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叶府
叶檀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头顶熟悉的罗帐,动了动眼珠,思绪停滞一会,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喉咙里疼得很,他转过脸,看见他娘背对着坐在桌边,闭着眼盘手上的佛珠。
房门被人推开,叶诠走了进来,他刚合上门转过身,就被迎面打来的耳光扇得偏过了头。
叶夫人红着眼睛,恨恨地盯着他,“叶诠,我警告过你,如果因为你做的那些事伤害到阿檀,我会跟你拼命!”
叶诠用掌心揉了揉脸,平静地对上她的眼睛,淡淡道:“夫人小心伤了手。”
而后朝床上睁着眼的叶檀看去,眉间不悦,“醒了不说话,嫌你娘不够担心吗。”
叶夫人连忙转过身快步行至床边,握着叶檀的手,脸上满是关切,“阿檀,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娘这就找郎中来。”
叶檀张了张嘴,咳嗽了几声,嗓音沙哑,“娘,我没事。”
他扬起唇笑了笑,“好啦,别皱着眉头了,要长出皱纹了。”
叶诠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辍饮一口,目光轻飘飘地看向叶檀。
“如此没用,被人算计了,还叫你娘为此担忧。”
叶檀垂下眼皮,回想起今日下马后,宋归慈与他擦肩而过时,闻到的那一股奇异的香味。随后他走过杨柳下,被飞扬的柳絮呛了几声,喉尖一疼便止不住地咳出血来。
宋归慈,你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心里冷笑一声,记下了这笔账。
他回视叶诠冷漠的双眼,勾起唇道:“爹,你想多了,这次还真是个意外。”
叶檀轻轻拍了拍叶夫人的手背。
“不用大惊小怪的,我就是被柳絮呛到。”
见叶诠皱眉,叶檀挑眉笑道:“不会吧,你已经让大哥去找徐家麻烦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啊。”
他叹了叹气,好像很可惜的样子,“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咳咳……这次爹料想错了,孩儿做不了你找茬的借口,让你失望了。”
叶诠盯着他默不作声,又往杯子里倒水,叶夫人冷着脸上前夺过他手里的茶壶,倒了杯端给叶檀。
“爹,需要我帮你攀咬徐家一口吗?”叶檀问得很真诚,眼睛极亮,眼底却带着细微的挑衅。
这无疑是触犯了父亲的威严。
叶诠手里的杯子猛地掷向他,眼神阴沉。
叶夫人护住叶檀,朝叶诠大骂:“你伤他做什么?滚出去!”
叶檀直视着父亲那双眼阴冷的眼睛,未有丝毫偏移,心中有什么激荡起来,让他越来越兴奋。
片刻之后,叶诠闭了闭眼,已然恢复平静,起身走出房门。
“你娘真是把你养废了。”
叶夫人朝他背影不屑地呸了一声。
叶檀看得乐了,笑道:“娘,你这样可不像从林府大宅出来的女子。”
不过也无妨,这么多年,娘对爹从来没有好脸色。
毕竟这人可是把林家上下几乎全杀光了。
叶夫人坐到他身边,心里还是窝火。
“阿檀,你不该拿自己的身体跟他作对!”
叶檀无奈道:“娘,这回真不是我自己演的,我心里有数是谁,只是不想拿自己给爹挑事作筏子。”
叶夫人气得把桌上的茶具扫在地上,连手上的佛珠串都甩了出去,愤恨道:
“这个狗东西!已经从我身边抢走了叶孚,如今又要把那些腌臜的手段和谋算用到你身上来,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他!”
叶檀在床上抱着胳膊,翘起腿,笑着提醒道:“娘,戒嗔。你别把身子气坏了,不是说好了嘛,要活到看他死的那一天。”
叶檀眯了眯眼,一下一下晃着脚,“姓宋的那个小子确实有点意思,我开始好奇他想方设法地要进徐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叶夫人捡回佛珠坐到床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继续盘着珠串,仿佛方才的怒火顷刻间荡然无存。
“一个徐均承,一个姓宋的,我看徐家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叶檀抱着叶夫人的手臂,软声哄道:“怎么会呢?我的魂在娘这里呢,谁也勾不走。”
叶夫人呵笑一声。
“等你以后娶了媳妇,看你还能不能说这种话。”
叶檀轻啧了一下,“要什么媳妇,娶回来也是做怨偶,实在要找一个,我就找一个跟娘亲脾气像的,一不高兴就扇人巴掌,哈哈哈!”
“臭小子!敢打趣起娘来了。”
叶夫人抬眼推了推他。
“好了,说正事,你这么懒散下去,也不是正道,徐家那个私塾你去不去读?要是想,娘给你找办法弄进去。”
叶檀翻身躺回去,枕着手臂直勾勾地盯着罗帐里一只蜜蜂,不知道哪里来的,没头脑地乱撞,飞不出去。
叶檀抬手只是弹了一下,蜜蜂被弹到帐面上掉了下来。
他悠悠吐出两个字,“不去。”
食指按住蜜蜂,指尖传来一股刺痛。
感觉不到挣扎后挪开手指,蜂尾的针扎进他的肉里,床榻上剩下一具蜂尸。
“娘,我不想入仕,这个朝堂脏死了。”
……
弯月高悬,白天太阳晒得烈,晚上温度又骤降下,给月亮蒙了层雾。
宋归慈刚从小佛堂出来,提着一盒碎碗准备回屋温书。
一天下来,他抄了三十六页,对着东南焚烧了三十六张,如今身上沁满了火烛气和书墨香。
却依旧掩盖不住透出的几分戾气。
宋归慈事先料到自己针对叶檀的举动会引起老太君的不满,他已经做好了承受怒火的准备,本想借此自请禁足反省,暗中脱身去与良叔会合,安排下一步。
但现在这样算什么?计划都被打乱了。
宋归慈压着眉头,心中久违地有些烦躁。
在合上房门前,宋归慈的动作顿了顿,鞋底碾了碾落在门槛下的碎泥。
他觉得,以后这门得上把锁了。
他打开柜子,先是蹲下去将手探到收好的被褥中,摸到还在原位的玉佩。
然后站起来,漆黑的眼睛慢慢扫过上层的瓶瓶罐罐,最后停在最角落黑色绳子标记的瓷瓶上。
瓶塞的裂纹,对得严丝合缝。
半晌,喉咙里泄出一声轻笑,似奇似叹。
“这世间,难道真有妖怪。”
此时,“老妖怪”正在月色中潜行,左顾右盼。
国公府的夜晚不算寂静,但今晚江应巧总感觉冷飕飕的。
江应巧考虑再三,认为还是有必要跟廖妈妈来一场跨时代的对话。
廖妈妈,你相信世上有神仙吗!相信仙人临凡身,是天降大任于斯人吗!
没错!老太君功德圆满已脱离凡胎,在下乃天庭小仙,前来了却人间未尽之缘。
江应巧一边寻找廖妈妈的身影,一边在脑海中进行对话模拟。
“系统,等会我说到这里,你就在她面前炸一朵火花,很玄乎的那种。”
系统:【碟碟做不到啊。】
“那你能做什么?我光动嘴皮子也没有说服力。”
系统:【碟碟也可以动嘴皮子呀,届时宿主说完,我犹如天外之音那样外放一句我们办事处的宣传语——做好人好事,上幸福天堂。电音穿耳,定直击她的灵魂!】
“……不,她只会觉得见鬼了。”
江应巧兜兜转转半天,终于在后花园一处微亮的假山后面,看到了廖妈妈。
她在烧些什么,蹲着将手里的一叠东西放到火盆里,嘴里还在说话。
江应巧悄悄走近,躲在树后仔细辨认。
才发现,烧得是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