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的时候，傅航的脸色平静了许多。
拨开挡在门口的三尊魔神，他看到了那个依旧站在走廊尽头，消瘦却并不单薄的身影。
秦幼楚似乎心有所感，凝视窗外发呆的她悠悠收回目光，向这边看来。
她的侧脸被暮色浸成水墨画里的留白，当傅航的皮鞋踏碎满地光斑时，她睫毛轻颤，像是被风惊动的蝶。
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杏眼此刻蒙着层水雾，倒映着窗外高悬的月牙。
两人之间隔着二十三步距离，傅航数着地砖接缝往前挪。
他看见她攥紧裙摆的手指泛白，看见她颈间那条他送的锁骨链在阴影里若隐若现，也看见她强撑的镇定正像冰面般裂开细纹。
当他走到第十七个方格时，秦幼楚终于动了，膝盖微屈的瞬间却又僵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线牵扯着的提线木偶。
两人视线又一次的无声交汇，秦幼楚心中的那份不安越发的明显了。
傅航停在她伸手可及的位置，医院的消毒水味里混进了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苦橙香。
他垂眸望着她发红的眼眶，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只是轻轻开口：\"陪我走走。\"
秦幼楚没有出声，乖巧的点了下头，双手挽住了傅航的胳膊。
光头龙几人犹豫了一下，年冰似乎准备跟上，却是被刘波给扯了下衣袖。
“我去叫医生，你们守在这里。”光头龙默默开口，转身向医护台跑去。
刚才，他隐约好像听到了点什么奇怪的声音，但他不敢朝那个方向联想，还是赶紧喊几个护士过来吧。
书上说，人在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候，容易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两人沉默着通过病房走廊，却是在拐角的位置，看到了一群人坐在休息区。
沈青鸾、应亚男、诸葛筠都在，她们都没离开。
傅航的视线在她们脸上一一扫过，对上她们的目光后，却又沉默的躲开。
傅航不敢直视她们的眼睛。
几人看着傅航离开的背影，同样相视无言。
这个时候，可能只有秦幼楚能陪着他吧？
走出医院的大门，傅航仰头看着寂静的星空，天快亮了，闪烁的星辰正在消失。
而就在他们走出医院大门的那刻，李未央所在的重症监护室外，传来了一阵阵喧哗与尖叫。
医护人员重新上岗了。
而混乱的原因，却是因为远远的，她们看到了重症监护室门被从里面打开，穿着病号服的，刚刚从手术室中推出来，原本治好了也可能终生高位瘫痪的李未央，此刻正满脸潮红的从病房内探出头来，目光羞涩且温柔的似乎在寻找什么……
夜很凉，挽住傅航胳膊的那双手也很凉。
两人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傅航才后知后觉的脱下外衣，披在了秦幼楚的肩上。
秦幼楚缩着脖子，忽闪的眼眸紧紧的盯着傅航，却是丝毫感受不到外套上的余温。
这一路走来，她忽然有一种错觉。
傅航越走越远了……
挽着傅航的手，变成了搂着傅航的腰，而且越搂越紧。
这让两人走路的姿势变的很别扭。
但傅航却是好像毫无所觉，一只手搂着幼楚的肩，依旧安静的走着。
世纪广场公园，星空灰暗，寂静无声。
春末初夏，鲜花凋谢，虫鸣却还未起。
“坐会吧。”傅航看着沾满夜露的草地，忽然淡声开口。
秦幼楚没回应，只是用力抿着嘴。
这个地方，他们曾经有过一次对话……
傅航在草地上很松弛的坐下，从口袋里掏出根烟。
“啪嗒！”火苗在眼前亮起，火苗背后，是一只纤细却微微颤抖的白皙手掌。
火苗很细，手掌很白。
傅航盯着火苗，却是好像忘了要点烟，只是注视着那摇曳的火焰。
“我玩砸了……”傅航再次开口。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对秦幼楚说出同样的话。
秦幼楚依旧抿着嘴，安静的调整坐姿，将傅航的头轻轻的放到自己的腿上。
傅航放弃了抽烟的想法，这身体，尼古丁到不了肺，抽烟，徒增烦恼……
傅航侧头，静静的仰视那绝世容颜。
从这个角度看去，背后就是无尽的星空，而眼前的星辰，近在咫尺。
“我一条舔狗……何德何能……”傅航后面的话没说完，嘴被柔软的双唇堵住。
傅航在短暂的僵硬后，激烈且贪婪的回应着。
这个吻，吻了很久很久。
直到傅航感受到那不断滴落在脸颊上的热泪，他才恍然清醒。
恍如隔世……
“不要走好不好？”秦幼楚带着哽咽哀求。
“我玩砸了……”傅航眼眶微红，侧头避开了秦幼楚满含泪水的眼眸。
“你答应过我的。”
“男人的话，靠不住的。”傅航从秦幼楚的腿上挣扎着起来。
秦幼楚双手捂脸，哭声渐渐控制不住。
傅航痛苦的闭眼，眼前却是浮现李未央瘫软在怀里，那如残荷般凋零的微笑。
然后……应亚男脸上的伤疤……沈青鸾走调的歌声……诸葛筠咬着牙跪下的羞涩……
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傅航眉头越皱越深。
客户……也是人……
赚钱，不寒碜！
所以傅航当时能放下所有矜持、抛开尊严和顾虑，像牛马一样的工作。
同样，傅航也认为，他给客户的那些，足以抵消她们付出的情感。
赚钱嘛……
可当李未央在枪声响起时，没有丝毫犹豫的挡在自己身前……当看到猩红的液体从指尖流淌……傅航的心彻底乱了。
始料不及，乃至大宗师都没能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笑容已经如杜鹃般绽放。
我可以为你死！
太沉重了……
拉娜疯了？
她没疯……
她怀孕了……
而他，玩砸了！
他以为他能操控人心，到头来，他发现他连自己都操控不了。
“假如……”
“没有假如。”
傅航一顿，然后讪讪的笑了。
傅航没敢再去注视秦幼楚那星辰般的眼眸，他缓缓起身，走向黑暗。
告别的话，在这一刻显的很多余。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步，一步，一步。
秦幼楚满含泪水，抬手去抓，聚拢的五指却是从夜风中穿过。
“傅航！”秦幼楚大声哭喊。
傅航没有回头，只是耷拉着脑袋，步履蹒跚。
“我秦幼楚！上穷碧落，下黄泉！等你！”
身后传来秦幼楚歇斯底里的哭喊。
这凄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好远好远。
傅航的脚步又顿了一下。
“假如……”轻声嘟囔了一句，却依旧没能说出口。
萧瑟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筒子，我不干了。”
“宿主是要放弃任务吗？”冰冷的机械合成音在脑海中响起。
“是。”
“主动放弃任务，系统将回收所有已发放的奖励，请问宿主是否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这一句，系统的声音似乎多了一丝情绪。
“你已经和我说过了。”傅航的声音异常的平静。
“主动放弃任务，系统将进行解绑，并清空相关记忆及影响，请问宿主是否确定？”
“确定。”
云层浸着靛蓝，傅航的影子在夜色下被路灯拉成锋利的刀。
每一步碾过细碎的月光，沥青路面便发出冰裂般的脆响。
远处奶茶店招牌的冷光刺破薄雾，玻璃橱窗内的阴影里仿佛还蜷着某个蜷缩的轮廓。
傅航耳中持续轰鸣，不知是残留的歌声，还是即将远去的乐曲。
傅航知道，他的梦该醒了。
一个本不该属于他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