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擅长,有的自己清楚,有的别人明白。
杀胚子黄冲当然也清楚自己力大食量大,作为一名将军还算不得合格,当一名打手或刺客却如同他打猎一般,手到擒来。
他成功了。从背后袭杀两名鞑子后,果然如期所料,根本没人理会的麟月出现在他视野之内。
于是他跨上这匹已有默契的好马,趴低脑袋,向进攻中又似逃亡的中路马队跑去。
“大~帅,大帅在那边。”
塔塔儿的喊声很尖锐,这当口任何人都晓得了,这货是雌的。
第一个圈马追过去的是木匠。不能不佩服这些老兵油子,他放过一铳后离帐口二十来步就窜向左侧,甩出萝卜雷干翻一圈巴鲁特后,又打马朝右侧跑,根本没接近过金帐内十步。
直到听得叫唤,这位老哥才高举他的斧头,转过马头,咋咋唬唬地朝麟月撵去。
本来围堵他的十数名鞑子转向夏日高勒一伙。金帐很大,两侧增援过来的鞑子不下五六十人,他们已经封住了帐门,一些人则掀开半拉帐顶,冲入里面。
被夏日高勒抛出的萝卜雷,大概是最后一颗,四周已经没有了爆炸声。
“嗤~。”
冒着蓝烟的陶罐子把鞑子们吓尿了。
地上躺着的那几名巴鲁特,已经非常明显在提醒他们,这玩意非常非常的不好玩,以往明军守城用的东西还是第一次被人肉搏时拿出来拼命。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想到躲避,而躲避方法就是撒丫子跑得离那玩意越远越好。
鞑子们明白过来一件事,前面已被夷平的帐篷不是被炮轰塌的,应该全都是被这种冒蓝烟的罐子炸塌的。
“快走。”
薄嘴唇的小队长很凶悍,挂着箭花与唯一未倒下的娃子并列在前,还在同敌人刀来棍往。塔塔儿打得稍显油滑,压着马屁股一步步慢退,手里的弓连续地响着弦,射得相当刁钻也相当精准。
几处轻伤并不影响到膘肥体壮的夏日高勒,在塔塔儿的马人立而起的时候,他抓住了尾巴。
薄嘴唇的夏侯青和另一个娃子,在面前压力顿轻的当口,杀向金帐的左侧。他们没有听见塔塔的呼唤,也没有注意到夏日高勒甩出的萝卜雷。直到看见杨起斧头撵人的木匠,并且发现被撵的那家伙,貌似就是自家的大帅。
“吧嗒。”
金顶大帐周围的兵丁们反应神速,陶罐子没砸中他们任何一个,掉在地上后敞裂开来,然后迅速地燃烧起来,一团忽黄忽黑的浓烟继续朝外猛冒。
更大的惊恐,使得本就受伤倒地的人们瞪大了双眼,瞅着那些烟火逐渐变小,然后终于熄灭。
良久没有爆炸,也不存在巨响。伤兵们未能迎来预想中的解脱,一颗粗制滥造的臭弹,给了他们继续苟活的运气,也为来袭的几个亡命之徒提供了逃走机会。
异常惊恐的叫喊从垮塌的帐内传出,亲卫们这才真正地乱了,并且开始出现逃散。
离老虎沟最近的是屯布禄的人马,当第一声爆炸从沟内响起,他们就已经开始返身往回赶。依伦贝勒身边只有几百亲卫,而叶赫拉拉.冷僧机仅是名狡诈的下人,根本不懂得如何指挥作战。额必伦甚至数次提醒过父亲,不可轻信此人。
稍后,爱巴礼的人马也沿着泥泞的雪路,朝老虎沟方向回援。
除正黄旗与镶黄旗外,正蓝旗是比较能打的,由旗主莽古尔泰带领常年征战在第一线。额必伦作为他最宠爱的儿子,也一直跟随在身边。
眼前是个大好的机会!如果能再次破关,可以直接渗透龙门卫、长安所及延庆州的广泛地区。
额必伦在犹疑,在观测出老虎沟遭袭的情况下,他在诱歼关隘明军与回队护卫父亲之间徘徊了好一阵。摇摆不定的权衡过程,终于丧失了回堵护天营卫队及骑营的最佳时机。
突破了军营之后,沿老虎沟窄长的小路,护天营骑兵在狂奔,在疯逃。
不需要指挥,将校们的约束毫无作用。牧人早就说了,只要走完沟子,打马跃上一处缓坡地,穿过东面的桦树林,就能看见关墙。关隘堡口在南向,离那片林子也就最多三里地。
只有进了关,消耗光最后一丝勇气并已弹尽粮绝的家伙们,才能真正保住性命。
不用多,只需数百人,如果额必伦就能将他们全部击溃。若能早两刻时在老虎沟的出口铺展开一半的人,即五牛录的人马,完全可以将千多号毫无斗志的明骑一网打尽。
但他显然错过了,只能命人在后继续追击。
“不走,老子偏不走。”
爷老子死了,娘也改嫁了,他受不了同自己最亲近的师兄也没了。
满脸是血的龙夕咬紧牙关,将师兄腿上两头的箭杆斩断,用刀鞘垫着斩的。滴答出的鼻涕落在雪地上,像极了一条冻僵的白虫子。
淅淅索索的响声就在不远,一个不甘心丢失掉两件绵甲的鞑子,锲而不舍地爬下陡坡。
没有拔出箭杆,这方面他两个比谁都懂。坐在地上的成一也拔出了自己的腰刀,没办法了,劝不动,大不了两兄弟一块死。
“啊~呀。”
刚跨到灌木边沿,龙夕的身形被震飞,一根硕大的狼牙棒差点扫中他的脑壳。
脱手的钢刀当啷飞落在薄雪覆盖的山石头上,迸发出几点火星。
腿脚不便的成一徒劳地朝走过来的鞑子虚举钢刃,他从来没杀过人,双目圆瞪,刀尖在狂抖。
钵大的石块飞过来,混混出身的龙夕最常用的武器便是石头,只是准头欠奉。
长相丑陋的鞑子张嘴大笑,裂开的胡须堆里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黄板大牙,一步步踮实脚下,慢慢向成一这边靠拢。
大小不一的石头又砸过来,最后是刀鞘。
越笑越灿烂的鞑子根本不躲,狼牙棒呼地一下朝以为还够不着自己的成一脑壳子扫去。
铜盔飞出老远,勾头下缩的成一整张脸被乱发覆盖,左边坡下是弓腰找石块的龙夕,右边是光秃的土墙,唯一能供他躲闪的地方,是鞑子脚下的一处浅坑。
打算拼命的成一滑入浅坑,扬手朝上划出了他此生最为华丽的一刀。
呵呵怪笑的鞑子毫不停歇地竖起棒杆,打算用杆尾杵烂脚下蓬发乱杨的脑袋。可是他失算了,被对方恐惧而绝望的眼神给麻痹了,收回的手肘被看似拿不稳的刀子一下划中。
由于什么都看不见,成一胡乱的一刀很致命,每日挥砍一万次的苦练终于发挥出惊人的威力。
这一刀,将鞑子的右臂肘顶生生削落。
被飞落头盔吓得缩头歪脸的龙夕,看见两人之间飞溅出一蓬血花,血花中一块带着皮肉,类似牛蹄形状的物件沿着方才扔石头的轨迹,反向朝自己头顶落来。
他只能躲,四脚着地地躲开这块物件,以及随后滚落的鞑子和那根比擀面杖还杵的狼牙棒。
唐康已经到达南山的西北脚,不时仰头回望山头的那杆大旗,等待朱骥的追击命令。
他的脸红通通的,有兴奋还有激动。有对自己浮躁的愧疚还有对胜利的渴望。之前激烈的爆炸声是如此的振奋人心,所有人都知道派出的人还活着,正在后退的敌人说明他们突袭太子城已获成功。
朱骥没有立即下命进攻缓缓朝后退去的鞑子,或者讲是不能。
他没有黄冲那么大胆,也不善于异想天开。这里的沟壑纵横,在没有摸清楚周围有没有伏兵的情况下,严命枪营和唐康的人马必须坚守不动,等待命令。
除非发现骑营和卫队的踪影,他不会让自己的军队冒险出击。
南山不高,无法从千里眼观察远方更多的动态,只能来来回回瞄向几条附近的山沟。但东边山沟子里鞑子骑兵动向引发了他的关注。
鞑子们在撤退,但这边的鞑子没有绕道回往西面,而是朝正北方向在飞奔。
“传令,向关隘方向派出探骑,查看敌情。”
“喏。”
未料胜先料败,这便是朱骥的性格,也是他一生信奉的规则。
“传令,命马队转向东北山脚。”
“喏。”
正西方如此厚重的敌群,不可能再是奔袭马队突围的方向,计划中也有偏南或偏北绕路的可能。本来切断自己后路的敌方骑兵,肯放弃到嘴边的肥肉北撤,黄冲应该是选择了从北山坳返关。
“呜呜呜,呜呜呜。”
连续而短促的号角在远方吹响,很微弱,很飘渺。
从千里眼里望去,那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一片黑乎乎的树林和两只盘飞的鹰隼。
“呜呜呜,呜呜呜。”
一刻时不到,借助劲吹的北风,清晰的牛角号响声再度传来。
“朱帅,是他们。”
专司旗语、号角的小校无比肯定的说道。最早爆炸声也是经他的确认,才让朱骥敢于确认。
“好。”
风依旧在号,从昨日上半夜一直在下的雪收了,树林南面的开阔地,显出几个芝麻粒大的黑点。
“传令,枪营往正东移动,于墙外结阵待守。”
“喏。”
“通知厢车殿后,让步卒营回撤。”
“是。”
“打出旗语,让唐康他们向正北出击。”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