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皇台吉得了大船与火炮,爱新觉罗家的兴旺已经一日盛似一日,势不可挡。
旅顺口原名狮子口,半路截击过孔有德的东江镇总兵黄龙就镇守于此。
五个月前,旅顺口被岳拖及判将孔有德等人攻破,黄龙总兵自刎而死。归来之后的孙元化第一时间收到了这个消息,他很悲伤。
话说当初袁崇焕诛杀皮岛毛文龙,提拔起副将陈继盛,参将刘兴治、毛承祚、徐敷奏分作四队协守。后来更改为两协,由陈继盛、刘兴治分摄东西。
已己之变,袁死。本来就混乱不堪的地界越发的雪上加霜。
参将刘兴祚是刘兴治长兄,对敌阵亡。陈继盛说是诈死,可能当了逃兵。
刘兴治大举治丧,埋伏了人手,叫来陈继盛及掌管粮秣饷银的经历刘应鹤等人,立即一拥而上用绳索捆了。一番假模假式的大道理后,杀了这些人,吞并了东协。
好景不长,没多久刘兴治又命丧在参将沈世奎将手上。
正是在这样局面下,应登莱巡抚孙元化请求,当时的兵部尚书梁廷栋亦荐黄龙为东江镇总兵官,全面重理次序,负责周边四卫(金州、复州、海州及盖州)和沿海岛屿的对敌防御。
连年遭败,大明早前的辽东都司坐拥二十五卫,到现在只剩下西部的宁远、锦州、大凌河一线和东部的南四卫及几座岛屿。
黄龙也是辽东的,算作孙元化麾下,家小也放在登州。
一路从小校尉升至总兵,他仅用了三年,比黄冲快得多。接手东江后,迅速调整了战略部署,将原囤聚于皮岛的兵力逐步分散到各处,将防御重点放在了旅顺。
他这么做自有原因,但却也可能是棋差一着。
皮岛距离内陆太远,明廷鞭长莫及,当地守将逐渐形成了桀骜跋扈的习气。而旅顺位于半岛最南端,三面环海,一旦敌军从陆上来攻,倘若没有战船,如同绝地。
吕元守上任花重金带百余标下,而黄总出任动荡不止之地竟然还是大意了。
老问题,缺饷。
连新官上任三把火都还没烧完,被耿仲裕带一伙人冲入官署,将他抓了。将人绑到校场,腿被打折,还被割了耳朵和鼻子,也幸亏还有忠心的拼死救下,才保住一命。
耿仲裕即耿仲明的亲弟,没被整死的黄龙当然带人反杀,取了对方狗命。
耿仲明就是那时候逃往登州的,大度的孙元化继续任用了他。但耿、黄两家的血仇从此拉开了序幕。
孔有德、李九成、毛承禄、耿仲明发动“登莱之乱”,耿仲明乘机抓了黄龙一家老小,孔有德也要挟他投降。黄龙坚决不肯,家人被屠尽。
明廷从多地调集兵力平乱,手下旅顺守将高成友原是孔有德的人,阻断关宁、天津的增援。
于是,黄龙率军离岛登陆,收复旅顺,打通两个方向的道路。之后便驻扎旅顺,不回皮岛。已成残疾人的黄龙天天盯住海面,等守机会报仇。
今年二月,朝廷平定登州,孔有德和耿仲明率家小及部属走海路逃往辽东。
黄龙所部一直在海上以逸待劳。半路截杀之下,生擒毛承禄、苏有功、陈光福及同党高志祥等十六人,获首级一千多级。最大的收获是毛承禄,他是毛文龙从子,也叛军中比肩孔、耿的人物。这家伙后来被朝廷凌迟处死。
天意!仇人耿仲明及一家老小未被擒获,连同孔有德船上携带的火炮,一并投入东奴。
双方已是不共戴天,孔有德、耿仲明对黄龙更是咬牙切齿,矢志报复。
七月,也就在黄冲出发的当口,黄龙的水师外出,旅顺空虚。
为了报仇,也为了对爱新觉罗家能纳上投名状,天良丧尽的判将孔有德与耿仲明提出出兵征伐旅顺。皇台吉正中下怀,派出岳拖等人统兵万余,直扑而来。
主力不在,旅顺口战船未归,黄龙唯有死战。
部将谭应华突围携带他的官印突围,侥幸得脱。而他自己在城破之时慨然自刭,壮烈殉难。
连同一起赴难的还有惟鸾、项祚临、樊化龙、张大禄、尚可义等等。
“至此辽东无义士矣。”
纸钱在院中飘荡,随呼号的北风卷向半空,夹杂到漫天飞舞的雪花当中,远去,或者坠落。
“蔡将军。”
“孙大人这是在祭奠哪个…?”
见他脸上不光有雪花,还有隐约的泪痕,蔡植腾忍住了后面的两个字没说,死鬼不是人人都喜欢听的一个词。也许他不怕对不知名已逝者的不敬,但要顾忌如今孙大人对自己的看法。
“进去吧,稍等老夫片刻。”
孙和鼎掀开了门口的挡帘,一股热气由里吹来。
“蔡将军里面请。”
“哇,舒服。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就一个人来的,想单独询问孙元化一些事务,不愿亲兵和桩子他们跟着。
“要闹分家了,咱们护天营,你晓得吗?”
“不晓得。”
孙和鼎自己将热茶递过去,并抬手示意屋里的下人出去。
“我从来也没有对不起大帅过,现在却闹得我好像要做什么似的。娘的,等大帅回来,作马夫好过。省得跟一伙娘儿们扯不清楚。”
“你又惹了哪一位娘儿们?”
护天营里的娘儿们很多,名头响亮的有塔塔儿和夏侯青,受人遵从的有严智翅,让人想入非非的还有医疗队里那些水灵的女医士。
“还能有谁,不就是成天嗓门比老子还大的那个…。”
“那个谁?”
门口响起的脚步打断了他的话,门帘后却传来孙元化的质问。
“唉,还能有那个。总算是知道大帅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了,任谁摊上那个女徒弟都要让着点徒弟女婿。”
“呵呵呵。”
孙和鼎用袖子掩住了嘴,以防茶从口出,喷对方一脸。
“你在说冬至啊。是一位好女儿家呀,你算是捡着了大便宜。”
跺脚声很响,像对冬至的评论一样,有力。
“受人滴水之恩当要涌泉相报,这个我也晓得,可也不能啥事都怪到我头上来吧。”
“怎么不能?”
终于进屋的孙元化斜溜下大氅,他儿子连忙探手接了,然后送入里屋。
“唉,你讲能就能,谁叫你信的是万能的主呢。”
简陋的正堂没有悬扁,不是因为高度不够,而是正中挂着耶稣基督的画像。
老营东西两座小城的房屋都矮,仅有一人半不到的高度,但并不显得窘迫。也因为已经有很多两层半的楼房,周围各处的村落和堡子新起的宅院都喜欢仿效。
“冬至是位好姑娘,老夫能留下半条残命多亏了。大帅不在跟前你也不得欺负,否则,哼。”
哼的意思就是,若欺负人被他晓得,绝不干休要找麻烦。
“哎呦喂,她可曾经是我主子,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呀。”
“蔡将军的话是没错,可话外之意却让我不敢苟同。”
接过茶盏的孙元化听到儿子在毫不客气地指责,指责蔡植腾对冬至不够尊重。
“唉,有的人天生命好。我们不谈这个,说件正经事。”
“看样子确实该是件正经事,从进门开始算,老夫已经闻听你连叹了三遍。”
“清官难断家务事,您给断断,他们要闹分家。”
“是渺目道长吗?”
遥祭黄龙的时候孙元化想了许多,尤其想象了黄冲许多。
有一份傲世天赋的人并不少,比如自己就曾自己也是。环境和境遇会改变许多,再比如自己也曾经是。见到过的,就更多了。
“就是道爷。现在夏侯青被他彻底训服了,兵卒们在传说这月的饷开不了,开始闹。”
“渺目道长掌大帅的家,而大帅一直用私人的钱贴补大家,没人知道吗?”
“怎会不知道,每个人都知道,连泥腿子冯提调都敲锣打鼓的。我估计连边里塘里的鱼和山洞里的猪都晓得了,这件事也是大帅历来说话算话的见证啊。”
从当马夫开始到现在,自己从没听人敢在这件事上讲半句的不是。
现在,大帅不在渺目抓了财权,王秀才和王知县都不管这边的事,密云的传闻很要人命呢。
“独石口的边卒哗变过吗?因为缺饷。”
“莫有。”
“欠下三年粮饷都不担心兵变,你操这份心做什么?”
讲出的话轻描淡写,可孙元化的眉头已经紧琐。他还未完全从哀思中退出来,大明国运堪忧军威沦丧,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缺饷银。
“可这些人是大帅叫我带着的,如今他们心慌了,找我也没错啊。”
“渺目道长没得大帅吩咐不发银,也没错啊。”
“那究竟谁错了?”
绕的满头雾水的蔡植腾放下杯子,直搓自己的脑仁。
“谁都没有错,错在大家没有信仰。”孙和鼎很会讲话,关于信仰的话题,他回来讲了数回。
“呵呵,犬子讲的亦有道理。”
才锁紧的眉又张开,很有些眉飞色舞的错觉,让蔡植腾以为老头在笑话自己。
“别把我当傻子,您信您的天主,我拜我的祖宗。跟这不相关。”
“怎地不相关,大帅曾说,军队是一种次序。而你除了打仗时发挥了点作用外,还想将这些人带成什么?次序的破坏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