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相貌是最原始有时候也是最有用的本钱,据说反贼张献忠长得也不错,让监刑的官员动了怜悯之心,从宽发落饶过了他一命。
鸢儿清新可人,而且心地良善,像朵婆婆纳,夏侯青同慕斯臣这样讲。
所以,塔塔儿在回来的路上,在晨光下采了一束松给她。
“那边有大帅吗?”
捧花的鸢儿一颗心是吊着的,连对老爷的称呼都改了。可想她在期待力量,就像孙大人教授的天主与信仰。有了信仰才能坚强,才能睡得下觉。
塔塔摇头,但脸上是笑着的。
一夜不间断的爆破声,说是鞑子们搞出来的,有人信吗?看看带一副睡眼惺忪走来的大小姐就晓得,战斗还在继续,护天营还没输。
“严队长,我们必须再派出人与大帅他们联系。”
孙元化对目前说不出子丑寅卯的冬至提议。黄冲并没有将后勤兵的话事权交与他,而是给到自己的徒弟手上,让塔塔儿和夏侯青都听从她的安排。
很奇怪也很不奇怪,奇怪的是冬至毫无经验,不奇怪的是大帅有时也会任人唯亲。
“他们现在应该急需箭支和萝卜雷。”
冬至还在揉眼睛,有灵性的塔塔儿这么说。
“你有什么主意?”
偏偏的,揉完眼睛冬至眯见噔噔噔赶来的夏侯青阴着脸,也不再像昨天那样连番咕噜,便问她。
“讲,塔塔儿。”
很艰难地拼出了一句完整话,她实际的意思是塔塔儿讲的对。
“周围一夜都没有出现鞑子说明他们还在打,吃饭后我们就出发。”
“吃饭?”夏侯青又挤出句置疑的单词。
“对,吃饭。只有吃过饭,你才有力气保护我们去。”
也许是睡过一觉的缘由,冬至的脸色不像昨天木呆呆的,虽然讲出的话还是带着股傻气。
“把所有不便携带的东西统统丢下。”
“不能丢,大帅他们急需这些东西,埋起来的东西全要挖出来,带上。”塔塔儿不同意
“要快速赶过去,必须按我说的做。”孙元化板起脸来,立即引来夏侯青一通呜哩哇啦加噼里啪啦的蒙古话,情绪相当激动。
“不携带足够的物资过去,只会增添卫队的麻烦。”塔塔儿翻译说。
观念不同,孙元化想的是尽快汇合大队,塔塔儿和夏侯青则像参加战斗,即使不能直接参与,也要想尽办法提供协助。
至于路上因此而死人,她们不在乎!
“吃完饭再讲。”
三个有主意的只能暂时听从这句从最没有主见人嘴里蹦出来的话。
“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
能成为吃货,大约也能称之为一种信仰。经过连续一日夜的残酷搏杀,黄冲显然还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盯着吕元守拎过来的一团焦黑,留出了口水。
“大帅,您醒了。”
“快快快,拿过来。”
一条烧成焦炭状的马腿,黑乎乎地冒着热气。
“叫花鸡的做法,楞是做成条叫花马腿…,哎哎。”
帐篷是吕大监军的宿帐,他领的一营人马昨天只在重甲骑兵面前虚晃了一枪,毫不伤筋动骨,而且现在还睡眠充足,精神倍儿好。
“哎呀。”烫着嘴的黄冲开始骂娘,“又是该是马夫在瞎整,这里头还没熟呢,全是血丝。”
“大帅,您就被穷讲究了,有的吃已经不错啦。”
关于吃,每个人都敢当面评说。没有人打仗还带厨子的,还一带就带三个。
“浪费食材,外面人都吃得没?”
“都有的吃,马肉特别多,大帅您放心,一时半会还饿不着。”
“现在什么时候,怎么还没眯一会,满地都在冒热气。”
确实很浪费,把泥巴彻底掰开后,小腿部分焦的,大腿部分生的,让他无法下嘴。
“午时三刻,都起了。”
是卫队都起了,很多人已经进完食,在帐篷周围修整武器和打理马匹。
“张成,唐康怎么样啦?还有老皮。”
“张成去睡了,唐康的药他之前换了。老皮没事,就是还在挺尸。”
不愧是难兄难弟,醒过来第一件除了吃的,马上想起这两件宝。
临睡前他都瞧过,一胸腹挨刀失血过多,昏迷不醒。一个被箭头将后背盯成了筛子,隔着布甲,受伤程度反而比较轻,瞧情形该是鏖战脱力,无甚大碍。
“大帅,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见过法师袍套在战甲外头的,孙和鼎的穿法很让他想喷饭,一本正经地穿在了盔甲里头,四肢和颈脖露出五道黑圈边。要知道,现在这鬼天气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啊。
“吃什么吃,你们都过来,外头谁管?”
外头当然是蔡植腾在管,四个营,能爬能动的全归他调遣。黄冲问的是那些趴窝的伤兵。
“呃,禀报大帅,他们都没事,好着呢。”
轻伤的才有随队携带的必要,东边和南面也许还有奄奄一息的自己人在尸体堆里苟延残喘。
不时也许,是肯定!黄冲猛甩着头。
形势依然严峻,现在能依仗的只有刀枪,还有铁锹。
“又打了几拨?”
“一波没打。”
“啊~?”
吕元守没必要理会他的啊,捡起被他丢在鞍子上的半生肉,一嘴一嘴地啃起来。
“怎么个情况啊?”米粥可以照见人的影,黄冲不大喜欢,可目前能端到他这里的,可能是营地里最好的东西。他不忍心再骂娘。
“方才,大约半个时辰前,一个叫桩子的家伙从前面回来说,鞑子大约想和谈。”
“和谈?和什么谈?”
“不会再有和谈了,蔡指挥已经把对面过来传话的鞑子杀了。”
“杀得好!”仰脖子将稀得出鸟的粥倒进嘴里,扫了眼啃生肉的监军。黄冲三两下罩上自己的布甲,拎起长矛,“走,去看看。”
“等等我,还没吃东西呢,大帅。”
还有一包肉,热气腾腾地裹在布里。拎着生肉的吕元守跟出来时,双眼一直在盯孙和鼎拿着它的那只手。没人喜欢吃生肉。
“鞑子损失的人不少,哨骑说南边的人都撤了。”
“那还在等什么?还不赶快派人向西南向找人。”
只要能寻着按指定方向转移的那一伙人,护天营就能真正意义地完整存在。孙元化带领的后勤人员很重要,负责携带的武器弹药更是关键。只要能取得给养,坑道战,继续。
“老早派去了,您的卫队长亲自带队去的。”
“去了多久?”
“一个多时辰,按算该在回来的路上。”
有预案的好处是有希望,冬至那伙人到底是死是活还很难讲,一如眼前的这场仗。
“东西两面呢?”疾步而行的黄冲问。
“依旧没撤,但蔡指挥已经让人停止了挖掘。天气太热,等晚上在挖。”
“其他围观的那几个部族的情况如何?”
回转身黄冲问吕元守,他的斥候总能带回周边的消息,这是假太监目前唯一的功劳。
“没有多少变化,但同我们最早打过的那一部,就是吴国舅的人,有北移的迹象。”
讲的是博尔济吉特吴克善部,他们已经在收拾行装并向老哈河北岸方向移动了部分人马。
“这就对了,到时候要和谈就同他们谈。”
熟肉到了他手上,三下两下被大嚼大咽下去,有方才那碗稀薄米汤垫底,不怕噎着。倒吕元守苦于标下亲兵也被派在蔡植腾那边,没人替他再搞份吃的。
“嗯,很好。”
隔壁帐篷里趟着的几个都很安静,张成将小身板撘在一张马鞍上,正睡得香。
“这些人能活,某的药是某师兄亲手调整的,比以前治夜游神的还好。”
安慰话让几个人的睫毛在动,他们感他的情,不愿耽误他此时宝贵的时间,是生是死全凭命。能还躺在这里,并裹上伤药,已经是眼下大帅能做的全部。
“先看东面。”
出了帐,黄冲朝六个跟随在后的娃子们吩咐。
衮楚克还没有到真正想和谈的地步,暂时没有发动进攻是另有原因。
仅仅相隔一天,开原城派来了第二批使者。索诺木正式请求他放蒙汉联军一条生路,并表示相关的损失可以商量进行适当的赔偿。具体条件是,这支数千人马的队伍要先安全地进入开原城内。
谁都不是傻子,莽古斯名下原部民是哈达族人,改嫁后当然便不再拥有。
如今有人不远千里来投奔,不仅可以壮大自己的实力,还可以在皇台吉跟前显示自己的威名。
他不用担心同床异梦的老婆会得到这些人,托古讲的没错,老女人终究会死,就算是上天给她降下的财富,也终归会落在他的手上。
奥巴也传来了请求汇商的口讯,没有用虚假的汗位压制,但威胁的意味谁都听得出。
博尔济吉特部确实在北移,不还好意地北移,难道北岸便不是乃蛮人的草场?如此居心叵测,如此明目张胆地想侵夺兄弟部族的地盘,草原上还有公理吗?
公理啥的是大喇嘛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衮楚克拿出来说人当然可以,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信。
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蛮子有埋伏。在沼泽地西北的浅谷地,竟然生生钻出了一千多人,一千多生力军,赶着牛车羊马,正在快速向蛮子们据守的地区汇集。
当他得知这一消息时,已是天色渐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