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姜知暖踌躇着何时去找石得的时候,石得上门了。
石得是午后来的,店里没有客人,顾子美小鸡啄米似地打着盹。坐在收银台后的姜知暖看着橱窗外站立的他,拍了拍一旁的顾子美,示意自己要出去一趟,让她看店。
“石哥?” 姜知暖轻声打了声招呼。
“请你吃饭去。” 见姜知暖出来了,石得抬了抬下巴。
“我吃过了,石哥。要不你吃,我作陪。” 姜知暖含笑说道。
看着温和微笑的姜知暖,石得有一阵恍惚,若是他的同胞姐姐能顺利长大,大抵就是眼前这副模样吧。
“那我请你喝饮料,正好我也没啥胃口。”
说完也不等姜知暖回答,石得抬脚就走,似乎笃定她会跟上。姜知暖跟在石得身后,落后两三步的距离。石得带着她东拐西拐,很快偏离了主路,拐进一个小巷里,街边一个闲聊的大爷大妈也不见踪影,似乎都猫在家午休。姜知暖不由得拽了拽肩上的背包带。
“放心,不会卖了你。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和你聊聊。” 石得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察觉到姜知暖的不安。
姜知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突发现走在前面的石得压根瞧不见,又立马开口道:“是我多心了。”
“你倒坦诚。” 走在前面的石得挑了挑眉。
“你选的这路,害怕也正常啊。大白天的一个人也没有。” 姜知暖实话实说。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知石得带姜知暖拐了几个弯,走到一家录像店前。
“兄弟开的,这清静,进去聊聊。” 石得回头说道。
姜知暖微微挑眉,看录像的地方,清净?
“石哥,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一进门,老板就笑脸迎了上来。
“借你地方用用,给我找个空的录像厅,再拿两瓶健力宝。” 石得吩咐道。
姜知暖一趋一步跟在石得身后,老板将健力宝放下后,就出去了,还贴心得给带上了门。
“喝一个?走了一路了,渴了吧。”石得随意地坐下,仿佛在自家客厅般自在。他帮姜知暖开了瓶健力宝,递到她面前。
姜知暖也不扭捏,接过来,猛地灌了一大口。
“你昨儿说,我妈是你师父?那昨天自称是我爸的人是你什么人?”
石得今天就是想找个安静地方,好好问问。
“对,我原来在安县的服装厂学徒的时候,你妈就是我的师父。昨天自称你爸的那个人,也是我爸。” 姜知暖缓缓说道。
“这么说,你是他后头的老婆生的?” 石得挑眉,难怪她和姐姐那么像。
姜知暖点头,随即从包里翻出一个信封,递到石得面前,“这个是整理师父遗物的时候发现的,我想应该物归原主。”
石得接过,打开信封,只见里面放着一张全家福,记忆中的母亲一左一右抱着他和年幼的姐姐。录像厅的灯光是暗沉的,姜知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妈这些年,过得好吗?” 石得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我认识的师父,是50岁后的师父。她是厂里数一数二的好师傅,技术能手,为人和善,遇上事了也会挡在徒弟们前面,跑去和领导以理据争,小姑娘们都喜欢围着她。” 姜知暖回忆着师父万谊珺。
“这和我记忆里的太不一样了。” 石得哂笑,喝了口饮料,接着说道:“我都不知道她叫万谊珺,村里人都姜大娘,姜大娘的叫着,我一直也为她姓姜。她不识字,话少,但她老是对我笑,她笑起来温温柔柔的。”
“她后面上了扫盲班,还招工进了厂。也许万谊珺是扫盲班的老师给取的。”姜知暖猜测道。
“不,不是的。她是童养媳,在姜家长大。村里人都忘了她的本名,她自己似乎也忘了。你知道村里小孩怎么笑话我们家吗?说我妈是没人要的童养媳,我和我姐是爹不要的野孩子。我和人打架,人家可以找爸来,而我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石得平静地回忆起往事,就像自己不是经历者一般。
姜知暖努力张了张口,可最终什么声都没发出来。她能对着母亲崔宝珍说,忘了吧,别纠结往事。可对着石得,她说不出口。
“可后来我姐病了,我那最远只去过镇上的妈,咬牙带着我姐,去省城找我们那从未出现的爸,一个人留在家的我被人贩子拐跑了。凭什么到最后,我的家死的死散的散,你们家却在上演合家欢?” 从进来到现在,石得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
“我知道我没资格替爸说声对不起。可是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不是因为你是我哥,而是因为你是我师父的孩子。她担忧自责了后半生的孩子,终于找到了。” 姜知暖哽咽地说道。
石得吸了吸鼻子,压着嗓子说:“ 男人犯的错,和你没关系。我妈葬在哪?”
“安县望平乡姜家村,姜家的祖坟,在你姐旁边。” 姜知暖一字一顿说出地址。
“离这几十公里的安县?” 石得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对,那是我们的老家。” 姜知暖点头。
石得捂着脸,发出怪异得笑声,“我找了十多年,结果越找越远。家就在眼前,都不知道。若是我找点找对地方,是不是就能见着我妈一面。”
姜知暖起身,站在石得一旁,伸出手,忐忑地拍了拍石得,似安抚又似安慰。渐渐地,石得平静了下来,说起了自己的这些年。
“我被人贩子迷晕了,醒来已经在火车上,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他们让我扮乞丐,沿街乞讨,要是没要到钱,那天不仅没有饭吃还要挨顿打。就这样跟着他们一伙人,居无定所,到处飘零了几年。在我十二岁那年,跟着他们来了这。找到机会,我偷跑了出来,我养父发现了躲在垃圾堆里的我,将我藏了起来。后面,不知他们是被捉了还是走了,就这样,靠着养父捡瓶子把我养大。我一直记得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记得姜家村。却偏偏没想到找找周围的姜家村。”
石得点了根烟,轻吐烟圈,朦胧的烟雾遮盖住了他的表情。
姜知暖从未像此刻这般厌恶父亲姜道远当年的抉择,虽然她明白若父亲姜道远没有抛妻弃子,就没有现在的她。可这一刻她宁愿自己从未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