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锣打鼓而往,还没进得人家山门就被个拃高的娃娃修理得颜面尽失,抬不了头,气得水咕咕夹尾巴返回。
回来路上,他把一路拥戴他转眼却嘲笑上了他的追随者一个个全毒哑了,不许他们把自己丢脸的事说出去。
那事后,毒皇水咕咕的行踪便消失在了北雍境内,名望也停步在了他挑战殓星谷前那阶段。
之后关于他的事,无人知悉。
十几年来,他不停地研制能克住休问丹的毒药,毒死自己也无妨,但都不成功。
后来他也释怀了,觉得这世上就是有像神一样存在的天才。
而天才,就是用来仰望的。
他,自此永远记住了“毒嘴儿子”骄傲漂亮的模样。
再见殓星谷的小阎罗,他其实想靠近他得很,但又怕小阎罗认出他来,把以前他的丢人事讲出给大家知道。
因此每回殓星谷的公子来到竹月深,他都会躲他远远的。
他又想看看他,所以只能隔岸偷瞄。
听小阎罗对别人说什么好吃好玩,他就心动不已,觉得若能拥有偶像所拥有的东西,也算与心中的神有了交集,有了缘分。
不管这个东西好不好,对他有没有用。
然而水咕咕哪里又会知道,生来骄傲的栖叶公子其实早就知道,浪费了他一颗价值千金的休问丹的咕咕叫的烦人精在竹月深了。
他不说,只是不想与人交集。
他只愿与热衷找死的傻友交集、纠缠、看流年戏苍生……
约定达成,云渡遂辞画眉翁,想再回去准备准备,迎接公子回来,一起过节。
临行转身,云渡赫然见画眉翁背后膨胀起一个巨大粉红色的泡泡。
“前辈,你今日熬煮的什么药?”眼睛盯着那逐渐透明的漂亮的泡泡。
画眉翁顺嘴答道:“噢,咕咕老爹新研究出一种服下一月后方起效的糖毒,熬的毒药的糖衣,我跟你说,这种糖衣……哎呀……我的糖衣!快躲开!”
腰后被人猛力地推了一把,云渡旋即下意识腾步,盈盈如一阵风朝洞室门外飘跃而去。
但听“嘭”一声清脆悦耳的破响,香甜的气味随之扑进鼻息范围。
回眸,一朵红色的云雾升腾起,往微风徐徐的竹编小窗那方慢悠悠飘去。
目光巡扫,见宽窄两丈左右的洞壁上空缀满了斑斑点点的粉红色的糖豆,宛似粉色的星空。
那些糖豆之下,密密麻麻都是色彩斑斓的粘性物,都是水咕咕炼毒时爆上去的。
这种意外,东嵎每日都在发生,早已见怪不怪。
……
天际落阳斜照上来,悠游闲云瞬间如浸在金水里浣洗的绸缎一般曳动华光。
云渡坐在竹月深山门前的一墩岩石上,面对着上下山必经的那条羊肠小路,期待的目光锁定转角,不舍得眨一眨眼,生怕错过什么极重要的事物。
金乌还在云端时,她便坐在这里了。
两个时辰间,她耳旁掠过了三百一十七只飞鸟。
有九只曾在她肩上停留,两只来调戏过她云髻旁微微摇晃的流苏的珠子,还有一只在肩旁啄过她馨香秀发,想薅去做窝。
眼看天光将收,眼目望穿的山路转角却迟迟不见想见的人出现。
手里又一截枯树枝折成一粒一粒握在掌心,云渡不禁心浮退意:“公子大概是不知道我回竹月深了吧!”
“其实,他也没有每个节日都在竹月深过。”
“他那么忙一个人,兴许连今日是什么日子都没留意呢!”
“他身体又不大爽快,即使收到了我离开苏府的消息,一时也赶不回来见我吧!”
“其实,他也没有说过会陪我度过每一年的每一个重要的日子,心里的理所当然不过从往年的事迹中及大伙的凿凿之言里形成,怎么能自我笃定?”
“其实……”
霞光穿透半山云层,爬到云渡的身上,晃了她视线之际,她的遐思戛然而止。
心道再这么胡乱揣摩下去,恐怕要将已有的情意掰碎如醒后梦境,虚实恍惚。
就算今日她一厢情愿了,公子那句“等你处理完与苏诫的瓜葛,我便让你见我真容,许你我之所有”的话依然真切无疑。
公子心有江海,儿女情爱自不是他生命的全部,她不应该用自己等待慰藉的思想去揣测他的行为。
欲为一体,就该有同等胸怀。
如是一思量,云渡一把丢了手心里的木棍碎屑,拍衣站起,面朝浩瀚云海懒懒舒展了一下麻木的腰背:
转转胳膊,踢踢腿,小腰扭一扭,叉腰深呼吸……
转身,夜色笼罩身后。
眼前向她绽放华彩的,是满山坳的五彩的花灯。
沿山门处的白石小径一路绕去,两旁光芒照耀。
裙裾提起,将将迈出几步,丝缕清雅药香却突然从后裹挟上了她盈美的身躯。
云渡心尖猛地一搐,感觉心跳停了停。
缓缓仰高的视线上方意料中出现了一盖青色纸伞的刹那,一副如常淡雅的容颜立时像芙蓉花朝阳绽放,停顿须臾的心脏紧接着便怦怦擂动。
沙场战鼓仿似都没有这般激烈。
云渡深呼一息,转身一把抱住身后之人:“还以为您不回来了。”
声音软软涌在一方幂帘之间,如山涧清泉滴渗进绵软青苔上,清凉,湿润。
依偎的那方胸膛,其下一颗心先是缓慢地搏动,转而激烈如她。
然而他却没有回应她经过酝酿而奋起的热烈,只淡淡道:“等很久了吧?走,回去。”
言语不紧不慢,堪比轻轻拨动的琴弦清雅,一如从前。
放开宿屿,云渡没有感觉失望。
冷冷淡淡的公子没有拒绝她冒犯,已然是对她僭妄行为的纵容了,她欢欣都来不及。
如此,无疑便给云渡上一刻微微动荡的思虑喂下了颗定心丸。
云渡习惯性地挽扶着药香充盈的男子的臂肘,往山坳深处缓步。
明耀灯火下,他优雅踩踏过白色的石板,青白色裾边像海浪一样卷着卷着地往前移动,脚下发出的声音步步可闻。
云渡偷瞄着他修逸但有些孱弱的身体,柔声问:“公子怎么突然就出现了?都没看见你从山下上来。”
“我却看见你了。”宿屿淡淡,“以后不要花如此多时间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