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像是个人皮扳罾,被挂在船侧一路拖行,咕噜噜的畅饮运河水。
半刻钟过去。
青年玩笑般于掌中轻敲折扇,冲着船外稍一示意。
那使绳圈的男子又再度上前,手臂缠绕一整圈,肌肉贲张,身体重心稍一沉,将人又拽出了水面。
他只囫囵拖出个珠珠天灵盖,叫在场几人看见一眼。
紧接着,不知绳索如何拽动的,是否故意,“咚”一声闷响!
什么东西重重撞上了船帮。
跟敲钟似的。
多半也只能是……珍珠的脑袋,或是身体其余部位。
绷紧的绳索吱嘎作响,令人头皮发麻。
这俨然是一场威慑。
又片刻,拉绳男子猝然放了手!
珍珠恐怕未及清醒,又咕咚咚沉了下去……
这下,郭云仙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青年却是闲庭漫步似的步步往前,折扇在他掌中忽而一抛转!
郭云仙一惊,短促的“啊”了一声。
旋即,青年又接住了折扇,显然出于故意。
他步步向前,轻描淡写,掌中折扇终于一个调转,指向了郭云仙……
“我……我不,求你,求你放过我……”
郭云仙语无伦次的告饶。
青年这一指,持刀男子瞬间也动了,徐徐在逼近……
郭云仙着急着后退,不慎踩着裙摆,脚下未站稳,整个人瞬间仰倒了下去。
砰的一下!
随即,因那持刀的男子与勒着绳索站在船边的套马汉子皆无声凝望着她。
她慌不择路,仓促间手掌撑地,爬几次都爬不起来!
而后,干脆乱七八糟转了个向,边哭叫边手脚并用的往二层楼梯边攀爬。
爬的过程中,她还口齿不清的呼喊着谁,声声叫着那人快出来救命。
可惜,涕泪横流、连爬带摔的,上两步退五步,直跌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钗环碎了满地,裙摆勾住围栏,嘶啦啦的碎响一路,绣鞋也蹬掉一只,人却没成功爬出去多远……
这全程,青年就负着手歪着头看。
看得饶有兴致。
片刻,他突然抽风一样仰头大笑起来!
这一笑,又把郭云仙吓得滚落三个台阶……
他笑声久久不止,肆意又癫狂。
半晌,他才想起什么似的,徐徐转回身……
这时,他左手边是再次被从河水中提起,奄奄一息,头颅耳际还在蜿蜒渗着血的珍珠。
右手边则是不断在台阶上满五减二、满八清零,鼻青脸肿的郭云仙。
青年端得是轮廓精致、形貌昳丽,可他嘴角缓缓翘起,笑容像被丈量过一般,弧度刚刚好。
他遥遥望着柴善嘉所在,轻柔中带了一丝戏谑道:“如此,你可满意?”
……
柴善嘉……
当然不满意。
这么玩,一船活人不够盘到京城的。
正经人谁一出场搞这么大?家里开官府啊?
珍珠哥都泡浮馕了啊!!!
然而,不过片刻,青年笑盈盈的又折了回来:“你不喜欢?”
柴善嘉抠着船舱木头缝,沉默了。
这就很难回答喜不喜欢。
说喜欢吧,人再加倍,多来两回合,珍珠哥直接开席。
说不喜欢吧,那人家追问你喜欢咩啊?!
回答喜欢世界和平,显得也不够合群。
这神经病笑这么开,后边跟一个抡绳子的、一个扛大刀的,哪个也不好惹……
青年未等她回答,直接弯腰凑近,低声道:“明日黄昏时,船会抵达一个叫逐鹿的地方。”
柴善嘉不惯有人在她耳旁吹气,一反身,背心贴在船舱上拉开了些许距离。
“逐鹿问鼎,气派够大吧,还有更好玩的……”
青年笑吟吟,突然道,“你……对上边有兴趣?”
他目色微敛,转而向上。
指得显然是楼船的二三层。
“这些土鸡瓦狗,都是听主人哨声行动,没什么意思。不过,你想看他们抢食吗?”
“什么?”柴善嘉下意识皱眉接了句。
“你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带你去看。”
青年慢悠悠拿乔道,“逐鹿有一处前朝的旧园子,现在的主家不大管,名叫‘藕花深处’的。
那里据说有一株古莲,其叶只有十瓣、色泽浅淡,十分独特。明日黄昏,这班子恶犬便都会去到‘藕花深处’抢骨头吃,你不想看看吗?”
柴善嘉垂着眼皮子,只道:“不想,我还有许多活儿要做呢。”
说话间,可怜的珍珠又被拽起来沥了一回水,已经软塌塌的了。
从柴善嘉的角度,也实在看不出他还喘气没有。
至于郭云仙,翻了面,更看不见了。
“……哦。”
青年怏怏道,“我还当你会想看一群恶犬争食,争什么十二花神牌呢。俗不可耐,什么花神不花神,也配?”
“十二花神?”柴善嘉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
此前,郭云仙抱怨的时候似也提过“十二张花神牌,一张不入”云云。
十二花神是什么?郭云仙想成为其中之一?
“嘁,按月份说什么菡萏仙、东篱妃的,跟花魁没差,瞧个热闹罢了。咱们要是去,还是去看看那株古莲花,如何呀?”
柴善嘉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花神牌十分可疑。
但,面前这位又岂是好相与的?
“你若去,只须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簪花戴缕,扮作女娇娘。”
二人缓缓四目相对,一时僵住了。
柴善嘉虽面无表情,心下却警铃大作。
青年自始至终笑意吟吟,像只是随口逗弄。
扮什么女娇娘?
套娃呢?
静默片刻,柴善嘉刚开口:“不——”
“怎么,小小杂役,竟也有这许多‘不’字可说?”青年嘴角的笑弧一时更深。
黄昏日落背着光,也越发诡异起来。
此刻,天色已逐渐暗下来,珍珠不知第几次被提上船,终于摊平在甲板。
好消息是,浸泡够了,不再往下丢了。
坏消息是,同为船工,一个生死不知,一个在此情形下还胆敢说“不”就太假了。
……
隔日酉初。
柴善嘉在底舱再三检查装束穿戴,小巧的匕首被牢牢缚在小腿后,王玉珠的临别赠礼,那只机关手镯被掩在袖中,往上拨了拨,形似个臂钏。
再加她与凌小八手工活撕的柴老太太马具护甲。
安全感还是有一些些。
“姑娘,还是太险了!逐鹿那地方多丘陵,一旦陷进去……”杜晓蝉忧心忡忡的搓着脚道。
柴善嘉:“……”
虽然穿着草鞋往返拎山泉,烫jiojio这件事怪不了你。
但是被人一边搓脚一边关怀,真的很影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