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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应巧走后不久,官府带兵紧随而来,毫不客气地砸响朱红大门,说明来意是接到京城来的命令,对刺史府进行围禁看守,违抗者武力镇压。

而后果然按册清点了府内人员,见无遗漏,安排人将宋府外面围的如铁桶一般,除官府令牌,均不得出入。

宋府真正成为了一座牢笼,关押这些有待发落“逆党之流”。

比起外面被人严加把守的大门,宋归慈更在意的是芙蓉院里紧闭的房门。

那晚宋夫人恢复冷静后,为他处理好手上的伤口就让他回去休息,但天亮之后,她就一直关着门,不愿意再见他。

宋归慈指腹摩挲着掌心的纱布。

他蓦地想起除夕那晚,爹在路上和他说的话。

“别怪你娘。”

他怎么会怪娘呢,娘是太想爹了,看见自己就会想到爹。

她只是病了。

宋归慈坐到廊下,往手心呵了口热气,娘亲不想见他,那他便坐在这里陪她。

望着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天空,他环着手臂缩起身子。

“爹爹,你们都要平安回来……”

京城,诏狱。

灯火幽暗的牢室冷寂,隐隐能听见从审讯室里传来的瘆人惨叫。

今夜注定不会是一个安宁的夜晚。

叶诠推开牢门,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踏着台阶而下来到一间牢房前,勾了勾铁门上的锁链,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隔着栏杆,他淡淡道:“宋大人,本相有圣谕要宣,跪听吧。”

靠坐在昏暗角落里人影动了动冰冷的手指,半晌,才迟缓地挪动身体探进光中,宋章嘶哑着开口:“臣…求见陛下…”

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入骨的寒意和膝盖持续传来的剧痛已经麻木了他的神经,恍惚得想不了其他事。

叶诠瞥一眼他受过膑刑后血肉模糊的双膝,抬手让人搬来一把靠椅坐下,说道:“那便这么听,陛下传令,宋章若能如实供出逆党与密物所在,可赦尔性命。”

此时,宋章涣散的目光才聚焦在面前绛紫官袍上,看着眼前位高权重却心怀鬼胎的大燕宰相,他扯开干裂的嘴角笑了。

“密物是什么我不知道,逆党,眼前不就有一个。”

叶诠眯了眯眼,“宋大人,本相劝你识时务,交代该交代的,其他事情,咬紧了,嚼碎了烂在肚子里,才有活路。”

宋章一阵咳嗽扯到伤处,疼得抽了口冷气。

“私造兵器,谋位逆举,叶相野心之向,岂想过有活路可言?大人也莫说给我活路,宋某如今下场不正是出自你手。”

叶诠搭着扶手,闻言却不怒反笑道:“宋章,你这人挺有趣,你与陛下之间的旧事,本相也查出了一二,难为你还能如此忠心耿耿。”

“只是本相奇怪,你不继续缩在那一州之地做你的刺史大人,怎么会去碰那些不该碰的事,又偏偏要进京来送死呢。”

他起身蹲在宋章面前,眼里露出一丝阴鸷。

“你说的对,本相确实不打算让你活着出诏狱,只可怜你那宛州妻儿,一无所知,还天真地盼你能回去,不如本相略尽同僚之谊,助你们地下团聚?”

用来束缚的锁链猛地打在铁杆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宋章扑上去,血迹在地上拖出半米,伸长了手去抓叶诠的衣角,面目狰狞,目眦欲裂。

“叶诠!你敢动他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叶诠不紧不慢地起来往后站一步,抖了抖衣摆,“本相向来不信鬼神之说。”

他朝栏杆里丢了个瓷瓶,在稻草上转了两圈滚到宋章面前。

“再给你一个机会,吃了它,你自己去死,只有你彻底闭上嘴了他们才能活,毕竟本相也不想因为动手惹得一身腥,宋大人,这是笔划算的交易。”

宋章俯在地上,盯着那瓷瓶一动不动,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死了,你就会放过他们?”

叶诠居高临下如视蝼蚁,淡淡道:“宋章,你有的选吗。”

周遭寒意更甚,宋章知道,这个拿命谋权的人一定会干的出来。

似乎笃定了他别无选择,叶诠不欲在这里多留,味道实在难闻,此时话说完便负手转身离去。

“你好好想想吧,希望天亮后,能听见宋大人于诏狱受刑不过,暴毙而亡的消息。”

随着铁门砰得一声合上,牢室中又恢复一片死寂。

叶诠出了诏狱后登上马车,叶孚已经等候良久,见父亲上来恭敬低头,服侍他换掉略带腥潮的外袍,递上暖炉后问道:“父亲,宋章答应了吗?”

叶诠闭目养神,语气淡淡,“以他家人性命要挟,如何敢不答应,且等着吧。”

随及冷哼道:“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就因叶致那厮在运办中露了脸叫人看去,被宋章抓到马脚。旁支里净是些蠢货!”

叶孚连忙接话:“叫父亲费心了,儿子回头就对他们严加警束,日后定会更加小心行事。”

顿了顿又试探地问:“那您真要放过宋章的家人?”

叶诠掀起眼皮,不明意味笑了一声,眼角细细的皱纹显出几分讽意。

“本相是答应了放过他们,但宫里头那位,可不一定。”

……

墙上幽暗的火把燃了大半,磨烂的伤口再一次袭来难忍的疼痛。

宋章的手伸向瓷瓶,却又顿住,转向衣襟里摸出块染血的玉佩。

玉在怀中被捂得温热,他靠着墙用衣袖小心擦拭,奈何脏污不堪的衣物根本擦不干净,斑驳的血液渗透玉质,已经融为一体。

宋章摩挲着玉佩,喃喃道:“弄脏了啊……”

台阶上又传来脚步声,他恍若未闻,直到一个担忧的声音唤他:“珉芝。”

宋章僵硬地抬起头,眯了眯眼才看清了眼前这个多年未见,面容变得有些陌生的昔日同窗。

他微愣,抬手擦了擦脸,又理了理凌乱的发,有些慌乱被他看到自己这般狼狈地模样,挤出笑道:“雁真,你怎么来了?”

赵方觉看他一身血衣倚在墙边,用故作惊喜的语气问他,眼中的难过更甚。

宋章自顾自来了兴致,念叨着:“你我真是许久未见,这些年只能在书信中知晓对方境况一二,你现在升至刑部侍郎了吧,还未曾恭喜……”

“珉芝!”

赵方觉打断了他,“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不知你为何会惹上这样大的罪名,御史台递呈的你与逆党通信文书是真是假?到底是谁?他在哪?你告诉我才能救你啊!”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宋章突然沉默下来,赵方觉握着栏杆急道:“说话啊,你如此这般,倘若……让姝眉该如何自处啊?!”

宋章身形一震,才松了口,摇摇头,“没有逆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都是御史台的人按叶诠意思凭白控告罢了。”

赵方觉闻言面色稍缓,“没有就好,现在御史台和镇抚司都在找人,我这边想办法拖住刑部和大理寺,等过一段时间还没有其他证据,便能判你无罪开释,你再忍耐一下。”

宋章垂下眼皮不语,片刻后抬起头道:“有件事应该让你知道,我此次进京是要向陛下揭发叶诠私运铁矿,暗造兵器之案,不久前已找到人证,可没想到叶诠早有防备引我下狱,只怕现在所有的证据已经被他销毁。”

赵方觉愕然:“他竟敢!我即刻入宫向陛下陈情!”

“雁真!现在我们还无法掣肘叶诠,所以有充足的把握之前,你千万不要和他对上,否则只会害了你!”

赵方觉明白了,“所以你今日被陷害也是因为他……”

没注意到好友眼底的悲戚,赵方觉突然记起什么,掏出宋府的信物,从牢房的间隙里伸进去给他近些看。

“你可识得此令牌,今日一个叫巧巧的孩子找到我,求我想办法打探到你的消息,我前些日就在暗中打点,才得以进来见你一面,但诏狱森严我不能久留,你有没有话要带给她,你同我说。”

宋章睁大眼看着那块令牌,撑着手连连往前移过来。

“是,是,巧巧怎么会来?姝眉和归慈呢?他们怎么样了?!”

赵方觉:“只有她一人来了,姝眉和孩子被困在宋府,暂时脱不了身。但你别急,只要你未定罪,那些人还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宋章张了张唇,说不出话,眼角落下两行泪。

赵方觉有些惊讶,“珉芝,你……”

宋章抹去泪痕,声音沙哑地不成样,“雁真,你帮我跟巧巧带句话,让她先别回宋府,等事情有结果了再说。”

赵方觉不解,还是记下他的话,“姝眉和归慈呢,你有什么嘱咐他们?”

“姝眉……她都明白,是我对不起她,让她与归慈好好的。”

宋章递出那块玉佩,“这块玉,你帮我交给归慈,我答应过他的。”

在赵方觉要接过时,他却把手缩了回来,重新攥在手里。

“还是算了,都弄脏了,下次,下次我给他带块新的。”

想到了什么,宋章低下头摸索到身上最干净的一处衣摆,抖着手撕下一片,咬破手指在衣布上涂写。

他写的很快,却很稳,像已经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

将布块仔细折好卷起,交到好友手中握紧,他说道:“等归慈及冠那天,将这个交给他。”

“出去后,你别管我了,也别再和我扯上关系,我不能连累你。”

到现在,赵方觉才意识到什么,“你…出不来了么…”

宋章忍着刺骨的疼痛跪坐起身,笑道:“雁真,谢谢你,算我欠你一坛桂花酿。”

赵方觉梗着喉咙,看他一副避而不谈的样子,想骂他却骂不出口。

时间不多了,最终只能将东西揣进怀里,叹了口气道:“知道了,我记着。”

又对他道:“会有办法的,你再等等。”

宋章听着比来时更沉重的脚步声远去,任自己倒在地上,额上的冷汗模糊了眼睛。

他觉得很累,但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