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势变小一点的时候,宫墙上飞过来一只雀儿,扑腾着在雪人脑袋上打个滚飞走,翅膀扫落些许碎屑,落在少年肩上。
宋归慈动了动,不甚在意。
有两道脚步声朝这边来。
“太子殿下,要去皇后娘娘宫中吗?”
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响起。
“先去御书房,父皇近日未问我功课,今日大雪暂不上朝,想来父皇得空能见见我。”
来人嗓音含笑。
“元福,快些。”
此时个子还不太高的萧霁打着伞,眼中清亮,脚下一路踩雪,发出吱嘎吱嘎响声。
落后的小奴连忙加快脚步,欲哭无泪。
“太子殿下,还是让奴才给您找来轿辇吧,这积雪深厚,您当心别摔着了。”
“要什么轿辇,就几步路,本殿下还走不得了,你快跟上……”
萧霁朝他喊着转回头,看到前面雪地里杵着个白影,仔细望去似乎是个人,心里有些讶异。
他来到那人面前,弯下腰凑上去看,被对方突然睁眼吓了一跳。
随后抚了抚胸膛,松了口气,“还好,人还活着……”
这人不止头发,眉毛和睫羽都被雪染成了白色,但面若明玉,让他看起来像个雪童子,莫名觉得有些亲切。
雪童子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了。
萧霁奇怪道:“大雪天的,你怎么跪在这里,是被主子罚了吗?”
宋归慈冻僵了唇,咬紧的牙关难以张开,索性闭上眼,懒得理他。
福元追上了呵斥道:“太子殿下问你话,还不快快应答!”
“诶,无妨,想是他冻僵了一时难以开口。”
萧霁咬了下唇,皱了皱眉,抬手拂去他肩上的积雪。
“你坚持一下,我找李公公问问,给你求情早些回去。”
再次看了一眼雪中的人,抬脚往前跑了起来。
福元赶紧跟上,嘴里喊着:“殿下慢些!仔细雪滑,莫要奔跑啊!”
江应巧看了眼跑远的萧霁,搭上福元的肩膀,轻飘飘跟了上去。
萧霁很快跑到御书房门口,李宝庆见太子披风上沾着雪子,气喘吁吁地站定在台阶下,顺匀了气,才走上来。
李宝庆迎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伞,正要开口询问却被萧霁抢先。
“李公公,启元门那处跪着的少年,你知道是谁叫他罚跪吗?”
李宝庆皱起脸,有些为难道:“回太子殿下,那人冲撞了圣驾,是陛下亲自开口罚的,您可千万别为他求情。”
萧霁愣了愣,没料到是父皇开的口,便点了点头,“知道了。”
李宝庆松了口气,“陛下吩咐,您来了直接进去便好。”
萧霁来到御书房内,跪下请安,“父皇,儿臣来了。”
燕帝正在案前批改奏折,并未抬眼,只是抬了抬手让他落座。
中间偶尔询问他近来的状况和功课,萧霁恭敬地一一回答了。
江应巧立在殿柱旁,眉间微蹙看着高座上的帝王。
会关心一个儿子饮食作息,却将另一个儿子扔在天寒地冻中跪着,江应巧的私心很难不为宋归慈抱不平。
此时两人安静了片刻,萧霁趁此换了个话题。
“父皇,儿臣来的路上,见到有人跪在雪中久矣,这雪不见停,再跪下去恐怕性命垂危。”
萧霁起身走到中间,抬手朝燕帝躬身。
“可否请父皇网开一面饶了他?”
燕帝没有说话,慢慢批改面前的折子后放下笔。
“让你学君王之道,你倒是独独把这‘仁’字记得最牢。朕出口皆为圣谕,岂能因你一言随意更改,霁儿,你逾矩了。”
萧霁闻言跪了下来,“儿臣不敢,儿臣只是见他年纪相仿,瞧着实在于心不忍,想着那人亦有父母,就算进了宫,那也是君王天下的子民。”
“仁爱下施,则民不凋弊,父皇曾是这么教导儿臣的,儿臣不敢不铭记于心。”
燕帝站起来,随着他推开窗,宫殿外寒雪吹了些进来,燕帝按着窗柩,望向雪色中几乎微不可见的黑点。
桌案上打开的奏折被风吹得动响,萧霁垂首,听见父皇说:
“让他再跪半个时辰就起来吧。”
“谢父皇。”
燕帝关上窗隔绝了风雪,话中暗含警示。
“只此一次,霁儿,莫将仁心用错了地方。”
萧霁微微一愣,颔首应下,“……是。”
陛下让人再跪半个时辰起来,但半时辰后李宝庆带人赶到时,宋归慈已经倒在了雪中,险些被埋没。
李宝庆急急忙忙让两个小太监抬起人冲去太医院。
在他们身后焦急地喊着:“快跑着去,务必要人活!”
江应巧赶紧随他们来到太医院某间厢房,房门一打开就看见了闻忡那张年轻了几分的脸。
随着门一开一合,江应巧被关在了门外,怎么也进不去。
心焦之际,手中的伽蓝香火苗忽然被风吹得剧烈摇晃,吓得江应巧连忙抬手护着灯芯,这才注意到,烛身快要燃尽了。
随着烛火明明灭灭,眼前的一切竟如沙粒般被风吹散,露出虚无的空白。
江应巧的眼前闪过内容各异的画面。
每一个皆是转瞬,却清晰刻进她脑海中。
宋归慈离开太医院后,被投毒命悬一线,又是闻忡救了他。
……
宋归慈被调回东苑,管事公公对他动辄打骂,日渐变本加厉,经常新伤盖旧伤。
……
驹辖庭偏远,却频繁有太监宫女来此刁难作弄宋归慈,像收了命令一样络绎不绝。
……
一扇朱门后,宋归慈被人偷袭打断左腿,扔进无人院落的荒井中,在深秋的寒水中泡了一夜。
最后一个画面,是少年嘶吼着,是一双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挣扎着攀上布满青苔的井口……
顷刻间,世界开始扭曲旋转,江应巧在一片耳鸣中,听见脑海里的声音。
系统:【恭喜宿主,解锁重要支线剧情内容:经年蛰伏,系统能量+50。】
身体颤抖着睁开眼,江应巧回到了庄重而肃静的佛像大殿。
手边的烛台倒下,从供桌滚落到地上,伽蓝香已燃尽。
熹微下的寒山寺,传来第一声钟鸣,梦醒了。
脸颊滑过一行热泪,她看见殿门打开,宋归慈在逆光处走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