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莫先讲漂亮话,仙姑该不会平白来家等我。”
“娘娘乃是天上星宿下凡,万事贫道也不敢瞒住您。是桩俗务,急等着娘娘给定个主意。”
她也算胆大的,凭张娘娘和太康伯瓜葛数年,楞是在京师混成了道门第一人,如今长袖善舞又看中了一件偏门。
“有山西道友前番邀贫道开设私驿,讲得挺好,不问过娘娘哪敢?”
各处地方数载前便有人在搞此样东西,山西人看中的是太康伯家的车马和娘娘的招牌。
驿站有苦哈哈的像陕西偏远地方,更有建得如亭台楼馆般的好地界。要想赚钱当然是找那些周边富裕的官驿买下,内外修缮一番改成客栈之名便成了。
由于原驿站多设于交通要道或南北通途的交汇点上,脚力、驴马须有供应。
此行当专门赚官宦、富裕人家的路上钱,上面若莫得背景及地方上官吏不熟悉,则万万做不得。
“这几年,山西地面上不太平。”
事由是讲与太康伯知道在先,正经主意须得宝珠来拿。
“正因是今年流贼闹得凶,那边中枢位置的驿站才得便能让人买落,又贱得很。但此等大事非似娘娘这般眼界的人,不敢私擅去做。”
说辞是搬山西邀股晋商讲出的,何仙姑想将钱投在山西至顺天府一段。
“贼现在河南,何不等开祥符左近的呢?”
说是叫娘娘最终决断,但张国纪与何仙姑都有一套想法,说得也都有些在理。
“啪。”见宝珠良久不言语,何仙姑给自己脸上赏了计耳光:“贪货该死,没来由地拿些下贱事务胡乱嚼,直污了娘娘的耳。”
宝珠一直是笑着听的,见爹娘对此事热络,仙姑又好一番惺惺作态,当下便言,“祥符和山西境的都可,只须谨记几项。”
“王家可占一股,钱由我来出。渺目那一方也须占些,还有成国公与英国公府上,各占多少你们商量。”
王肃悌是她的小跟班,该银钱照顾的地方也算她厚道。渺目那一厢有五六个人,车和马匹都出自他们所辖的军营内。加上两处公侯府,如此算来转眼合股的达六七家。
不说何仙姑,连一旁林氏夫人也不禁咋舌,如此阵容当是做头筹生意的架势。
“娘娘肯允,几家里大小就当得了赏。余下事自会商量办妥。”
有人在上面兜着,张国纪当然知道如何联络多方,将此一门生意生生吞落肚内。
“爹年纪大,派些府上的侄辈出面,也省得累着了。”
“好好好,还是女儿向着爹。”
大女儿变了。没远远安坐庙堂,没有早年间颐指气使的说教,再不怕因家中的事沾惹上麻烦。明眼人都晓得她如今将张府诸人都记挂在心,为儿孙后代的将来生计,也在不懈余力。
人都会变,王学察觉到儿子大变了!
若依照以往,像吴阿衡、邓希诏这些权贵王家是万不敢惹的。现在,哼哼!
“一万两。全是他们赔您的汤药钱。”
王晚亭也孝顺,而且不为图名,是真孝。
“你…你怎生讹来的?”王学家里并不富裕,一直勉强算作小康。
“回爹爹的话。儿子带了成一去,在春燕楼马厩和柴房各扔下一颗萝卜雷。然后,他们就乖乖主动将钱给了。”话语中不无得意,反正屋里就父子两人,“帮忙的弟兄也落了些好处,但都由青楼一方出具。”
“好好好,你这事办得极漂亮。”王学扯开了头上的纱布,下了塌。
“爹,当心。”
“老子当年马不离鞍也曾纵骑千里,这点小伤,消不得躺着。”
赌徒但凡见着钱面,浑身上下各色病痛立时就能消失不见。银票哗啦响,老王乐开怀。
“为父须得摆一次席,将渺目仨师徒和冯提调请来吃酒。”
“爹爹,要请也待伤好净了。”
“好,就听你的,嘿嘿。我儿现在长大本事了。”
一阵风一阵雨的老王,想来想去,又坐回在塌上。
“蒙父亲多年教导,儿已年过不惑,若是再撑不起咱们家,却也不如去死的好。”
一句话,立时让王学眼中噙泪。
“你两姊妹都是吃得苦,且也都是真心听话…。”
他是一个失败的父亲,将一生中大部分时间浪费在赌叶子戏和喝酒上头。直到宫里的女儿泼出脸求了懿安娘娘,这才稍稍想改了性情。
“去歇吧,可累坏着我儿。”
“是,爹爹。”
自各营兵丁出关,朱骥奉命携部协守独石口,老营的行军、训练已经很少得见。日常做最多的都是关系到一众营生上的事。头等便是枪械弹药,此等要忙的是农林鱼牧,最后还有渐渐起头的一些买卖。
不管是扯虎皮的何仙姑还是从读书人沦落到痞子的王晚亭,生意上的功夫都不如乐云晋。
一日之内,连做了两笔大买卖,半盏茶功夫,轻描淡写就有两千两的营收,将一直冷眼旁观的吕元守惊得下巴脱了臼。
马匹牲畜仅是撮合,收点小利。两千银子,那位佟老板只买去了一个消息,且是现钱现买。
“进来。”
“好嘞老板,活计上板打烊。”
客人一走,吕元守唤他入内说话,店铺也赶紧关闭为往归化城做准备。
“我也是后来的,但你觉得大帅能放过你我吗?”
房里还有其他人,吕元守敢这么放开了讲是因为懂规矩,锦衣卫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规矩。
“我用护天营的消息换来两千两,用一千两在汗王宫里买通了个内应。同时对方收到消息后,肯定会加派人手,那么,还未被我们侦知的暗桩,也能获悉一些。”似笑非笑地,乐云晋从桶里取出一锭元宝,在手上抛上接下,“这些难道不算做事?”
“算是算,但话一经讲出,意思就可能变了。”
“你们给了钱,说了话,我们也就应承下来,该做的我们一定会做。不该做的…哼哼,也要看怎么讲。总不能就把身家性命全卖与了你们。”
乐云晋当处比人才要高却又够不上人物的尴尬阶段,辽东的土匪马帮有很多,但沈阳周边却没有。黑道中人物,在这里立脚的几乎没有。
蔡植腾靠家底殷实在独石口结交了帮刀客马贼,而乐云晋光靠自己的做事谨慎与待同袍仗义,早年在沈阳一带小有名气。
锦衣卫在这边有多少变节的,没人做过统计,但他们之中绝对有人认识乐云晋的。
自他一进沈阳城早给人认出来。朝廷多年未曾往这边派过探子,贸然见到来这么一堆人,各种查探与旁敲侧击使了个遍。鬼都想不出,最终他是要别人拿钱来买。
“不管怎么说,咱们露了行踪,往下不好做事。”
“监视大人若是觉得此处不安全,何不随大帅他们去荒野上游猎,此边的猎物在这季节恰是肥美的时候。”
“没人看着,你等还不连我都卖了呀,怎么着也要数完钱再去。”
他说的钱当时却图部落委托柳伍这边售卖的牲口钱,也就是说,等归化城那笔买卖完结后,他才有可能会离开这里。
“大帅画的地图有用吗?”
“只要有人肯用便有用。”
“这话讲的深奥,我可听不懂。”
早在天启五年奴儿哈痴将他的都城从辽阳迁到了沈阳,并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原四座城的沈阳中卫城已经残破不堪,只剩下一座北门。于是原卫城成了内城,整个城城池往外扩充数倍。
“您和大帅都是做大事的,我们弟兄是靠上面赏下才有饭吃的,跟在您俩后面做事要看天。”
“晓得了,决意是要将老子卖了,还不让数钱。”
“他们要立国了。里头人已经有了准确消息,不光公然反叛大明,现在是要想要争夺天下。”
“你觉得若是讲这消息卖到曹公公那,能值得多少?”
“屁钱不值,督公和北镇抚司衙口的人那还会操心这些。”
“花上几千再贪墨一大半,多少也算桩生意啊。”
“不怕你吞,吃进去多少加倍吐出来,东厂那边从不做小买卖。”
“难道那些白鞋子现在都变得如此高明了不成。”
“几十年前便是如此,大人从前不在这条线上,自然是看不透那些迷眼的灰。”
吕元守没有依仗,标下一个没带,全靠乐云晋这帮人撑着。如今按他们所要求的,将大帅早早打发出去,对预定目标下手的事,却越来越没谱。
“来我手下之前,听闻你带几个人在山西、河南一带公干。”
“造比这还深的孽,坑死了上万的人命。”
“坑山、陕两地过来的暴民?”
脱去了装柜的衣裳,乐云晋换上了一袭常服,汉民读书人那种,并自挪了座位。
“怎么,不愿讲吗?”
“流寇们都是蠢的,死也是蠢死的!命贱不认还学人家造反,结果半途死了也不可惜。”他舔了下发干的嘴唇皮,努力控制住自己情绪说,“流寇常有四类人,一类是天生就是为非作歹的乱民,二类是九边没了生计的堡丁驿卒,遭了饥荒是在本地活不下去的算作第三类,而第四类则是尤为怨曲的,或因附近牵连而受盘剥,或因贼、兵裹挟,总之人祸大于天灾,稀里糊涂便成了流寇,稀里糊涂便葬送了性命。”
“真死了很多人?”
“很多很多!”乐云晋看着窗外,“太多了,所以不少兄弟都在讲,大帅和您做得才是和尚尼姑该做的事。拼上一两人的命,换下千千万万将来要枉死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