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黄冲找马,喊崔仁给他牵来。印象中鬼精的家伙应该没有挂彩,但就是不见。
“大帅。”
递过马缰绳的塔塔儿尽量把自己嗓门压粗。
“怎么是你呀,木匠呢?”
“他…,回禀大帅,他被卫队长撸了官,派在夏侯青队里。”
他不便再说,卫队有夏日高勒还有蔡植腾,里头如何整治他不愿插手。此战下来折损一成半,心痛之余,参与奔袭的个个成了宝贝,脸上原本有些的不悦不得不暂时藏起来。
除了指挥战役,黄冲一贯避免让琐事纠缠。但让一个女队长跟在身边,周围还都是嘟哩嘟噜的蒙古娃子,出了城后,便停了下来,想仔细打量路上这些肯为他拼命的人。
“为什么?”
“回禀大帅,其他队长,包括正副卫队长全部受了伤。”
“哦,就你一个人能听我说话?”
该死的夏日高勒,总是丢三落四的,如果需要多处传令,还不把这大个子女兵跑断了魂。
“回禀大帅,属下接受此项命令时朱将军也在,如果需要传话喊人,可以随时调拨卫队的其他人员,包括传达作战指令。”
“这么说朱骥知道了?”
六个娃子,五个纯蒙古种的,唯一一个汉人的夏侯青,偏生又不会讲汉话,还伤得最重。眼前的塔塔儿箭倒射得不错,讲话也比木匠有些条理,但终归是个女的。
“回禀大帅,属下不晓得。”
慕斯臣.塔塔儿一口一个回禀大帅,可想她内心的紧张。
“你怕吗?”
跟在他身边的人总承担额外的危险,从蔡植腾开始,卫队中派来做护卫的伤残了许多,也死掉了许多。尽管没人愿意讲,但心里都清楚。
“回禀大帅,我养母说,应该牵着恐惧前行,不能被它挡路。”
默然的望着蜿蜒的队伍,眼内闪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哀伤。这些人是很笨,不识字有时候话都讲不清楚,黄冲也想尽量对他们好些,但更需要他们为自己送死。
一辆马车歪歪斜斜的穿出了门洞,上面是黄冲的大帐和杂物,包括桌椅和地图。
“你很有灵性。”
挥动马鞭,黄冲不再看这些人,催动麟月专心赶路。
回独石口的路并不近。
此场战役,前半段是黄冲带着护天营在忙,后半段则是王坤在忙,忙得昏天黑地,忙得鸡飞狗跳。替某些人檫屁股的工作很繁琐也很劳神,也许他没这义务,但必须得做。
已经有人开始质疑配发护天营的物资,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可能对自己及黄冲都不利的信号。
兵部还没有人跳出来说三道四,但显然吹过了风。宣镇的官员很多人也听到了风声,当见到他们满脸堆笑的眼睛,王坤明显能感觉出来。
首辅,明面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很多人愿意伸出自己脑袋,放在其脚底下而甘之如饴。
出镇中官也不是铁板一块,邓希诏已回了蓟镇西协,张国元依旧调回东协。原因很简单,办案是曹化淳的长项,孙秀认罪伏法,南拱北被削去官职。也就是说,他替邓希诏把屁股擦得干干净净,反而是总督曹文衡,迫于无奈,辞官回家去也。
张国元也是被迫的,他想留西协,因为东协太过危险。因而,王坤也收到一些零星的消息。
这家伙该抖机灵的时候也会抖,曹化淳虽没有针对黄冲的意思,但如果有人挡了他手下办事,他也会毫不客气。邓希诏就是他的狗,打狗要看主人。
所以,他又不得不暗示王晚亭替黄冲向邓希诏示好。
以东厂势力,曹化淳当然晓得王晚亭同黄冲的关系,也就间接地接受了对方于前事的妥协态度。
一码归一码,孙元化的事是皇差,他老曹必须要摆平。
其实黄冲对某些事比王坤还要死脑筋,两人商量未果,邓希诏同时提醒他不能因租囚的事上表请旨,那样只会把孙元化更快地推上断头台。
黄冲的不识轻重让王坤只能叹气摇头,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转而向温体仁一方求助。
温体仁通过兵部促成了周延儒对护天营出击关外进行弹劾,巧妙地将一贯自视极高的首辅大人推进了坑,在收到王坤以和事佬心态而写的密信后,决定置之不理。因为没必要再理,事情进展到此,该得的已基本有了定数,手段虽然见不得光,腥臊却一点也没沾。
此际再节外生枝想保下孙元化,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万万做不得的事。
明眼人都晓得的道理,黄冲依然一轴到底。他没时间,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战后的总结和调整编制上头,甚至连王家麟让王晚亭转述的事也不甚关心。
曹化淳很有可能会来独石口,说这事的时候,王晚亭着重讲了是王家麟收的风声。
可惜,黄冲并没在意,更没有因王坤此次良好的多方配合而改变对阉人的看法。他只交待王晚亭要在扩大文吏幕僚队伍的同时,尽快组建出一个医疗队。
他认为这个想法该是实施的时候了,便交由王晚亭来负责。
“见鬼了,我的刀呢?”
见问,埋头做针线的祝鸢儿缩了缩脖子,项杏娘拿着笤帚依旧在扫着门槛边的积雪。
又是一番的翻箱倒柜,无果之下,冬至转脸向着杏娘。
杏娘半垂着头,眼珠斜斜地瞟了下西边的大院。
“你讲,谁拿去了?到底是谁,敢跑到我这里乱拿东西。”
冬至是很好说话,但这把刀有来头,也很重要,所以一直都放在神案前的供桌上。现在没了,屋里的丫鬟不可能不知道,她反应过来了。
但直通的她没能反应杏娘的眼神,一直在阳光下生活的人,不需要太多的谨小慎微。
“是道爷,道爷叫人晌前拿去的,管家不让说。”
说好了不让说,但祝鸢儿毫不犹豫地就说了。几经磨难后,吃一见长一智对她还是不管用。
冬至的大脚一刻未做停留,吧嗒吧嗒去了隔壁大院。
“唉哟,你手痒啊,掐我做什么?”
撸着手臂,鸢儿很不乐意地朝杏娘翻起一对大白眼。
她怎么会不晓得利害,但她讨厌这里的管事管家张小勺,包括他的老子张惠。如果不是张惠发现她和杏娘偷偷喝酒,一切都不是这样。
“你以为大小姐不敢去寻道爷,只专会去找管家,现在呢?”
“他们一伙人都是直肠子,没见了东西就只会乱翻一气,怨不得我。”
鸢儿不会因诡计不得逞而失落,也从不会因讨厌张惠父子而刻意隐瞒,目前在大小姐跟前比杏娘还受待见,因为她也勉强算得上性格直通。
“等闹出事来,大家都不得安生,你就满意了。”
自从被打发出来裁衣服,杏娘就和这个不晓得天高地厚的鬼丫头绑在一起,无奈地绑在了一起。
“怕什么。就便是道爷,也和小姐一样。若是责罚下来,鸢儿认了。”
“唉。”
项杏娘有时候非常奇怪,像她这种爱憎分明又没心没肺的人,是怎么在宫里熬过那么些日子的,尤其在端严出名的张娘娘跟前。
“哎哎,有个事儿,想跟姐姐商量下。”
祝鸢儿继续做着针线,将之前竹篮子打水的败兴一股脑全抛开,眉飞色舞地说道开她的好事。
“你真的同小姐说了?她答应下了?”
鸢儿在杏娘这没有秘密可言,内外都是通透一片,俩人睡一个被窝,啥事都会说。
“嗯,是她开口要我去的。”
喜盈盈的样子不光是眉飞色舞了,一张笑脸全是道不出的惊喜连连。
“不许去。”
杏娘几乎用长辈的口吻在命令。但也晓得,这事她拦不住。
“你若是舍不得妹妹,便一起去,也省得咱俩分开。”
说这话的时候,鸢儿还抛了个大大媚眼,一副挑逗有趣的模样。根本就是不知死活的东西,把个杏娘恨得直磨牙。
“你还想着寻死就独个去,我还未活够。”
军营对女人来讲是禁区,是一种无比恐惧的所在。不是每个女人都像冬至那么壮实有力,也不是每个女人都似她祝鸢儿这么贼胆麻大。
“哎哎哎,别走啊。”
拽住杏娘的一条胳膊,挤眉弄眼的鸢儿想对她进行一番软硬兼施的说教。
“便是大小姐开口,我也绝不会去,你不用枉费心机。”
甩开手,项杏娘进了里头,不愿再同她说话。
“那你记得给我烧纸,初一十五都要。”
慵懒地伸起懒腰,祝鸢儿觉得前方一片的光明,一片的充满希翼,只等待自己展开双翅前去翱翔。
“呸呸呸。”
里头人赶紧吐口水,将晦气都吐在了地上。
“道爷也会去,还有两个少爷都去,到时候就剩下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守院子。”
“胡讲,道爷怎生会去,就知道乱嚼舌根子。”
“不信就拉倒。”
搬开膝盖上的活计,鸢儿得意地走出来,眯起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快落的太阳,享受着这丝最后的温暖,憧憬着未来。
吧嗒吧嗒的脚步再度响起,冬至将手中的雁翎刀塞在她怀中。
“替我收着,任何人也不给。”
刀几乎是从师伯那强要回来的,还有一张弓,现在暂时被庆生藏着。都是她师傅的东西,她严智翅作为弟子,难道不该替他收着?
“小姐小姐,不是讲去做郎中的吗,怎么非要带刀去呢?”
“防身。”
冬至硬邦邦地回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