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空坛重重倒扣在桌面上,江应巧已是面颊红润,双眸微醺。
她扬着笑穿过众人,捡起地上的琵琶,走向一直跪着的女子。
她蹲下来,女子看见她的鞋面,谨小慎微地将头低的更深。
“能抬起头,让我看看你吗?”
女子听见少女嗓音轻柔地问她,迟疑了一下,缓缓抬起头,于是她撞进了一双水光涟漪的清瞳。
眼前的少女在认真地看着自己,眼神恍惚了一下,目光温柔而眷恋地落在她脸上流连,让她一时也愣住了。
“你可以走了。”她说。
琵琶女颤了颤眼睫,回过神来,对她俯了一首抬头道:“多谢姑娘……多谢郡主,奴家名叫。”
她收了声,因为少女食指抵在润泽的唇上,示意她别说下去。
江应巧倾身靠近,从女子掌心摸出那枚夜光珠,将琵琶放回她手中,脸颊擦过她鬓角垂落的发丝,轻声私语。
“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的名字。”
“……”
江应巧站起来,“出去吧。”
女子起身怀抱琵琶,向她行了一礼,低着头离开了房间,这次未有人阻拦。
待人走后,江应巧走到叶芳菲面前,将夜光珠抛过去,对方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她捡起地上的弓箭,眉目平静,“叶小姐,我来陪你玩吧。”
叶芳菲攥着珠子咬紧唇,瞪着她的表情依旧羞恼,可当看见江应巧举起手中的箭,才意识到她是来真的。
叶芳菲慌了,她退缩着要躲到叶孚背后,叶孚也抬手去护着她。
又一个酒坛砸到两人之间,让叶芳菲的脚步顿在原地。
“别躲啊,我头晕的很,误伤了可不好。”
江应巧重新抬弓拉弦,叶芳菲僵在原地瞳孔震颤,她将箭头对准了自己的眼睛!
“不行……你不能伤我,你……”
不等说完,那支箭已经朝她射来。
“啊!”叶芳菲控制不住的尖叫,本能的抬手捂着眼睛,蹲下躲避。
箭矢打到她头上的珠钗,钉入身后的窗框中,一支金步摇穿挂在箭头上,玉珠摇晃,叮铃作响。
叶芳菲紧紧闭着眼,发丝散落,头上其余珠翠滑落,七七八八地掉在地上,如此是从头到尾变得衣冠不整。
夜光珠在她惊慌下脱手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到了萧昃脚边,被他捡起。
在看见珠子表面的裂痕时,萧昃脸色黑了下来。
江应巧叹了口气,一脸可惜,“说了别躲,瞧你把宝物摔得。”
叶芳菲愣愣地睁开眼,看向萧昃时红了眼,委屈道:“我不是故意的,都怪她!”
目睹全程的梁奉礼见对方还在咄咄逼人,忍不住替江应巧反驳道:“本就约定好受一箭,不过是身上疼一下,叶小姐却顾此失彼扔了夜光珠,到头来还要倒打一耙。”
“你又是谁!关你什么事!”
“在下梁奉礼,兄长梁奉修正是万珍阁的主人,今日受兄长所托来与苏掌柜商讨双方对于珍宝拍卖的合作事宜,不料偶遇此事,心下不吐不快,便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正当房间里气氛不妙时,门被推开,苏堂走了进来,他身后是那名琵琶女,站在门外远远望了江应巧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他们在厢房闹出这么大动静,苏堂不可能不知道,要不是衾娘求到他面前,本打算冷眼旁观到底,回头再汇报给公子。
此时苏堂走进来主动喊停,笑容和煦,“樊楼一直以和气生财,还请贵客们给苏某一个面子。已为各位备好一等雅间观赏演出,今日压轴的惊鸿舞绝对称得上天上应有。”
“叶小姐,隔壁已备好衣物,小姐可移步修整仪容。”
叶孚权衡利过后,朝旁边的侍女喝道:“还不去把小姐扶过去!”
苏堂目光掠过江应巧,转向萧昃,最主要是看他的态度,见他点了点头不再追究。
最后,苏堂朝梁奉礼拱手,“有事与梁二公子相商,请随我来。”
梁奉礼迟疑了一下,转头时,却不见云乔郡主,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江应巧跟随女子的背影走到一楼,望着她走出樊楼。
朱墨在门口神色焦急地寻找她的身影,发现她便慌张地跑过来。
“郡主你去哪儿了!我一回头找不到您,还以为是被叶芳菲带走了,吓死我了!”
朱墨心有余悸,抚了抚胸口,“咦?您脸怎么有些红,喝酒了?!”
江应巧收回视线,“我没事。”
朱墨呼出一口气,“这一晚上胆战心惊的,还是赶紧回去吧。”
没注意到江应巧的心不在焉,牵着她往外走。来到大街上,江应巧停下脚步,让朱墨先回去,说自己要去吹吹风醒酒。
她撇下满头雾水的朱墨,转身朝那名女子消失的方向跑去。
即使喝了两坛酒,江应巧头脑却十分清醒。
模样很像,但她知道那不是妈妈。
她只是想多看一眼那张脸,那张干净完好的,没有被鲜血弄脏的脸,她太想念了。
江应巧跑过一段路,终于追上了女子的背影,她没有靠太近,只是静静跟在她身后。
因为奔跑,方才不算明显的醉意一股脑的涌上来,让她身体发烫,好在脚步还算平稳。
江应巧跟着她走过一条条大街小巷,看着她背着包起来的琵琶,停在一个卖肉的小摊前。
她买了一块别人挑剩的便宜肉,又走了两步,让对面摊主给她抓一把番椒。
摊主是个大娘,从底下拿出一个竹篮,把番椒和她方才买的猪肉放里头递过去。
“衾娘,晚上回去又做辣菜啊?”
衾娘挽了下发丝,微笑了下,“嗯,小盛爱吃。”
她就买了两样东西,继续往前走,应该是回家。
江应巧随她走到了城南,地势越来越低,周围的房屋越来越矮,空气逐渐变得潮湿。
走过一座木桥,从京城各个方向延伸过来的水渠汇聚在这里,穿插在几排高低错落的坞堡中,自木桥两侧绵延抱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坞。
不同排屋之间由木桥连接,夜晚中,每隔一段距离的桥头,就有一盏写着数字的黄色的灯笼。
江应巧数下来,正好有十二盏。
原本一直沉默的云乔告诉她,这里就是十二坞,京城百姓最底层,也是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云乔问:“为什么跟着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江应巧站在第一座木桥的入口,这里有棵叫不上名字的大树。
她看着衾娘走过三盏灯笼,停在一间瓦房前敲了敲门,里面跑出来一个小男孩抱住她,笑着叫她娘。
衾娘摸了摸只有她腰间高的小脑袋,牵着他进了屋。
那扇门关上后,江应巧才回答云乔:“她长得很像我母亲。”
云乔怔了一下,停顿后,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巧巧,你还好吗?”
江应巧脸颊很烫,云烟醉的后劲彻底返上来,她感觉脑袋像块铅球一样沉重,站不太稳。
她傻傻笑了起来,“不太好,我的头有些晕诶,嗯?谁在我脑袋里说话?”
云乔:……
江应巧已经进入了醉酒的状态,因此没有发现背后靠近的脚步。
“你在跟谁说话。”
江应巧反应迟钝了片刻,慢悠悠转过来,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宋归慈。
她晃了晃脑袋,“哦,原来是你在说话。”
“又见面了,宋大人。”
她额头的碎发随风而动,笑得灿烂,眼眸如星光般璀璨。
那如同发自内心的高兴,让宋归慈潜意识里感到危险,来者毫不设防,却令人难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