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非昔比,早年间只有两片布的马甲号衣几乎难再见到,绝大部分人身上是青色布袄。
阳春三月天里,乐安侯看着自己手下兵丁精神饱满的,心情着实不差。令卫队五百号人马排开架势,协助医疗队押运辎重,顺带殿后。
一路上的威风凛凛,加上军纪严明,让沿途百姓很是拥戴。
宣镇兵道科官员对他还是恋恋不舍,尤其是金家庄堡、独石口及镇安堡三处的守将们。
关防大印早交在卢象升手里,如今的黄冲乃是奉圣命以禁军之名协助五省总督洪承畴对秦、晋两地的乱贼做一次彻底的清剿。由此,可见朝廷这回下的决心之大。
初八,最后一支从龙门所汇集的小队在宣府城外汇合,初九黄冲本部入驻大同。
为了了解相关情况,他向曹化淳请求调动锦宁番子的同时,特意要求查阅他们的资料。
李鸿基,父亲李守忠米脂县双泉堡人,有一个哥哥叫李鸿名比他大二十岁,在他出生七个月后意外而死。他家原是世代单传,有道人讲命中该着如此。李守忠只好拉扯他和孙子李过安生务农,幸好还有俩钱,到两个都到八岁便送入私塾。
奈何李鸿基和李过都不是读书的料,任如何管教两个都只喜欢舞枪弄棒,逞勇斗狠。
同时衙役李固、铁匠刘敏政两人同他结交,经常为害乡里。
记载中李鸿基很喜欢惹事生非。娶个老婆都不安分,一定要找个漂亮的才作罢。由是侄儿李过早半年先娶了邓氏,而他则娶到个叫韩金儿的荡妇。说是十四岁卖与西安一老财主为妾,因为不检点被赶出来。然后在延安府被一个监生收为小妾,又同样缘由被赶出。到他手里娶得,已算作第三手,仍然是死性不改。
韩氏与里长盖虎儿私通,被他发现,没杀着盖虎儿,便杀了韩金儿。
大明律法规定,捉奸在床杀当场死奸夫**是不犯法的。可这家伙只杀着一个,反而被判了罪。在庭上被鞭笞二十并下狱,便行贿二百两放出了监牢。
后来就是刑案纠葛,官场向来如此,他又杀了人逃到了甘肃当兵,凭着胆大力大,再后来还升作名总旗。
甘肃与兰州接壤,传说高迎祥也叫高如岳就是这个时候找到他的。那时候已经是崇祯三年,李自成投奔高迎祥恰又是逢大旱之年,民乱四起。
投身在闯王高迎祥坐下的李自成,自号为闯将。
张献忠,陕西定边县人,原先是军户,到他父亲这辈脱了籍。长大后做过红枣生意,在延安府当过捕快,犯事革职,到延绥镇从军又因犯法当斩。有人劝说,总兵王威打了他一百军棍便放了。
同是崇祯三年,他组织十八寨聚集农民组织造反,自称为‘八大王’。
他有四个干儿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在军中分领军兵,其中孙可望识字,绰号‘一堵墙’,目前比较其他三个大大有名。
说起这些乱贼,确也有值得同情之处。
早在初年,陕北千村薜荔、万户萧疏。安塞城外,官府挖了几座大坑专门用来掩埋尸体。每坑可以填埋数百人,坑坑皆满,仍有大批死尸无处掩埋,散布田野,死者枕籍,臭气熏天。
这是何等一副惨况啊,最底层、最基本、最原始的需求摧毁了一切人伦道德。
人类生物属性中在饥饿的压迫下,他们的行为冲破了一切道德束缚,包括虎毒不食子的古训。在求生的动物本能驱动下,父母含着泪把爱若掌珠的小儿女送给邻家,抱回同样是掌珠的邻家儿女,把他们扔进滚烫的锅中,听着撕心裂肺的一声声哀嚎,片刻后忙不迭的吞食果腹。
老实良善的老百姓不能出去杀人为食,有的父母或者出于不忍让外人折磨自己的孩子的原因,干脆自己吃自己的儿女。
黄冲在京城外见过难民,也见过许多的路倒尸,当日一幕幕惨景,是他肯舍命去拼的动力。
此番读到几个贼首的资料,令人不胜嘘嘘。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即便是讲镇虏营整得再好,护天营个个练到龙精虎猛,巨大的天灾和战争面前,根本水花都难翻起一束。
“也许我们回不来。”
日暮时分张府院内,放下手中的文书,黄冲隔着敞开的窗子,朝向喂马的希日高勒和张成说。
“当初师傅说,自己要走的路自己选,冬至选择和您一齐。”
“不觉可惜吗?”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是命,怨不得那个,也没啥可惜。”
冬至在屋里说的话很响,也很坚决,丝毫没让人感觉出犹疑,倒像是在谈论一次远足,一次探亲访友。她师傅低估了她,也低估了这世上底层人对生的热爱,并非有想象中的热烈。
“之前某还觉得成亲再出发,果然是没有必要。”
“怎么会没有必要呢?张府老爷都催了好几次了,师傅该为自己留下一个后代。”
“不好不好,有太多牵挂,做事会瞻前顾后的。”
“不随了太康伯心意,只怕到时候被骂丢丑。”
这种话是冬至在他面前开到顶的玩笑,她或许是想到将要去死,再或者已经感觉出此次行动将面临的磨难。所以,就像鸢儿和杏娘放脚,她也需要放松心神。
“让成一先成亲。等回来再办,或者可以双喜临门呢,到时候。哦对,蒙语难学吗?”
塔塔儿在教冬至蒙语,正宗一些的应该是夏侯青说的那种,她日常讲的话更偏近插汉部落所用的语言,但面对对方刻薄冷酷的样,冬至实在受不了。
“不难,和北方人讲话差不多,塔塔儿讲比汉语好学得多。”
“那就好,等有空某请人专门给大家将日常话都学起。”
这些不是首要,路程遥远不是困难,语言不通也不是困难,甚至粮秣马匹都不是最主要的困难。最关键的问题是武器弹药,没有充足的武器弹药,想在敌后生存,妄谈!
“大帅。”
刚教张成喂马的夏日高勒在喊,边上还有好许汗流浃背的光膀子在晃动。
“大帅,昭信校尉回来了。”
“快快快,着他进来。”
风尘仆仆的王晚亭出现再院门外,老远就亲热地高声招呼。
“大帅,你处可有吃的,中午都莫得空吃,可把我饿着了。”
“叫人准备,一会全部人在正厅里用。”
“是。”
冬至手下有四个丫鬟两个小厮。小厮派在南口随在渺目身边,四个丫头是张府派遣过来的梅兰竹菊,也或许是琴棋书画,反正黄冲是不会介意对方到底叫个啥,只要能会煮饭弄菜就行。
“参见大帅。”见到他迎出来,王晚亭先在院口参下一礼。
“世兄,可想煞某了。”夸张地伸开双臂,黄冲跑到跟前,拍了两下对方后背。
“怎么样?世伯的身体可康复了?”
“无妨,家父已大好了。”
见黑见瘦的王晚亭很欣喜,欣喜于黄冲对自己的热忱,或者可云信赖。老营的最近情况他也知道一些,他不在王家麟代为通传的文件一项未少。
讲起来护天营内里事五花八门,各首要人物的相关军情传送却从未耽误过。
“有件急事须禀大帅。”
“来来来,到里面说。”
“哎,好。”
茶捧了上来,张府的丫鬟还是很训练有素的,接待客人时很是落落大方,俨然大户的家人模样。
“马匹牵到京内售卖,可增价近一成银。”
护天营的财政正在好转,银子目前还是不多,察哈尔人的马匹却有万多匹,大水谷显是放不落,密云集市规模相对较小,一经投放马价暴跌。
王家麟想发往宣镇府镇,可因文书手续及各处的关卡,正在与监军吕元守商量。
“进京?能行吗?”
“下官已经打听得明白,经常有人在京内处理京营中淘汰下的劣马。”
“世兄啊,那可是万匹良马,不是数百匹,光存放储运,哪一个环节不被人盯着?”
“无妨无妨无妨,来时我去了趟老衙口。那里恰好可辟作专门的马市。”
马匹调运是件大事,超过五百匹就会惊动顺天府,如果投放如此多数量进入马市,则很有可能转眼被人举报到兵部,甚至紫禁城内。
“世兄的意思,老衙口也如京营般设为专门的护天营马市?”
“正是,下官正是此意。”
还真是个不错而及时的好主意,只要有专门的交易马市,护天营可派人分批不时送入,先不讲马价,光省下的进入城关的费用就是一大笔。牵赶的牲畜从来都收重税,骑在胯下的军马却没人敢收钱。
“此事便按世兄所言安排,确为一件大好事。”
想到各处公侯府上都曾听人言说缺马,黄冲猛然想起京中马匹确为短缺,连太康伯张国纪都还曾嘱托他要寻些可供骑乘的马匹,虽然他现在出入都坐车。
“下官在大兴招了二十名读书人,都是仕途无望之辈。”
喝起沏好的茶水,王晚亭开始琢磨如何讲叶子晴的事,朱骥三个对他不是恨之入骨也是视作狗屎一样,但此人多半替自己当年背锅,而且用来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