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霖从来没觉得自己从记事以来自己身上是有什么幸运的,如果现在有人在他耳边说幸运的话,那大概就是从六层的楼上跳下来,凑巧落在无顶货车上大难不死。
“这真是一个奇迹,从六楼掉下来都没事,”薛霖的医生在给他做完检查后忍不住对薛海杨帆说道。
“那他现在……”听到医生说薛霖没什么大碍,薛海才放心了点儿,只是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不用担心啊,虽然大难不死,但毕竟从那么高的楼上掉下来,身体也受了伤,必须要躺在床上休养一段时间。”医生知道薛海想问什么所以直接就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那就好,辛苦您了医生。”
“应该的应该的。”
薛霖其实已经醒了,所以他们在门口说的话他都听的清清楚楚。
这算幸运吗?可他又真的需要这个幸运吗?
“薛霖,薛霖啊?”杨帆端着一碗汤进来坐到了薛霖的床边,轻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原本薛霖是不想回应的,但是感觉到杨帆坐了下来,大约是要坐一段时间的时候,薛霖选择睁开眼。
“吵醒你了吧?妈给你炖了点儿汤,喝完再歇着。”见薛霖醒过来,杨帆连忙走到床边给他的床升起来。
“我不想喝,您带回去吧!”薛霖把脸扭向一边根本不去看杨帆,他现在对薛海杨帆两个人已经彻底绝望了,真的连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两天没吃东西了,少吃点儿。”杨帆少有耐心地劝着薛霖。
“我真的不想吃,让我一个人待着。”薛霖索性闭上了眼睛,他现在真的不想看到或者听到身边有任何声音。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差点儿让薛霖误以为杨帆出去了,却传来碗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因为让你救他,所以你拿死来逼我们是吗?”杨帆的语气变了,变得冷漠异常。
……
“又不是要你的命,为什么就不能?”
杨帆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薛霖就是不愿意,明明就只是一点骨髓而已。
……薛霖不想说任何话,反正说了也没用。
“你……”杨帆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进来的薛海打断,“别跟他吵了,你回去歇着吧,我来看着他。”
杨帆叹了一口气后选择离开。
听着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远,早将脸扭向一边的薛霖缓缓睁开了眼睛,“我现在躺在这里,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问我意见。”
“那个……你妈她……也是着急,那天晚上你妈也是陪着你一晚上没睡,她就是脾气不好,你别怪她。”听着儿子的话,薛海心痛至极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换个话题。
“如果我从楼上跳下来真的死了,你们会怎么办?”薛霖转过脸静静地望着薛海,目光清冷。
“你……瞎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医生说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薛海有些尴尬地说着。
“爸,你说,我的福气是什么?”望着薛海的眼睛,薛霖淡淡的开口。
而那一声爸,喊得云淡风轻,轻飘飘的,漫不经心。
“啊这……”薛海一开始没听清楚薛霖说了什么,在反应过来说什么的时候他的身体僵直了,“你……你刚叫我什么?”
这是从薛霖离开自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单独当着他的面开口叫他爸!可这一声爸后面所问的问题却让他难以回答。
薛海自己也有点儿不知所措,他都忘了上一次薛霖喊他爸爸是什么时候了。
他只是大约还记得薛霖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团,护士都说这个孩子白胖白胖的,眼睛这么大,以后肯定是个帅小伙。
他刚出生几天就会笑,不像其他的新生儿一天都是哭,薛霖是只要吃饱就会乖乖地瞪着眼睛,有人看他或者逗他他就会笑着回应,护士说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爱笑的孩子。
那个时候家里人也都为这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感到高兴,薛海也想过希望薛霖往后的人生一切顺遂,而他要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只是,如果薛霖……如果他没有一个生病的亲哥哥的话,或许薛霖也会有一个很好的童年。
薛霖是薛海杨帆的第二个孩子,他们第一个孩子也是个男孩,他叫薛林。
没错,和薛霖同一个名字。
杨帆怀孕的时候正是薛海公司刚成立的时候,两人忙里忙外的就忽视了肚子里的孩子,在产检的时候医生就和他们说过孩子可能先天不足,联系不要留下,可是杨帆不舍得两人第一个结晶就这样被扼杀,所以薛林就出生了。
幸运的是,薛霖在出生的时候除了心脏病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常,他健康长到了三岁。
那三年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幸福的三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薛林没有事,产检时候说的问题可能只是检查错了的时候,出事了。
有一天,还在上班的薛海就接到了杨帆呢电话,她说薛林出事了。
薛林晕倒在幼儿园里,从那以后就再也没站起来。他被确诊为罕见的白血病,无法根治,只能常年的保护着。
他的病情严重,不能接触外部环境,只能常年待在无菌病房里,只要他的病情恶化,就需要为源源不断地输送血液和骨髓,但是父亲薛海身体原因无法给薛霖提供,医院储量又不够,因此医生建议他们再生一个孩子,孩子的脐带血可以用于薛林治疗,以及薛林后续的治疗都可以更好的进行。
在这样的压力下去生一个孩子是他们两个人都不愿的,可是医生的话他们不能不考虑,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健康快乐的孩子出事。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杨帆再次怀孕,一方面是如愿以偿,是庆幸,终于薛林有了希望,但是另一方面也让他们夫妻无措,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因为操劳薛林的病情,杨帆怀着薛霖的时候几度先兆流产,可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凭着一股子劲儿活了下来。
算命先生建议孩子取名薛霖,林被霖滋润养护,或许可以逢凶化吉,因为他就叫了和他哥哥同音的名字。
幸运的是,薛霖的血液和骨髓与哥哥完全符合,所以从他一出生,他的脐带血就被用来给哥哥治病了。
因为薛林病重,杨帆实在没有心力照顾薛霖,薛海只得将孩子送回老家给他爷爷奶奶看着。
每到薛林病情反复的时候就把他接来给哥哥抽血抽骨髓,这样的情况从薛霖出生持续到现在。
同样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薛海怎么会不心疼,看着躺在床上疼哭的薛霖他也心痛至极,巴不得把所有的伤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可是他没有办法。
把孩子送回老家也是他们考虑挺久的一件事,一来他们实在分心乏术,二来把孩子送回老家也能给家里老人留个伴儿。
九个月大的时候他就已经会叫爸爸了,十个月就已经颤巍巍地想要迈开步子跑了,也就在那个时候薛霖被送回了老家。
乡下养孩子比较糙,孩子吃饱玩儿好就行,所以在老家的那几年,薛霖就是妥妥地一个乡下小孩儿。
那个时候他们不怎么经常回去,每次回去都能看到孩子好大的变化,又长高了,又变胖了。
第一次让薛海觉得歉疚的就是,薛霖抱着个苹果和村里其他小孩儿站在村口等他们开车进村,没有孩子见到父母的开心,像是看热闹一样,像是邻居家的孩子一样。
哪怕他下车给薛霖手里塞糖,他也连忙撒手挣开拽着他胳膊的薛海的手,慌忙逃回奶奶家。
看着落荒而逃不认识他们的薛霖,薛海第一次觉得自己为人父母有多失败。
大儿子躺在病房里无药可救,小儿子不能带在身边教养,他也在想,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孽?至于报应到孩子身上?
后来听孩子奶奶说薛霖自从上了学,小小的孩子开始有了脾气,从学校回来总是气鼓鼓的,别的小伙伴儿来找他玩儿他也从不出门儿,听老师说,薛霖在学校还跟其他孩子打架……
他也问过孩子老师薛霖打架的原因,但是老师说薛霖什么都不说,就是握着个小拳头倔着一张脸。
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又不知道去解决孩子的心理问题,就这样,随着薛霖慢慢长大,他的脾气就越来越古怪。
后来,薛霖的爷爷奶奶相继离世他这才被薛海接回了身边,
薛林病情恶化急需骨髓输入,但当时长年生活在乡下的薛霖的身体较为瘦弱,即便医生想要救薛林那薛霖的身体也受不了,所以在那一个月里,杨帆就负责给薛霖补充营养,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在一个月的时间长了十斤,只是为了给哥哥输血。
薛海还记得刚回家的时候,薛霖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东看看西看看一脸好奇兴奋又带着忐忑不安。
因为医生的话,他刚来的那一个月里,杨帆想尽办法去照料薛霖,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孩子由一开始的怯懦变得爱笑变得想要去表达。
在新的学校里,他的老师还夸他上课积极回答问题,表现得特别棒。
直到有一天薛霖在上课的时候被他们接走。
那一次,他哭的特别厉害,一双含泪的眼睛望着薛海杨帆,嘴里喊着爸爸妈妈,不停地喊痛……
幸运的是那次薛林没有出大问题,不过自那以后,他们也开始格外照看薛霖的身体,希望他强壮,希望他健康。
原本薛林身体不好需要常年在屋里边儿躺着,这样下来,家里便也算一家三口。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间接让薛霖被送走,送到武校寄宿。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那件事的刺激,也或者是小小年纪住到了学校,又是武校,所以薛霖后来就变得越来越自闭孤僻。
如今,薛霖这一声爸喊得他自己都觉得没脸答应,受之有愧,在他不知觉间,眼泪落下来他都没发觉。
“我……你妈她炖的汤,少吃一点吧。”薛海转过身,抬起手沾了下眼角的泪,又转过来有些无措地去端床头柜上的那碗猪蹄汤。
“好……”这次,薛霖没有拒绝,而是静静地看着薛海轻声地回应。
原谅了吗?怎么会呢?又或者说在薛霖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怨恨不怨恨。
他只是,只是看到薛海掉的那一滴眼泪让他有些不舒服,又或者是他真的有些饿了,所以才……
“来,爸喂你!”见薛霖如此配合,薛海也是欣喜,拿着勺子就去舀汤,明明那个汤都不烫了,他还多事地去吹了一口。
这么多年,他哪里曾给这个亲儿子喂过一口饭?又或者抱抱他给他过一声鼓励?
“味道怎么样?”见薛霖咽下,薛海连忙问道。
“还……还好。”看着薛海那近乎渴望肯定的眼神,薛霖一下子心软了。
哪怕汤很凉了,他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