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看啥看,等人家回来收你们命啊?”
粗鲁的喝骂只马夫的嘴里爆出,他觉得老爷有点太过招摇,一点身为大人的涵养都莫有,连自己的风头也抢。
“噗嗤,噗嗤。”地上鞑子们的脑瓜壳子被铁棍一个个敲碎,象西瓜般流出了嫣红。
“废了。”木匠叹口气,望向已经不再喊疼的夜游神。
“有什么话快些说,要不要…?”大个子朝他举起了铁棍。
“等下。”
下马翻找战利品的家伙们斜瞄东家,然后再瞅向蔡植腾。
不能有累赘,他们希望蔡把头能将情况讲清楚,刀尖上讨生活,都是这么过的。
“还瞅,瞅啥瞅,赶紧收拾。”卫队临时指挥官不愿搭理他们,催他们动作麻利些。
“我听人讲,有人私下管东家叫‘杀胚子’。”大个子的话带有讨好的成分,一种认可同行的单方面表态。称东家为杀胚是他以为的一种荣耀,刀客的荣耀。
“死开,赶马去。”木匠踹出一脚,自被东家收拾,这货已经在渣子堆里变成件怂包。
刀客们不光要争勇斗狠,尤其要挣命。可夜游神的整个人已放松,等着解脱。
“东家。”望见俯视自己的嫩脸,夜游神的血沫子带着腥气喷出半尺。
“都伤哪些地方了?除了你条跛腿。”带着一脸血点,他的东家去马鞍取回了个包袱,摊开在地上,先着手替他包扎起齐踝断了的左脚。
四下散开的渣子们没看稀罕,也许都在想,夜游神如果能走得舒坦些,也不错。
“将军大人…。”咳过血,夜游神脸上有种回光返照般的红润。
“你他娘的,没见伤着舌头啊?讲话给老子捋直了说。”
麻利地掀开破马甲,黄冲将罐子口朝着他胸口和腹下点着药粉。然后,扯下一条条包袱皮,一圈一圈,缠绑几处伤口。手法纯熟之极,让离得最近的马夫忍不住,偷瞧了两眼。
“我夜游神三生有幸,跟了将军。现在…现在也算洗脱了当年作逃兵的罪孽。”
说话间,原本渐变成死鱼的双眼,换发出几丝的光彩,得意的光彩。
“记住你的话,某等你自己讲给那些娃儿们听。”
“娃儿?老子没娃,家里除了两个不晓得死到哪里去的姐姐,死了就成绝户。”
辩解的同时,眼神里有了些疑问,又多了丝求生的企望。
“屁话真多,留着死时候再说。大个子。”
兜起瓶瓶罐罐,走向马鞍的同时,黄将军呼唤大个子过来帮忙。偷偷关注这厢的家伙们听出了名堂,他口中话里的意思,夜游神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是,将军。”大个子果然不是个好货,一堆烂人里,他是第一个改口管东家叫将军的。
等见到大个子把夜游神绑定在马上,后头骡马赶至,渣子们才名正言顺地围将过来。并且一大半的人,虽然脸朝着东家和蔡把头两个,眼却都斜斜瞄着咳嗽的夜游神。
“他们一会就到,要改道。”暂代指挥官的话很肯定。
“回关里,该看的某都看了。”感于蔡植腾的精准判断,黄冲觉出马夫果是有些曲才。
“以后买鞋可以省一半的钱。”有人在轻声嘀咕。
“他娘的,老子没见过卖一只鞋的,你见过啊?”
见到马背上的夜游神好似恢复了些精神,渣子们初步判断出,应该不会立马死掉。古怪的玩笑话,立时便有了。
“全体听着,木匠和豆捅打先,按原队形,去白草。”
“得令嘞。”
学着说书人嘴里的讲词,所有人,朝南继续呼啸而行。
虽是一小仗,打赢了就该高高兴兴地。团队意识这种鬼东西,就像犄角旮旯里的野草,时间一到,说不准它就能冒出个头来。
张国纪很为难。
由于张正方的不辞而别,干儿子身边的文吏缺少了一名,自己也等同在护天营中少了双眼睛。
“你还太小,军营中的门道岂能轻易摸得着。”
“小侄不是念书的胚子,划不着再读书。放入营中,必将尽心竭力,将来也能替大伯挣脸。”
假公子张成已铁了心,要投笔从戎。
张家非大族,历来没出过显官。啥子书香门第,净是太康伯自己吹出来的。他家的门楣从来也没有荣光。若不是捡到个皇后,恐怕祥符大多数的张姓小户,现还在捱饿受穷。
俗话有讲,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每年投靠的族人不缺,可根基都在那摆着。
寒门出名士也是句古话,可似乎完全不应张家的景,好高骛远的不仅张正方一个,而是陡然富贵的张氏族人的普遍心理。反而,张成这样的,是极少数。
“待我与那厮再商量。”踌躇不定的太康伯拿不定主意,那厮便是以往口中的畜生。
“即使做不得文吏,侄儿也可当名近卫,或者再不成,跑腿打杂。只要跟在都尉跟前,将来的出身总是会有。求大伯父开恩。”
虚龄才十五的小家伙,说出的话很有番道理。张国纪这才在心下许了几分。
“你家老子怎么讲?”
“回大伯,父亲早有言在先,一切皆由伯父做主。”
“不返悔?”
“侄儿愚钝,但也知晓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的道理。绝无返悔。”
“难得你小小年纪,还颇识得大体,好。”值此动乱之秋,张国纪喜见英雄辈出,尤其是张家出的英雄。书生意气,他也是有的。尽管不多,但已然被小侄儿成功撩起。
“谢过大伯。”见得太康伯终于允下,张成小脸上神采飞扬,叩头拜谢。
“身为张家儿郎,去到那厮身边,可知道该做些什么?”
“请大伯吩咐。”
“好侄儿,果没白养你这些年,先起来。”张国纪很满意小侄儿的伶俐,同时也企盼着,张家又将出个有出息的。前一个有出息的,当然是他自己。
“正事交待之前,有几句话你须仔细记在心里。”
“侄儿洗耳恭听。”
“娘娘正倚重那厮,你到边里又身处在军中,万不得有半点对他拂逆。”张国纪可谓费心良苦,自家的子侄自不比外姓人,该点的地方一处不敢或缺。
“侄儿谨记下。”满脑子憧憬的张成,此际,便是张国纪讲纸是黑的,狗屎是香的,他也同意。
因为,他同张国纪一样,也在做精忠报国,万人敬仰的英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