有的地方探马还侦查过多次。
“此一段道路相对熟悉,他讲得没错。”斜靠在椅背的黄冲迅速给予了肯定。
“能走宽棚马车吗?”同样斜靠的渺目道爷问。
“马车?道爷您坐的那种?”老皮一惊一乍地,像发现块新大陆。
“此次有大量的物资需要运输,没错,道爷讲的没错。”对那部高棚阔辐的马车,孙元化当然兴趣有加,如果不是因战事紧迫,他很想研究一番。可惜的是王徽回了老家,若是他在,肯定能看出点名堂,一把年纪的王老头对机械尤为精通。
“一路上至少要渡三四条河。”黄冲的眉毛皱起。
“大帅,按五千人马计,携带半年所需物资,道爷所乘的那种马车乃是最佳所选。”唐康站起身赞同道。
步兵携带有限,如果没有辅助的运输工具,转战五六个月,物资保障将是个大难题。
“后期的路途平原多还是山地多?河流沟壑怎么办?”黄冲问。
“禀大帅,大部分为荒漠草原。路也并不难行。”
众人沉默之际,吕元守终于逮到机会,起身将关外的相关消息讲了出来。
“渡过滦河之后,道路比较难行。”曾任职辽东多年的孙元化自是对那一带比较熟悉,早年间随过孙承宗也随过袁崇焕,还独自据守过多城,非在座其他人可比。
“定议,按需赶制马车。”大手一挥,又定下一条。
“路上向导怎么办?”唐康带惯了步卒,一旦迷路,那将是致命的。
“是啊,必须多配向导。”老皮说这话的时候用一侧的眼撩了下夏日高勒,他所主持的太子城侦查,简直可算作反面教材,糟糕透顶。
“用察哈尔部族人。”死性不改的家伙,夏日高勒早忘了自己曾经的丑事。
“单独组建出斥候营,北镇抚司已发来一百八十侦骑,很多就是辽东本地人。”又是一锤定音,众人渐渐都有了些节奏。
“小卒愿随在前锋。”站起身后,满脸潮红色的孙和鼎举起一手,间接地要求参战。
“可。”
听得许可,孙大子落座回去时,脸上有如大水谷南坡上春天的桃花般灿烂。
“征调现有半数察哈尔族士卒,与调拨的缇骑合并一处,出发前完成斥候营组建,你任斥候营副使。”
“是,小卒受命。”
激动无比的孙大子再度站起。灿烂的桃花朵朵开,开到盛处,渐变成喇叭花,还带着微颤。
“吕监军。”
“在。”怪异的称呼并没有消减掉吕元守的被点燃的热忱,高声应答呼地立起。
“斥候营全权交与你,所有前方的侦查也俱由你负责。”
“回大帅,末将绝不辱命!”
没有想象中的排挤或冷板凳,直接调拨下锦衣卫缇骑和察哈尔人给自己,表明黄冲真正接受了。吕元守是这么判断的,而且手下多出几百人绝对是桩好事,他没有理由拒绝。
文吏的笔继续在纸面上沙沙地滑动,众人瞄向他时,眼里很有些其它意味。
“大帅,我去替众人唤些茶水来。”
“好。”
得到许可后,夏日高勒出去唤人。
认清楚自己是件很难的事。从勇士营出来后期待的统兵之梦,在经历数战之后果断碎了一地,专心于卫队也许有一半是被迫,但他有自知之明。
“休会,一刻时后继续。”
已经开了个好头,可以稍事休息。
连日的奔波,不光是他,王家麟和王晚亭都已呈疲态。现在时间紧迫,立秋前不能出关,塞外寒冷的气候将会成为另一个劲敌。
众人见他起身向后走了,也都方便的方便,聊天的聊天,游荡的游荡。但都还带着兴奋。
“…能行,绝对能行。”
唐康对黄冲的指挥能力已经达到了信服的程度,很少再会有质疑。
“若是经此一战,营中精锐尽折在关外,到时候我等该怎么办?”
“再行招兵买马,再行实演训练。”
朱骥比黄冲在军棍的路上走得更远,提出问题也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没想到老皮给了个比他说的还要现实的答案。
“对,以咱们护天营成军速度,再造一支劲旅也不费力。”
春光满面,还有内心的得意洋洋,吕元守插入他们一堆,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贫道未见过如此众志成城,人心所向,天地当有造影。”
渺目的耐心自不是他师弟可比的,神棍的职业也是一刻不敢或忘,此等场合讲出的话更是又玄奥还又在理。
“看见没,连道爷都掐算出天机。”
谄笑是表示尊重的意思,否定自己讲出的话带出的调侃,唐康有这本事,老皮则不行。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有十二个皮匠。”
他的话不光打气,还惹笑,连进来端送茶水的六个丫鬟都在抿嘴。
“晚上有啥好吃的?”朱骥问的。他这个人有个很大的好处,但凡认清现实,也不再纠结黄冲所定下的大方向,尤其是重大的事上。至少大家从他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
“回朱帅,有东坡肉、红焖鳝段、肚包鸡还有油焖河虾和酱香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