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树北方少见,但黄冲的府上意外地有一片。
郁郁葱葱列在进府的大道两侧,厚绿阔叶夹杂着淡雅的白花盏,让张宝珠很有一种对母亲思念的憧憬,还有种莫名其妙的归属感。
“那一处的地方使人心神安宁。”
“某身为堂堂大明军人,若是不守信诺,有何颜面再行带兵之事。”
这是底线,没办法退让。根本不需要权衡,黄冲早就下决心确保孙元化在护天营的安全。
“学生绝不是犯拧也不是强犟,信乃是为人处世的根本。虽然如今大多数人都已丢弃掉这种根本,并以此而沾沾自喜。但学生不这么看,因为这些人迟早都将为自己失信违诺付出巨大的代价,学生反而认为,他们才是在做一等一的蠢事。”
将士们的封赏迟一些没有关系,如果自己军中威信失了一半,光威而无信,还不如趁早收摊。
“好,啪啪啪啪。”鼓掌的是走进厅来的董坤,“贤弟别来无恙。”
“见过董世兄。”
“拜见父亲大人。”
老董御史拾起桌上的如意,将头连摇了两摇。
“愚兄终于晓得太康伯为何会认你为从子,何家女子又为何会相中贤弟了。”
董坤的入狱与放归更像一种警告,抓进去显得莫名其妙,放出来则更显得莫名其妙。其实,讲穿了,就是有人想试探。
“乘着此次回京,你必须进宫一趟。”摆明了,这事闹下去,董家脱不了牵连。
“进去,慈庆宫那边也是过问婚事,绝不会理会孙元化之事。”
“娘娘自该不问,但亦有人当她在问。”
“唉~讲来讲去都该怨我,如今好比系了个死结,怎生都打不开。”
说是死结,黄冲不后悔,老董御史脸上连半分的忧色都莫有,嘴巴上巴拉巴拉地,神色间还是进门前那种从容与惬意。
“也是老夫出的馊主意。”
“非是先生主意不够好。有句实话,学生觉得我等也不必为他人犯下的错误而自责。”
“对,你讲得很好。”
老董御史极少批驳自己的学生,会出主意,会捏七寸,更多的是会出言鼓励。
果如董坤所料,慈庆宫内的张娘娘最关心的是黄冲的婚事。为此,与太康伯张国纪协商过后,把南口的庄子转在了他名下,作为他成婚之用。
六礼已进行到纳征,相看的环节女方提议省了,何小姐早见过他多回。
倒是黄冲根本不上心,上心也没有用,一切都是太康伯按照张娘娘的意思在办,何家也极为的低调,因为待纳征完毕,还需百日,才能迎娶新人。
而按目前朝中形态,到时候,何如宠当要去南京任职。
当他自己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次辅温体仁,几乎是一夜之间,成堆为护天营及黄冲请封的奏章飞上了御案,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东厂没有继续逼迫,之前御前应对失措及萝卜雷配方的敬献,终于换得曹化淳下令此事暂缓。
京营出击山西剿匪才是当下的头等大事,孙元化之事,皇爷没有明言,也意味着还可以容许对方多待一些时间,如果真像王承恩所言,待来年五月再行法办,则不失皆大欢喜。
曹化淳改了主意,主因是张娘娘一直未作声,使人忧虑。次因是黄冲本人,也确不好惹。
不是他不想尽快替主子了却这桩麻烦,实在是王承恩讲得对,本来也占了三分理,现在又建了三分功,再加上他原有的那座靠山,暂时硬来不得也。
镇虏营。
“师傅。”见到渺目道长,成一只会憨憨地笑,另两个连忙赶过去抬手去搀。
“莫要动,待我瞧瞧。”
手心手背都是肉,上次龙夕无端被收押在监牢,老道连着几宿都没休息好。此回,待进了营门,才从冬至口中得知大徒弟竟然被射穿了腿,更是发急得很。
好在帅府虽小,黄冲早在东西厢房为徒弟、师侄都留下位置,否则,渺目第一个要找他麻烦。
“这天气渐热,须敞开些,捂得过紧容易化脓。”
真正的行家就只能是道爷,一眼就瞧出谁给上的药,也一眼就瞧出来,不足之处在那里。
“哎呀,师伯讲得极是,难怪夏侯青腋下的伤口最近化了脓。”
冬至如今在帅府与很多人相熟,没法不熟,她和慕斯臣.塔塔儿一样,被人见过一眼,第一回基本不会认错,而且人又都是那么地好说话。
“若是一化脓便坏了,整条腿都保不住。”
渺目行医几十载,经验相当的丰富,成一腿上对穿的创口,已有不妙的迹象。
“那些郎中,那些游方郎中,一个个都言辞灼灼,都讲不打紧的。”
“怎么会不打紧呢?”
老早他就晓得黄冲在营中置办了医疗队,讲是要做份功在千秋的事,若是仅凭借如此的医治手段,恐怕比不置办好不到哪儿去。
“都讲了庸医误人、庸医误病,你们非不听,总以为他们比咱们要懂得多。”
一连抱怨的是庆生,这个挂个名号的猢狲,除开到处看稀奇,就是同那些游方郎中驳嘴。
“现在莫谈这些,速速将那些已有化脓症状的人重新诊治,再晚就啥都来不及了。”
“好的师伯,我即刻叫人去办。”
冬至立刻去寻塔塔儿,并令她着手将伤员集中。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几乎所有受外创的营中伤员,或多或少都存在化脓现象。
“这样下去,不是死便是残。”
看过好些人的伤口,渺目终于动怒了。当着王晚亭的面,拂尘叩得桌子咯咯响。
“道爷,您是不晓得咧。本官是个不懂的,严小姐新来,又还年轻,总不敢拿出自己的定见,所以由着那帮‘蒙古大夫’胡乱用药,只可惜了我护天营的将士。”
王晚亭多会说话,一连赞着冬至,还将重大的责任推到那些郎中头上。
“莫再讲那么没用的,赶紧先去抓药。蒲公英、双花、黄柏、板蓝根还有黄芩和大黄都有吗?”
“都有都有,现成的都有。”
龙夕一直看护在师兄身边,取药熬药啥的都是一个人亲力亲为,做得是尽心尽力。
“统统全取来,再找口锅来。”
渺目待人取来药和东西,就在帅府天井让庆生生了火,连夜熬制膏药。
第二天,让人讲伤患都用净水檫拭干净创口,一些严重的则用上了酒。重新敷上裹在纱条中的浆糊状药膏,并让冬至逐个将每人都包扎了一遍。
“最多,隔一天必须换药一次。”
讲这话的时候,渺目道长挨个点着那帮‘蒙古大夫’。
癸酉年将过首季,宣大战事的余波、山西乱匪及登莱兵乱的平定,都不及一件事。
每逢鼠年、兔年、马年、鸡这四年,到秋天大明各省要举行乡试,从秀才中选拔举人,是全天下读书人最关注的一项事。
今年恰逢鸡年,亦称作秋闱之数。
待到来年,即牛年、龙年、羊年和狗年的春天,举人们再到北京来参加会试和殿试,叫做春闱,则是牵动大明各处神经的大事。只要取得进士的资格,标志着迈入官僚阶层。
会试是国家大政,也是士子们的终身大事,因而往往也称作大比之年。
屁颠到京师,兵部述职后叩见过皇帝,拜谒完主子张娘娘,还抽空到董府一行,最后黄冲着人备了重礼,探望过徐阁老才返回镇虏营。
他不关心春闱,虽然偶尔会想起故乡的好友秀才张珉,也不关心婚事,因一切都没他讲话的份。
最最关心的事,很快有了消息。
塘报上,孔有德及耿仲明在经历黄龙所部截击之后,还余大小船只百余艘,男女老幼合计一万两千多。毛承禄被斩,尚有游击、参将和副将一百零七名,战卒三千六百四十三人,水兵四百四十八人,一众家小人等八千零六十人。
其中最要命的,叛军原有二十七门红夷大炮,较为精良尽携带而去,至少有半数还在手上。
“你等晓得么?前年的大凌河之战,去年的登莱之乱,是一种标志。”
吃饭的时候,黄冲没喝酒,有些郁闷地说。
“大帅请说。”
虽然不是帅帐议事,大家伙也还是蛮喜欢听他偶尔发发牢骚,畅谈下未来战争构想。
“先讲这个大凌河战役,整个过程就是孩童与壮汉的较量。”
“…,大帅,慎言。”王晚亭不是说渺目道长,更不是讲夏日高勒,方才蔡植腾被唤来一起吃饭,这家伙谋杀宣镇上北路参将吴茂林的事,王家麟已经秘密通报了他。
渺目继续他的食不语,安静地对付着丰富可口的饭菜,张家重金请来的厨子,总算让黄冲因吃喝上的事而骂娘的次数直线下降
“无妨无妨,某只评说战役,也还不一定对,说说而已。”
“末将就是爱吃大帅讲的….不是,爱听。”
蔡植腾自从领了叁营,到帅帐蹭饭吃的可能性早被卫队抹去,若不是大帅今天亲自叫他过来,他只能偶尔哀叹,当伤号时与孙元化在帐里领略过的那些吃食。
“噗嗤~。”冬至喷了,喷在边上的杏娘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