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瑞已有数月不出门了,整天呆在寓所少有露面。公司里的事情都让朱宝根和周培康去打理了。合作经营带来的是利润微薄,如今的工厂全都是度日如年呢。咳,这些烦人的事情不想他也罢。吃过早餐,周天瑞便靠在沙发上拿起报纸来看。申报的头条用粗黑的大字醒目地报道:“日军轰炸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
“日军接管公共租界包括工部局在内的所有机构。”
周天瑞心头一凉,顿觉大事不妙。日本竟然向美国开战了!这租界里的工厂和公司还能保险么?他拿起电话打给潘景瑜询问有否内幕消息。
潘景瑜说:“这是好事情。日本人终于把美国人拖进战争来了,那么日本人就要完蛋了!至于租界里的工厂么,恐怕会跟华界的工厂一样,被日本人军管的。”
周天瑞放下电话,急忙招呼司机备车迅速赶往租界。途经外滩时,奥斯汀轿车被堵在了路边。他拉开车窗上帘子往外看,一长串美国兵被绑着游街。这些昔日里身穿得体的军服,开着吉普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的美国兵,如今被绳索串成了大闸蟹似地在马路上游走。街道边围观的市民把路都堵严了,嬉皮笑脸地讥笑着千余名衣衫褴褛的美国兵。
周天瑞轻声地骂道:“全是些可怜可悲的愚民!自己的国家都被强盗占了,还毫无心肝地看强盗欺辱自己的同类,真正是无可救药的愚氓呢!”
司机七拐八绕地好不容易才把车开到了公司。周天瑞刚进写字间的门,助理赶紧进来递给他一封公函。周天瑞随手打开一看,是袁卿宸以商统会的名义发来的,要各同业公会认购伪市政府发行的临时救济库券。机器行业公会的全体会员,限在月底前必须分摊三十万的库券。
周天瑞顿时火冒三丈,拿起电话打给袁卿宸:“你老兄难道不清楚如今这个行情?你自己属下的几家工厂还能正常生产么?”
袁卿宸不温不火地回答道:“你老弟不用跳脚。我的产业也在上海,你我的处境难道不是差不多的么?实话告诉你,我比你还难做千倍呢!这日本人与美国开战要填补巨额的军费开支,不向中国的工商界、金融界开刀,还会向谁去要钱哪?”
周天瑞依旧是火气十足的地说:“市场混乱买不到原材料,工厂都在待料歇工,各项开支却照样要花销的。这样窘迫的环境谁能撑得过几日呢?如今再来强索巨额的军火钱,不是逼人跳楼么!”
“你跳不跳楼与日本人有屁的关系!就是与我也没有丝毫的关系!你就是跳了楼,这银子照样要收缴的,只不过是日本兵去找你的夫人和儿子们讨要!”
“娘希匹的!那我只有向行会的会员们分摊了。会员们要是歇了业关了门,收不上银子,那就是听天由命了!”
“你是否忘记了日本军部才发布的不准停产歇业的公告了?谁要是不想要他的工厂了和他那条贱命了,那就尽管歇业关门好了。”
周天瑞无语了,跟牲口讲什么狗屁的道理呢?他摔了电话去会议室开会。他走进会议室,对那些等待多时的经理总经理们摆摆手,以示歉意。他宣布本次会议是商议公司组成专门机构,负责物资的调配等事宜。经理们抱怨因原材料短缺造成订单延期,被客户追诉赔款,这样下去恐怕维持不了多久的。
周天瑞说:“各位想必知道太平洋战争爆发了,国内物资供应会进一步恶化。我们只求能安稳度过这个不寻常时期,不希冀有多少发展……”
他的话音未落,会议室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周天瑞站起身来想出去看个究竟,几个日本兵一脚踢进门来。曹宇清又换了副日本人戴的那种圆坨坨的眼镜,耀武扬威地问道:“周天瑞你也有今天啊!”
周天瑞冷眼瞟了他一眼,暗自怒骂:什么狗东西,仗着日本人的势到处张牙舞爪的!他问道:“你带了日本兵冲进我的公司,有啥道理呢?”
曹宇清气势汹汹地说:“恒昌公司属于敌产,统统没收!你也该到宪兵队享清福去了。”
周天瑞冷漠地问:“上海滩哪个不晓得恒昌公司是我周家苦心经营几十年的资产!你算什东西,信口雌黄竟敢说是敌产?”
曹宇清摇头晃脑得意地说:“周大老板,你想装着认不得我,我可一直惦记着你呢!”
周天瑞轻蔑地哼哼道:“哼哼!你原先不过是条英国老板脚下的哈巴狗,几年的光景竟窜了种,变成了东洋大狼狗了!”
曹宇清咬牙切齿地骂道:“戳那娘的,你现在还神气啥!跟我走一趟。”他上前想揪周天瑞的衣襟,被站在身旁的周培康脚下一绊,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日本兵对着周培康的额头就是一枪托,顿时鲜血糊住了半边脸。周天瑞忙抢上前去挡在周培康的面前,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跟他们走就是了。”
周培康捂着脑袋,说:“我是总经理,有啥事只管对我讲。”
曹宇清奸邪地笑着,把父子俩上下打量了一遍,看着头发花白的周天瑞,又转身看了看周培康,说:“冤有头债有主,你算个什么鸡巴东西?带走!”
日本兵把周天瑞拽上了囚车,呼啸着去了浦东的集中营。随即,一伙汉奸在曹宇清的指挥下接管了恒昌公司。
紫汀花园里已乱成了一团。客厅里一堆妇人围着夫人身边哭泣,引得一帮小囡们也引颈放悲。佣人们不知所措地哄着小孩,又忙着安抚夫人,给夫人递着毛巾。周培康走近母亲身边低声劝导:“阿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想办法救人要紧!”
庄佩瑶用手绢擦着眼泪,泪眼婆娑地听着周培康的劝说。周培康说:“阿姆莫急,父亲关照过我,彼特与日军驻上海司令冈本乙一是校友,万一有日本人来找事,有急难时可求他去搭救父亲呢!”
“那你就和宝根姑父即刻就去找彼特。”
周培康和朱宝根两人带着礼品到汉口路的工部局找彼特。日本军部早已占领了工部局。为躲避牢狱之灾,彼特辞去了在工部局兼任的总办职务。上海占领军的司令官冈本乙一推荐属下寺冈洪平接任主管职务。工部局的会董也在军方的授意下进行了改组,原法籍会董当了总董,袁卿宸当上了副总董。会董们同时决定,由工部局控制的万国商团也暂停军事训练,由新任总办寺冈洪平受命对这支部队的善后进行全权处理。驻沪陆海军总司令冈本乙一宣布,冻结所有敌侨不动产;随即,又把冻结范围扩大到动产,从银行存款,甚至是桌椅沙发,全都纳入财产甄别范围,凡提供不出非敌产证明文书的统统没收。
原工部局的总董樊克令和几名英美籍会董都被关进了位于浦东的集中营。彼特与占领上海的日军司令冈本乙一在伦敦大学时,曾是颇有些交情的校友,所以,其他人被抓的抓,关的关,彼特却仍安然无事。
彼特带着周培康去找到冈本乙一,把恒昌公司的历史讲了一遍。他愿意出面证明恒昌公司是华资公司而非英商的产业。冈本乙一听明白了其间的关系,拿起电话给集中营的少佐武田冢仁,要他处理此事。然后,他写了手令交给彼特,说:“你把我的手令交给浦东集中营守备队的中队长武田冢仁,他会办理的。”
彼特带着周培康驱车来到浦东的集中营找到了武田冢仁少佐,把冈本乙一的手令交给他。武田冢仁满脸狐疑地看着彼特,问道:“你是什么的干活。”
“工部局的主办。”
“欧美籍人士全都关在集中营里,你怎么还能在外面行走呢?”
“这个么,你可以直接打电话问冈本乙一。”
“我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他给属下的士兵打了电话,不多时,就见到两个日本兵把周天瑞送了出来。
周天瑞紧紧地拥抱彼特,说:“大恩不言谢。你的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中了。”
“你不必感谢我。我还得请你帮一个忙呢。”
“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会尽去做的。”
“你在集中营里见到樊克令先生吗?”
“见到了。他不太好,一直躺在那里起不了床了。集中营里关着不少花旗银行的英籍职员,在轮流照顾他呢。”
“我知道他的身体快撑不住了。可我必须回国了,想请你尽力照顾他,按时给他送些生活用品来,尽可能延长他的生命。我会向美国使馆报告他的处境,让美国政府出面来挽救他的。”
“我会尽力照顾他的,只是这集中营我怎能进得去呢?”
“我会替你疏通好关系的,你尽力而为就行了,按时给他送些药品和食物就可以了,其余的就交给上帝吧!”
“我会安排人去办的。”周天瑞说。
周天瑞在家休养了几日,便接到日军经理部打来的电话,说是工厂里的日本驻军已经撤走,周家可以收回工厂了。周天瑞带着应奎元等几位工程师来到了机器制造工厂,只见厂内一片狼藉,遍地都是人屎马粪。机器设备和积存的钢材等原材料都已荡然无存,车间里只剩下些机器设备的底架。周天瑞不由仰面长叹:唉!这工厂是彻底被毁了!
周天瑞走进写字楼,只见员工们正在清理日本人留下的污秽物。总工程师应奎元走上前来给周天瑞宽心道:“董事长放心,只要收回了工厂,修复后就能再开工了。”
周天瑞颓废地说:“你是留过洋喝过洋墨水的人,看看当今世界还有公理可言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还得韬光养晦,来日方长!”
周天瑞略略点头,苦着脸,说:“不如此想,只怕是难以在这乱世间存活呢!”
周培康走过来说:“爹爹,莫要烦恼。我派人把工厂清理干净,再添些机器设备,很快就能恢复生产的。”
“这差不多就是重新建厂了。现在机器设备可是供不应求呢!”
“要不,把机器设备赎回来。”
“怎么可能再从他们手里赎回来呢?”
“我打电话问过经理部的人了。他们说,日本人不会要这些机器设备的。我思量:这必定是政府经济部的几个赤佬想讹咱的钱,唆使白相人弄的事情!政府才开张,财政资金严重短缺,就玩这套鬼把戏逼工商界的老板们来掏腰包。你不掏钱,他们就把机器设别卖给别的厂家去了。”
周天瑞此时恍然大悟:新政府、老政府各有各的玩法。这帮畜牲玩的是更大的绑票!他当即令周乐毅去银行保险柜里拿些根金条,装进一只巴拿马雪茄烟的铁盒里。他带着铁盒去上海特别市政府经济部的部长周佛海。
周天瑞见到周佛海恭恭敬敬地递上装有金条的铁盒,小心翼翼地提出购回设备的要求。周佛海西装革履,戴着副金边眼镜,道貌岸然地说:“你且不要上火,先回去等消息。这事我即刻派人去查,是谁弄走了机器和原材料,待有消息了,我即告之于你。”
周天瑞无奈,只得留下金条沮丧地返回公司。周天瑞想用日本人来压经济部把机器吐出来。他打电话找彼特想办法。然而,彼特已于前日拿着冈本乙一给他开的特别通行证,悄然登上邮轮返回了英国。
数日后,周佛海的助理打来电话,要周天瑞与他派来的人商议如何处理此事。周天瑞让周培康与此人交涉赎回机器的价码。周培康经过一阵讨价还价,最后以十二万银元的代价赎回了机器设备和部分原材料。处理完毕这些窝心的事,周天瑞便让周培康带着应奎元恢复工厂的生产,自己去处理纱厂的事情。
周培康指挥工人把赎回来的机器安置到位时,发现缺少一些铜管铜套之类的配件。他怒骂道:“真比小偷偷还下贱!”他急忙派人制作短缺的配件,这才让机器重新运转起来。日军驻厂督察渡边太郎随即交给周天瑞生产订单,工厂必须加紧生产日本军方的订单,不然,又会让老板再吃苦头的。生产指令下达后,工人们琢磨着做些手脚,让日本人机械设备,军用零件消耗快些,到了战场一用即毁。
袁卿宸召集统商会的理事长们开会商议与日本人合作经营的事项。周天瑞到达商统会的时候,会议厅里坐满了各行会的理事长们。只听得方鹤松在愤恨地说着:“强盗拿着枪到你家来抢东西,还要你承认是心甘情愿送与他的。什么狗屁合资经营,就是要抢夺我的公司嘛!我给他来个拖字诀,先不理他,看他们能怎的!”
周天瑞接过话题,说:“你不理他,日本人就会强行进入你的公司呢!到那时就更被动了。我试过一次,就是不理睬他们的指令,结果工厂全部都被封了门,工人无法上班,机器全部停转。我毫无办法只得低头认栽,就是为了上万名需养家活口的工人,我也不得不委曲求全哪!”
“日本军部又发布公告说必须开市、开业不准关门歇业,不然就以经济犯抓去坐牢。日本人和汪记政府派出了稽查队到各大工厂商铺巡查,谁若歇业立即抓走老板。”潘景瑜沮丧地说。这种事情在华界早已发生过的,现在日本人不过是再演示一遍而已。
潘景瑜摇头叹气:“唉,当了亡国奴就啥都不用说了。强盗们闯进你家来要抢你东西,甚至奸你妻女,你都只能干瞪着眼睛看着,却毫无还手的胆气。”
张老先生苦笑道:“咱们又不是军人,能与日本人真刀实枪地干哪!只有靠自己的智慧来保卫那点资产了。眼下,咋样渡过这段逆境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胡老先生说:“你就别想这么好的事情!日本人不把你敲骨吸髓榨干吃尽,岂能放你过关的?”
张老先生说:“难道就平白无故就让日本人吞去毕生的心血不成!”
虞和德平静地说:“倒也不必如此悲观,还是有一线生机的。日本人是想统治中国。谁当政都要抓住经济命脉才好维持统治的。他们就是想通过我们来侵占和控制中国的经济,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
“你倒看得透彻。我听说日本人邀请你出任上海市长,你可是要出相入阁了。”
“你别腌臜我了,我当面就拒绝了。谁当这个汉奸市长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还得遗臭万年祸害子孙!”
“你不当有人抢着当。傅宗耀抢着了市长位子,结果被军统爆了头。”
“他可能也是百般无奈,为保住千万家产不得已而为之。”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失去了骨格还装什么君子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忍下这口气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一旦同意与日本人合作,日本人会用我创立的品牌,来搜刮中国人的钱财。我创造的工厂就会变成了日本人的工厂。我辛辛苦苦建立的市场,就变成了日本人推销产品,搜刮百姓钱财的市场。所以,我宁可毁了它,也不能让它落入日本人的手中!”
“在刺刀下求生存,还有什么人格气节可言呢!”虞和德很是不以为然地说。
周天瑞说:“我还是说些实在的吧。如今当局统一市场收购价,棉纱每包一万元中储券,龙头细布每匹三百七十伍元,这已是让厂商折损不少。而且,当局还不给现银,把应付的款项分为两半,其中一半要分两次付给;另一半以中储券要用三年的时间,分六次付清。厂商不管纱价高低贵贱卖了纱却拿不到钱,三年后能否收回本钱还未可知。棉花等原料却是要真金白银去买来的,如此一来,上海滩棉织行业岂能不破产嘛!”
潘景瑜无奈地摇头说:“他们还有更怪异的手段呢!市民发给购布证限额配给,每人一丈五尺,以零售店存货供应。龙头细布的配给价每匹九百七十三元,各位记住啊:是九百七十三元;而从纱厂布厂拿布是三百七十伍元,政府只发个统购统销文件,就凭空获利三倍!”
“名为统购统销,实为统统抢光!仅棉布行业,统购造成厂商实际损失价值的八成,统销实际损失八成半,两项合计棉纱行业就损失折合黄金达二十七万两之多。这生意如何做得?上海滩纱厂都倒闭几十家了。”
“我们都把工厂关了,大不了不挣钱,也不至于倒贴钞票。”
“各位都清楚,如今是日本人说了算。他们要这样做,谁又能阻挡呢?我以为咱们这些老板们谁都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谁会拿鸡蛋去碰石头呢!”
“这世道实在是没法做生意,还是歇业关厂在家做寓公的好。”
“你愿不愿意不都得给么!刺刀顶在胸口还有道理讲么。”
“就是呀,讲啥也没用的。还不如关了工厂回宁波养老去。”
“关厂吧。还省得提心吊胆过日子。”
“我们做五金机器的就更没法活了。我们的库存都被列入统制范围,先是不准物料搬运,移动物料就是犯罪!现在虽是开了禁,准许物料搬运了,却要办证交费,这一弄我们又贴进去大笔费用。更要命的是统购统销政策,生产的产品都被统购了,返还资金比登天还难,搞得我们资金断流无法经营。上海滩各行业、各厂家谁都付不出现钞,只能相互欠账。我派人多次上门去索要,才付些中储券。这中储券在上海还勉强流通,到了外地就没人认账了。外地的商户只认法币和银元。这两下挤兑我仍就惨了,手中只剩下大把的欠单,因无现金而无法进原材料了。这种烂污生意如何能做得下去么!”周天瑞摊开双手,无奈地说。
虞和德笑道:“瑞老弟的一番话,就把机器五金行业开战以来的状况讲得十分清楚了。眼下五金机器行业危如累卵,近半数倒闭。但依我之见么,恒昌公司毕竟是上海滩久负盛名的大公司,要是你的头寸都无法周转,那其他公司都要关门大吉了。”
“德翁有所不知,我这公司全仗荣老板的支撑方有碗饭吃的。他公司里的五金件和机器设备维修多数是我提供的,要不然我早就关张大吉了。”
荣睿鑫苦笑着点点头,又长叹了口气,说:“唉!我原先顾虑家大业大的,迁来迁去靡费甚巨,伤筋动骨的不上算,因此,只迁了两家纱厂去了西南。老实说,那确实是应付迁移委员会无奈之举,现在看来是极大地失策!当初就该把工厂多迁几家到内地去的,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光景!”
孙老四接着说:“如今这世道,做生意如刀口舔血一般;哪家不是做一日算一天,有了今朝没明朝的。”
虞和德也长叹口气,说:“淞沪开战前,上海滩有四千多家民营公司,经日本人这么折腾后,仅剩下一千多家了。工商企业都难以恢复正常经营呢,还奢谈什么繁荣经济呢!”
“纱厂倒了大半,连银行都倒了多半;三十多万工人失业。工厂都倒闭了,谁还需要我生产的设备和零件呢……”周天瑞愤恨地说。
其他会董也都纷纷倾诉原材料短缺、运输困难、货款难以收回等严重各种影响生产的问题。然而,袁卿宸只是打着哈哈说:我会向政府汇报的,却没有半点具体解决的措施。众人见状,明知这位商统会的总会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便随意应付了一阵,纷纷起身告辞。
袁卿宸挥手阻挡大家离去,说:“各位少安毋躁。我须传达军方经理部颁布几项法令,务必请各位理事长们向行会成员传达到。经理部要求……”他传达的军方指令,大概意思是:工厂不得停工,商铺不得关门,银行和钱庄不得停业,否则就按经济犯抓捕。会董们纷纷大声怒骂起来。
“戳那娘的猪头疝,谁不想把生意做下去啊?要啥没啥咋能做下去啊!”孙老四先爆粗口骂道。
“娘希匹的,工厂是自家的,做不下去就关门,这要谁管呢!”潘景瑜骂道。
“要把工厂开下去,头寸、原材料、零配件、工人吃的粮食,日本军方能给解决吗?”
“咳,做生意,做到最后手里只剩下一把债单,这生意还能做下去么?”
袁卿宸手抚摸着脸颊上的胡茬,嘿嘿地冷笑道:“有些人在同仁跟前气壮如牛,敢于犯浑耍野;见了日本人就跪倒在地磕头作揖,尿了裤子呢!”
孙老四嘀咕道:“想必袁会长尿湿过多条裤子了,很有些经验体会的嘛!”
有几个人笑出了声来。袁卿宸朝孙老四狠狠地扫过一眼,继续说道:“至于哪个有胆量敢不遵法令的,那就尽管去试试好了,没人阻挡你去当民族英雄。日本人正好借你这颗愚蠢的猪头开刀问斩呢!要是没这份胆量,就闭紧了臭嘴,经管好自家的工厂和店铺,安分守己过日子,别无事生非招惹祸端!”
这一番饱含杀气话语,使会场里顿时鸦雀无声了。袁卿宸继续说道:“更为紧要的还在后头呢!军方将要对华商企业都实行合营政策,有谁敢负隅顽抗,那才算是真英雄呢!孙老四你不妨先试试?”
孙老四瘪了瘪嘴不敢吭声了。众人却顿时炸锅了。“娘希匹的,这不是明着抢么!”
“难道日本抢得还不够吗?还要堂而皇之地来分我们的家当么!”
“老子关门大吉,不开厂了,回宁波当渔民去!”
“我贱卖厂了,谁要啊?”
会场一副乱哄哄的景象。周天瑞向潘景瑜、方鹤松使了个眼色,三人相继走出会场。
周天瑞在总商会大门口的罗马门柱前站住了脚。方鹤松和潘景瑜两人也跟了过来。周天瑞说:“这总商会如今已成了汉奸会了,我看,今后也不必再参加了。”
方鹤松神色凝重地说:“袁卿宸的话中暗藏杀机,不可小觑呢。”
“谁说不是呢。他不过是个木偶,背后牵线的是日本军部。”潘景瑜面带忧郁地说。
“总要想个办法,能不能直接与日本军方经济部的人对话,不能让这些汉奸们从中再过一手。”周天瑞说。
“就是呀,每次税捐经过他们的手,谁晓得从中揩了多少油呢!再说了日本人究竟是什么打算谁也不晓得,由着这帮汉奸在随口胡说呢。”
“潘兄,你可晓得我在杭州十中的校友梅斯平么?”方鹤松问道。
“咳,我岂能不知晓呢。你不是说他到中央大学当了教授吗。”潘景瑜说。
“他如今在日本人那里很吃香呢。有些事情,可咨询他的。”
“那就请他吃顿饭,约他谈谈。”周天瑞说。
“那好,他哪天回上海,我约好了咱们再聚。”方鹤松说完,三人便分手回各自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