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一脸乌黑,愤愤地将奏折甩在曹化淳膝盖上。
吓得老曹全身一耸,像只受惊的猫。
“给朕即刻去查,核实。”
“是,仆臣马上去。”
一目十行地看完内容,老曹躬着身子送回奏章,倒退出去。
“你也看看。”
闻言,王承恩躬身到龙案前,双手捧起刚才曹化淳摆回的奏章,走到小几跟前,摊开细瞧。脸显惊讶,心中却大不以为然。
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温体仁的密奏。参的是福王越制,守孝期间擅离陵寝,于平谷强取民宅夜夜笙歌、奢靡不堪。还纵容家人入京,随意欺压良民到处滋事。
这太正常了,哪一位王爷不是这样,又哪一年没几个王爷借口祭陵在外留连生事的。
“温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恰好下臣这还有封宗人府的奏呈。有请陛下御览。”
他这话可老练之极,既有可能是说温体仁手长越了边界在多管闲事,又可以讲是正面表赞老温的忠心耿耿。
薄薄的折子从一大摞的奏章抽出,铺开在皇帝面前。
‘经查,福王府护卫副使等九人携械入城。十二月初四,辛未年。特奏。万炜。’下面还盖着宗人府的印鉴。
嘿,这老倌。几年除了常祭上个表,从来也没有奏过任何事。现在好不容易来了封,还惜字如金的。
两下一合,朱由检已经在心里认定了事实。
王承恩直觉其中有些蹊跷,但又一下搞不准方向。真如近来的传闻,那可就不得了,搞不好又是山呼海啸,内外都要震动。
“严惩,以儆效尤!”
说完,两封奏章被推在一边,朱由检按顺序取下摞在桌上的奏章继续批阅。
“立刻知会顺天府刑拘他府上违法下人,罚没其半年禄米。”
忙碌的皇帝继续吩咐。
“遵旨。”
方才王承恩的短暂沉默并没有引起皇帝的注意。老王心中难免微微有些失落。
曹大人既然已经去找人核查,本可以在等一下再处理。即使要立即处理也可以再罚得重一些,才五千石,太少了。如今到处都捉肘见襟的等钱用,福王恰好是肥的流油的主啊。
但不管肚子里有多少话,从来不擅言半句。这便是王承恩。每个人的生存方式不同,出头做椽子的人总落不着好。所以,一贯风头浪尖的曹化淳总是受人诟病,而自己也只管闷声发财。
腊月初七,田府。
来的人很多,至少是平时的四五倍。表面是来拜会、来探望、来商议事物或者其它乱七八糟理由的。但来的绝大部分人心里都清楚,多看看热闹有益身心健康。
能见血,还能赌钱,这等爽事作为王孙贵族如果不能参与其中,以后人前肯定免不了被羞臊的。必须来,哪怕只瞅一会儿。
最起码京城里收到风声的家伙们,早早地将中院两栋阁楼都坐满了。田府负责这块的管事管家已经快急疯了,大管家自已也是团团转,顾不得他。
掌灯的时分,黄冲到了。
任五霍地从廊下站起,他们一伙人已经在田府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期间多次发誓一定要将对方剖心挖肺。
共来了十一个人,除了黄冲本人还有十个御马监下辖的勇士营力士十人。五个走在前面,四个跟在后头,剩下一个扛着一杆长长的黑矛。
楼上开始出现骚动。有人谩骂,有人高声叫好,还有人往下砸东西。
“真要见个生死吗?”
前面人问任五几个,他们也有些是认识的,也许还存着些同袍之宜。
“不见个生死,老子千里迢迢赶过来做什么?”
任五不肯让步,他也有狂妄的资本,曾经在勇士营单人斗败过十人。若不然,福王怎么会挑选他做府军的副统领。
“老任,这种场面谁都知道你为人出过头了。按平常点到为止吧。”
持矛的大汉朝任五直接喊话,但任五毫不犹疑地在摇头。
楼上的骚动变成了躁动,瓜子、核桃、茶盏儿夹杂着口水从四面八方落下。
“等死啊,快些打啊。”
“杵着做啥,等爷爷来干你呀。”
“给本世子再添十注,买这个杀胚。”
…,…。
大汉默默地将长矛递给黄冲,任五提着把板斧就往井台窜。
“咣。”“慢着。”
管事管家敲响了铜锣,岔气的破风箱般嗓门大喊。
“老爷有令,你等双方须立下生死文书。否则,不予比武。”
“写生死状,写生死状。”
楼上围栏边上的人全在喊,总算是没白来。眼见得一个活人被另一个活生生打死,这是何等刺激,何等难得一见,何等…的吹资。
“押生死,无论输赢。黄任一比四。”
押注处传来一通的狂喊乱叫,把任五气得鼻孔直冒白烟。
近半年黄冲不败的战绩,加上任五又离开京师太久,众赌客们自然都追捧前者。
田府占地极广,横跨着东西两条大街。
脸有些发绿的田畹由大管家陪着,走到相对僻静的东门,急急吩咐下人启栓开中门。
“万大人请。”
“打扰了,田大人。”
二十名手持鸟铳身着布甲的禁兵迅速闪入,由后堂向中院分两队包抄。
一身戎装的万炜按着佩刀入门,身后一百多名衣甲铮亮的护卫和顺天府的人马留在原地,暂时没有散开。朔风中,威风凛凛地在田府后街上列队等候。
皇帝近臣,大太监曹化淳已亲往平谷。随行的还有一彪锦衣卫缇骑及东厂的番子。万炜则负责围捕田府和福王京宅两处的人犯。
内阁票拟、中官口旨都是同日出的。宗人府、兵部、刑部、顺天府全部派人主理协办。事情闹得这般大,连老万也觉得心惊。
“究竟是何处的要犯,怎会闯入鄙府上来的?万大人。”
“宗府和各处下发的文令,刚才田大人都看过了吧?”
“看过看过,人犯与鄙府人等俱无干系,乃是趁机混入鄙府的。”
“既如此,田大人叫他们都回房去,落栓关门莫要出来。”
“晓得啦,晓得啦。管家,快快快。”
中院,井台。
双方一交手,黄冲便放弃了一招取胜的想法。
仗着自己身手比对方灵活,手中又是长兵刃,绕圈游斗,连给了对方几处小创。
但终于被对方抓住机会,用手臂夹住了矛尖。
任五腋下已是染血一片,一斧头顺着杆子平推过去,拼着废掉一条手臂,想近身硬逼黄冲放开手中长矛。
对方的兵器太长,而且力量也不小,打得又是如此油滑,他必须以伤搏命。
抬杆,横踹。黄冲正面一脚踹在黑杆上,崩开了对方,自己也一连倒退到台沿。
“呃啊。”
任五连衣裳带长矛甩开一边,光着臂膀狞笑着高举起板斧。
“无耻,不要脸。”
空中有尖锐的女声在喊叫。
楼上楼下的看客们这才发现,对面的黄冲从后腰上扯出一杆短铳,打开了机扣,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正要前扑的任五额头。
“卑鄙下流,无耻之尤。”
“龌龊,太不要脸了!”
“呵呵。他娘的,确实很不要脸。不过,本世子喜欢。”
“砰。砰砰砰。”
在四周渐起的硝烟中,任五不甘地扭动着硕大的身躯,一头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