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天营主力得从关外逃回,得益于蔡植腾的指挥,或者说叫得益于他的不干涉。
化整为零鞑子等确定了消息,人都跑没了影,追都没地追去。
可以推测出他们有可能返回长城内,可南下路径不少,大冷的天寻人打探诸多不便,根本没有办法锁定行走的路线。
后来又有了消息,并且还擒获了些人,却让代善和奥巴更加无从判断。
因为根本就没有行进的路线,只有‘撤往关内’的命令,毫无具体的指示,这下可把二贝勒给难为了一下。
怎么办?散开的猎物总有抓不住的,能抓多少抓多少,捡肥的。
快马派出,各处部落和聚落都收到了号令,抓逃人。何谓逃人呢?专指背主逃走奴隶,他们的下场很惨如果被抓回来的话。但参与抓的部族人会获得一定的赏物,这也是各族公认的规矩。
规矩是规矩,抓人要集合,大雪天集合大队人出动,要给予一定的好处。
而那种半头羊不到的赏物实在对部落台吉们缺乏吸引力,命令都下了,怎么办?一样没讲。
草原上也有怪事,落单的逃人是肥羊,大股的逃人是灭顶之灾。贪图这些蝇头小利的当然是小部落,而小部落啃不动大骨头。
大骨头有三千人,蔡植腾带着自走向南,几乎是按最初计划而未实施的出关线路走。
从老哈河南边只一日,他们就到达打鸡附近,然后沿着豹河走。避开松亭关贴着冷岭奔宽城,然后一条大道通黄崖,再一日便入了喜峰口。
蔡植腾将兵贵神速演绎得很好。虽然是兵溃也神速,但幸运的是,同一条道上他们追到了先走的夏侯青所率领的医疗队和工匠营。
冷血的夏侯青放弃了所有物资和大部分的伤员,带着能跑的沿商道几乎是日行不下百里。
全赖充足的马匹,还有顾头不顾腚的做派。寒冬腊月的原野上蒙古人才是生存的强者,他们拥戴‘战刀’夏侯青全权指挥,汉民辅兵们还没来得及使出惯用的内斗手段,殿后的木匠带来了后营主力的消息。
冬至没了实权,即使现在有自己男人撑腰,还是情愿跟在呜哩哇啦的夏侯青左右。
连尸骨还乡都成奢望,埋骨荒野可是人生最大的伤痛啊。一开始是无边的恐惧,遗弃的,路上死的,以及走着走就失散了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夏侯青开路,龙夕跟木匠分领着一大帮胆小怕死的,哭啼抱怨的家伙们跟在后面。
路过冷岭时遭受了伏击,这些比她还没用的男人们被夏侯青用刀顶着背冲在前面,倒下一批又一批之后,百来个娃子才发动了冲锋,闯出了设伏的谷口。
全程她都在边上,亲眼见到满地死尸满地血,还有赤目发狂的夏侯队长。
直到张成的马车经过,将失神落魄的她不停摇晃,神志才恢复了正常。原来亲历沙场是这般的残酷,她对自己的选择开始迷茫,怀揣着巨大的愧疚,想起曾经响起在耳畔的嘱托。
“不会做不打紧,盯住大家都怕的那个人看,看久了你便也会了。”
当时初来,着令她管代医疗队的时候,还以为不靠谱的师傅在开玩笑。
现在终于明白了,大家都怕的那个人不就讲的是夏侯青吗?自己学还是不学,如果学的话,在死之前能学得会吗?
米店小老板的女儿即将嫁人,那个痞子兵口中的把头据说也是个让人害怕的家伙。
龙夕现在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找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除了师弟,目前只有出身太康伯府上的张成,一个没有随大帅出征的传令兵。
可传令兵又为什么成了医护兵?唐康和老皮两个虽然是兄弟,但张成啥都不懂啊。
和庆生一样,被自己看着从鼻涕虫长大的小屁孩,被人吆五喝六当猴耍的笨家伙,为什么见着满地血呼拉丝的断手断脚不害怕?还能提醒自己赶紧走。
她想不明白,但还是拒绝了未来丈夫的邀请,继续留在医疗队,留在夏侯青的身边。
此时护天营数得上号的人物中,还有一个也在迷茫。
“祭天的时候,他们如何分辨得出谁戴的是狗皮帽子?”
“瞧你这样子也应该不是读书世家出身。可我还是敢打赌,地里的韭菜和葱你夏日高勒若分得清,晚上的那餐我出钱。大帅为证人,如何?”
“谁分…。”
半句就卡了。一起围着火炉边的乐云晋忍住没笑,瞅着有些辛苦。
“不对呀。夏爷,您是纯正的蒙古汉子,放牧打猎对您来讲乃是手到擒来的买卖,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制成帽子的狗皮呢?”
“莫要再嘲弄老子,晚上吃食归我出。”
夏日高勒家算是个富裕的,打小都是读书识字学忠义仁礼啥的,后来子承父业一心练习武艺,直到入勇士营前,没去过庄子也没到过牧场。飞鹰走狗是蒙古人向往的,可在他这一代人身上,也仅仅是向往。
掏出锭银子自动认输,唯一这点,他还未失蒙古汉子的豪爽。
“我去我去。”
乐云晋抢着接了,他手下人知道好吃的都在附近哪儿。
“多买些回来。”
又一锭硕大的银子放入到掌心总,黄冲主动请客的日子并不多。
“大帅,为啥非要在正旦这一天呢?”
方才听完乐云晋讲完汗王宫出行祭拜的细节之后,吕元守故意岔开些旁的趣话,想从黄冲的表情间捕捉出蛛丝马迹,解开连日萦绕脑海的疑惑。
“某出关的时候曾想,此来不成功便成仁。所以,携带了些炸药出来。”
外头起了喧闹,因为银子,因为美食。娃子们和锦衣卫的阴损货都期望能在大冷天吃上些好的,叽叽喳喳地胡乱出着各种馊主意,迫使黄冲停顿了一下。
但他还是挂着笑等短暂的嘈杂远去,乐云晋坐回到火炉边缘。
“之前一直藏在车厢的底部,出来这么久,都差点忘了。”这种托辞过于拙劣,为免太过尴尬他便互搓起一双大手,“待那丫头临走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来,足足四十斤咧。”
“什么炸药?大帅。”只听得后半句的乐云晋问他。
“用油纸绑成方形的萝卜雷药,还有四副撞火的铸铁盖子。”
乐云晋将嘴喔成鹅蛋般大,望向目光连闪的监军大人。这回坐实了,果然这人留了一手。
“嘿嘿,其实某也是刚刚想起来一个传说。”一本正经地将前半段鬼话讲完,黄冲脸上泛起每次坑蒙拐骗必带的那种诡笑,“我们仨都曾在锦衣卫呆过,里头的事,真假也骗不了人。”
“我还勇士…。”
“勇什么勇,晓得你勇士营的档头。大帅正说话呢,懂不懂规矩。”
本来正事早讲完了,现在属于半扯闲天的性质,要不黄冲也不需为自己私藏炸药而解释。可吕元守还是出来摆规矩,卫队长是千户一级,假太监要为自己赢得该有的尊敬,顺带还有帮擦大帅鞋之不可告人之目的。
乐云晋不出声,都是官长,肯用这种方式套套近乎,已经算给了自己面子。
“嗯~哼。”诡笑的意味更浓了,因为说话间想起了曾经王知县,“讲是咱们锦衣卫出去杀人,总要要走明线和暗线两道,排在后面的人负责补刀,以保证任务不至于失败。”
吕元守望向乐云晋,他从未出过这样的任务,离开京营入锦衣卫仅仅是一个过渡。
乐云晋也搓手,但当作没看到,没有插话。
对于大帅黄冲其人,在派来的时候早就了解得相当清楚。将军营里的大汉将军全是靠样貌吃饭的,和小相公有得一比,区别不过是一个要求外表俊朗高大,一个需文弱娟秀。
“你说,是这样吗?”
“大帅讲的一点不差,确有其事。尤其做东缉事厂出签的活,必须如此。”
乐云晋一回答,吕元守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有了不详的预感。
“那好。”黄冲拍响了巴掌,“咱们也需要做一个预备案,确保在前面失败的时候补救。”
“好,将那祸乱天下的奴酋炸上天。”
立时,勇士营出身的家伙再次显现出他有勇无谋的天性。
“祭堂子在西门内墙边,我倒觉得应该用来炸开城门,方便完事后有路可走。”不动声色的乐云晋显示出他的老练和专业,“之前咱们对后撤的通道一直没安排出有保障的第二条途径,大帅的这四十斤炸药可把这个后顾之忧给解决了。”
“好,好好。”吕元守也抢着话头连声赞。“大帅的这个预备案简直是神来之笔。”
“要预先在墙脚打下半个孔,单靠四十斤颗粒炸药根本崩不塌新筑的西墙。而且现在扩建都成了双门,越发地牢固难搞。”
“不难搞,那里肯定有排水的暗道,我派出人查看。”
“对对对,就在护城河下水口的位置引爆,保证炸他个惊天动地人仰马翻。”
被抢走话头连插嘴的间隙都没有,黄冲本还想拍巴掌的双手,冻结在了火炉子的上空。
终于看出点名堂的夏日高勒,傻憨憨地朝一脸僵笑的大帅咧开了一排大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