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于运动,功勋在于吹捧。
凯旋还巢享受百姓、官员们夹道相迎。
未雨绸缪,黄冲已经懂得开始为自己将来做一些必要铺陈功夫。
“夫子可在府上。”
“啊呀,原是大名鼎鼎的乐安侯驾到,老爷外出访友去了,大公子在府呢。”
“如此便劳驾了。”
董家的门是还是难进,董老御史似乎在躲着他。上回前来探望,董坤狠狠刺了他几句阴阳怪气不着边际的话,心里到现在还不是滋味。
罢了,礼物托门房转递,人便回身上马。
大明经过两百多年的文明洗礼,许多地方已发展到极致。比如谎言,再如刻薄。
被全体认可的谎言便不再是谎言,外来户的黄冲认为这是一种可悲的行径,但这世上只会有人骂他傻,而绝不会有人说他讲得对。
刻薄一般是上对下,就像老子对儿子,皇帝对大臣,朱由检对他。亦是所有人认为的理所当然。
“如此一来,即便失手,折损的也不过是三千人马。”
有句话叫又叫马儿跑又叫马儿不吃草,今天黄冲深切体会到了这话的精髓。内心在冷笑,他说的话乃是反话,对面二人确认真。君父臣子乃是天经地义,他们没必要怀疑他。
张娘娘看错了,朱由检也看错了,黄冲只想把事办成,是想为国为民。忠君的思想对他而言几乎是没有的,至少大部分是装出来的。
“难得爱卿尚能体会朕意。”
体你姥姥,肚子里开骂,尚存于世的瀛国太夫人受到了他的无端问候。绝非膨胀,也不能怪他桀骜不驯,实在是意念中认为,没这么办事的,还一国之君。
“兵贵神速,只是如此一来,多绕出三倍的行程,恐怕变故徒增数倍。”
从独石口出兵是绝对行不通的,第一步的投送阶段拖延得越长,不确定因素则更多,成功的概率越低。若是前阶段受阻,负责刺杀的小队几乎是白白送死。
朱由检懂的军事全是纸上谈兵。经过几仗,黄冲如今的经验是经过实战积累出来的,尤其还结合了他脑壳里藏有一鳞半爪的现代意识,金贵得很。
“此战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见奇效,佯动正北乃是兵部诸多人商议而成。”
相比而言,提督京营的老曹言辞谦虚一些,因为他也不懂。
“五军都督府的大人们自是研兵精湛,然此等战法却少有成例。臣只怕过分掩藏反而失了速度,到时候很难一击毙命。”
不晓得究竟是谁出的主意,出击兵少还绕远路,光从这点,找的也不像行家。
“出关口可否另议?陛下。”
曹化淳性格复杂,争斗是一方面,大局为重他能做到。很乐见黄冲此次能成功。
“可。”
朱由检只答出一字,方才说定出发人数后,他便继续慵懒着。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之所以赞同黄冲刺杀皇台吉的方案,是为面子,想挣回一个大大的面子。对成功与否及后期影响,并没有做过多的考虑和打算,凭借同大臣们打交道多年的经验,内底以为,此事难成。
五成?他认为一成都不到。
“若是仍旧由喜峰口出兵,前期方案是否需要再行斟酌?”老曹很是担忧地询问黄冲。
“某几日比对,觉得之前线路过于理想。为确保行进速度,当走那边商路。”
“那便是要硬战几场啦。”
“对,一路的断尾一路的快进,三千人死绝也要确保负责下一步的人马,在最短的时间内送抵插汉河套地区。”
“断尾?”
“壁虎为存,自断其尾。”
词很漂亮,说得文绉绉的。意思却很冷酷,为确保目的,故意让三千军兵一路伤亡,造成此队人马被消灭殆尽的假象。
朱由检眼内精光一闪,他喜欢性格冷酷的狠人,并认为自己也该是。
“如若只求快,何不出山海关直走宁锦一线?”
“正面易受拦截,亦无法突破。”
黄冲内心在哀嚎。老曹是很厉害,态度也不差,但真是个军事上的白痴。京营放在朱骥手上也比放他手上要强上百倍,文官做武将已然不行,让太监督大营兵简直就成儿戏。
“后期又该如何走法?”
孜孜不倦进行询问的曹化淳有许多的不明白,包括黄冲的用辞都需讲解,主子面前他不得不硬撑着继续推演,直至将事议定。
“前期顺利,损失不大的情况下可过长山,一走上榆林堡与平虏堡之间,先由正北渡蒲河抵沈阳中卫。一走静远堡边侧,渡蒲河后插沙岭墩北向,由西接近沈阳。”
“然后,大队掩藏于浑河中段附近。小分队化妆入城,相机行事。”
必须耍花腔。议论到此,黄冲见证了一场鸡同鸭讲的实例,脆弱得再也承受不了昭仁殿内的阴寒。六月大热天,一颗心几乎已经凉透了。
“七、八、九,预计冬十月可出个结果。”
“好。”
再认真的眼神也无法说服黄冲体味出的敷衍,朝廷缺干将,他已经断定确定以及肯定。似自己这等半桶水的都比老曹抖出的建议要强,那么以往兵部决策,可谓是乱七八糟。
他太高估了朝廷的军事实力,不光是兵还有将。
“爱卿何时挥师东去?”
“大约还有十日左右,七月上旬当能成行。”
皇帝的文学休养比他要高出数倍,不言东征,也不说平奴。东去这词的意思就是一去不复还,并且还让他联想到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悲凉。
他的心,已经凉透了。
本以为,既然皇帝决定实施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朝廷自然会召集一帮子高超人士,健全后期的方案并快速调集所需有用资源,进一步确保能达成目标的前题下,痛痛快快地赌上一局。
天晓得是自己脑瓜子抽风还是整个世界都抽了风,不光没得益助,还消减掉一营计划中的人马。
欲哭无泪啊,还要装出一副慷慨赴死的鬼模样。
“入秋后北地难行呐,何故还要拖延呢?”
这是催他快点去死啊,黄冲第一次感觉到,此位皇帝非可共谋事之人。
“臣下营中的军械尚缺不少,关键需用的萝卜雷也需时间赶制。”
“哦,爱卿尚缺物资可直接报与兵部尚书张凤翼。朕已着令其通力配合你部。”
漫天神佛终于在落泪,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终于盼来了这一句。
经过一晚的煎熬和磨难,厚脸皮功夫更进一层的黄冲开始漫天要价。
他先要到了最最急缺的硫磺和硝,然后是工部现存有的所有铳管和相关配件。豆粉、腊肉要到不少,衣服铠甲也要到不少,其他东西若干,银子就别想了。
要完东西开始要人,首先要到在辽东办过差的锦衣卫缇骑一百八十名,名义上归在吕元守标下。
工匠要到二十个,兽医五十名,郎中三十还有五位会同馆里能做蒙部通译的干吏。
直要到曹化淳翻起硕大的白眼,才心满意足并装作不好意思地闭上快起泡的嘴。
和朱由检谈条件有个规律,种类可多,数目得少,要不然给你砍个稀里哗啦。
钱粮尽量少开口,不是关要的人员还会嫌你要得少。最后便是,实在少不得的数目,可以拿东西进行交换。例如三千根铳管,用五十匹骡马就换得妥妥的。
“他没有退路,虽然奴酋言称莽古尔泰病没的,谁都知道金刀由他夺得。”
“朕不担忧他起异心,只盼莫要败得太惨。”
一场必败的仗,也许找不回之前的面子,还可能遭受更大的侮辱。
“赌本放落,皇爷既然交在那小子手上,何不宽心等看个结果。”
“说得是,他这一去,不论成败,都解决了许多的事。”
“那奴臣便着人传话,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给了他。”
“好,此事就交由伴伴。”
得到通知的司礼监宦官往这边搬运奏章,走在前面的王承恩只隐约听到末后一句。
传言皇台吉此人不光臂力过人,智谋也是出类拔萃,七岁就已经能主理家政。
对于大明朝,他有段着名的砍大树理论。说大明虽然腐朽不堪,犹如一颗百年的大树,还没有到达自我轰塌的地步。怎么办呢?先砍左右两边,即朝鲜李氏和蒙古察哈尔虎墩兔憨。等没了后顾之忧,又增添了两处的人力和财力,方可完成最后一击。
虎墩兔憨被他打得一路扑街,放弃了整个东面。李氏更惨,连儿子都被押在沈阳当人质。
然后他拉拢几个弟弟,将威胁到他汗位的势力一一搞垮,废除奴儿哈痴时所立的四大贝勒理政制度。集中汗权后,开始推行文教,收缴土地,放宽对汉、蒙人的限制,构建起六部三院。
现如今又善待孔有德等大明降将,组建乌真超哈(汉兵旗),并拥有了攻城利器红夷大炮。
这是位文韬武略的霸王人物。
在逐渐获取相关信息之后,黄冲知道正面交手自己完全不够看,跃马关外与其争雄注定只能停留在梦想中,现实完全没办法做到。
无奈之下,孤注一掷,搞出个斩首行动——刺酋计划。
冷酷的现实再一次将他打得满地找牙。皇帝、近臣、兵部及各镇守将,齐齐抱起手臂,想看他如何带着三千将士进行一场灰飞烟灭的作死壮举。
现在连退堂鼓都不让敲,再一次莫得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