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样的黑暗,她已然习惯了。
她逃不出去,却无法消除自己对这种未知的恐惧。
她只知道,如果按照天道法则的话,她现在还死不了,距她死的那天,还有约摸一年的时间。
顾相宜只得暗示着自己不会出事,只能就这么老实等待着洋人接下来的行动。
然,就在顾相宜思考这些的时候,突然!
暗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顾相宜警觉起来。
难不成这暗室里还有旁人?
顾相宜循声望去,只见幽暗之处有个人影走了出来。
那人影瞧着有几分熟悉,顾相宜凝眸,紧盯着那缓缓向她靠近的身影。
直到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庞——
“班杰明?!”
在看到此人的时候,顾相宜的内心不禁有几分惶恐。
要知道,他们之间终究是有仇怨的。
班杰明在看到顾相宜后,微微一笑道:“没想到娘子还能认出在下。”
顾相宜凄笑一声:“这有什么认不出的,你在宫里的那段时间,我们可谓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反倒是你走之后,突然觉得有些冷清了。”
班杰明笑道:“娘子佯装寡妇,在下可以理解,但是这般调侃,便让在下吃不消了。”
班杰明到现在都有些忌惮,毕竟当初的那些事儿,让他想想都觉得后怕。
他以为他在一点点靠近顾相宜,攻破她的防线,岂料她是故意将计就计,引他上钩。
当初那场戏,双方演得都挺认真的。
班杰明笑叹一声,遂从怀中掏出他们三人当初的合影。
顾相宜见他一个人举着那张合影回味着什么,心弦下意识的绷紧。
她直言问道:“你想干什么?”
班杰明缓缓回了一句:“娘子不必紧张,在下不过是有些怀念那个时候罢了。那一天,我们玩得挺开心的,小Ann也挺开心的,如果没有这些琐事,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其实也挺好的。”
那一天,他们玩得真的开心吗?
顾相宜所做的一切都是迎合他的计划,她要探清合作背后的诡计,还要保护小允安不受伤害。
当时发生过的一切,到现在看来都如同一场梦一般。
过去的那些,她就当是忘了,再提那些也没有意义。
除非班杰明想借机报复。
这才是顾相宜唯一忌惮的事儿。
顾相宜遂顺着他的话继续道:“你近来过得怎么样?”
这话倒是让班杰明一愣。
“想不到娘子竟还关心我这种手下败将。”
顾相宜回道:“你我都是为朝廷卖命的贫民百姓,何来手下败将之说?”
班杰明叹道:“贫民百姓?这个词用得可真贴切!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无非就是一个普通农户,家里只有一个农场,平日里养几只鸟儿、种一些蔬果,跟你们这边的农户差不多,也都是靠着体力活儿谋生。”
顾相宜知道,来庆国当细作,比当个实实在在的农户划算很多。
至少会挣许多钱,至少能被同族高看一眼。
“我还是觉得当个农户挺好的,安安稳稳,自由自在的。那种惬意的生活,我向往过许久。”
“是吗?”班杰明笑道,“娘子就不问我恨不恨你吗?要知道,从农户变成使臣,不是每个人都能实现的。这么好的差事,偏是让娘子搅和了。”
顾相宜回道:“国家利益面前,我们都游走在最危险的境地。你这边若是得手了,那你方才深情凝视的照片中的另外两个人,她们该怎么办?尤其是那个被你亲手涂过黄油并祝福过的孩子。”
果然,一旦女人拿自己的孩子说事,但凡没有丧尽天良的男人都会感到一丝同情。
班杰明也不例外。
他只是重复的追问道:“你说了这么多,却没有猜测过——我究竟恨不恨你?”
顾相宜顿了顿,似是认真猜测了片刻,随后便回了一句:“会怨,但不会恨。”
“何出此言?”
“你跟那些洋人还是不一样的。你虽然活在虚伪之中,但却比那些肆意妄为的洋人更在意自己的信仰。毁灭庆国是你的任务,但除此之外,你有你的底线。”
班杰明也不知这话是虚夸还是另有深意,但这话确实中听。
他想,他的确对她有怨无恨,也从未想过要弄死她们母女。
否则,眼前就是机会。
但他是不会出手的。
“你放心吧,他们只是让我看着你,就像那些黑人一样。”
顾相宜问道:“黑人和白人有什么区别吗?”
班杰明听闻这话,当即笑了一声。
“你要知道,在我们的国度,只有三岁小孩才会问这种话。”
“但我们庆人对你们国度的规矩一无所知。”
要不班杰明怎么会感慨呢?
他重重叹了口气,目光并未与顾相宜对视,而是看向一处偏僻的角落。
他停顿了一会儿,任由暗室陷入沉寂。
顾相宜本以为他不愿说出这些私密的话,不成想过了片刻,他却又开口道:“在我们的国度,白人是主人,黑人是奴仆,你生下来是什么肤色,就注定是怎样的命运。而我……我是白人,我以为我会享有很高的权利,我以为我是我们国度的主人,但却还是被其他白人奚落、排斥。后来我才发现,‘白人都是主人’这个理论是给小孩子听的,等你长大了,你就会发现,在白人的世界,仍旧要奋力往上爬,爬不上去的人,地位和黑人没什么区别。”
班杰明的这番话,还真是开了顾相宜的眼界。
想不到洋国竟有这种规矩!
在说出这番话后,班杰明便也没再说话了,只是一直静静的望着别处。
说是看管顾相宜,但他眸光却没再与顾相宜对视。
顾相宜不知他究竟在躲避什么,却是坦然回了一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你能理解我拼命的了解中原文化、将手中的鸟儿化作武器、让农场的作物变成毒药,才爬上这个位置,但最后却又被你打入低谷的心情?”
“我说过,国家利益面前,我没办法让步。但是我能理解你所受的那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