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古老而神秘的岁月里,董文恪公尚未科举高中之时,曾于一座空宅中设馆授徒。这座空宅,因久无人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周围的邻里皆传言,此宅常见怪异之事,每至夜深人静,常有不明声响传出,令人毛骨悚然。
董公却生性豁达,不信鬼神之说。某夜,他独自于宅中,燃起一盏孤灯,静坐以待。三更时分,忽觉阴风飒飒而起,吹得灯火摇曳不定。紧接着,庭院之门竟自行缓缓开启,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董公抬眼望去,只见数个似人非人的身影,相互簇拥着,踉跄而入。
这些身影形容怪异,行动飘忽,仿佛被黑暗所吞噬的幽灵。他们一进屋,目光便落在董公身上,刹那间,众人面露惊骇之色,其中一人大呼:“此屋有鬼!”言罢,众人皆狼狈不堪,转身夺门而出,慌乱中相互推搡,似是被无尽的恐惧所驱赶。
董公见此情形,心中既觉好笑又有几分恼怒,他顺手操起一根木棍,大步追了出去,口中还高声呼喊:“哪里走!”那些怪异之人边跑边呼喊:“鬼追至,可急走!”随后,他们争先恐后地逾墙而去,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日后,董公常常提及此事,每每谈及,便会自笑道:“真不知他们为何将我唤作鬼?”彼时,故城有个叫贾汉恒的学子,正师从董公研习经史。一日,他听闻此事后,灵机一动,举了《太平广记》中的一则故事。
那故事说的是野叉欲啖哥舒翰妾尸,哥舒翰正眠于侧。野叉们相互低语:“贵人在此,奈何?”哥舒翰暗自思忖,它们既称我为贵人,或许我反击亦不会有害。于是,他毅然起身击之,野叉们顿时逃散。贾汉恒笑道:“鬼贵音近,或许那些人慌乱之中将先生误作贵人,而先生您未听清罢了。”董公听后,微微点头,笑道:“或许如此吧。”
庚午年秋,董公偶然购得一部《埤雅》。一日翻阅时,见书中夹着一片折叠的绿笺。展开一看,其上题有一首诗:“愁烟低幂朱扉双,酸风微戛玉女窗。青磷隐隐出古壁,土花蚀断黄金痫。草根露下阴虫急,夜深悄映芙蓉立。湿萤一点过空塘,幽光照见残红泣。”诗末题着“靓云仙子降坛诗,张凝敬录”,想来是扶乩者所书。董公阅罢,摇头叹道:“此乃鬼诗,绝非仙子诗也。”其诗中意境阴森,透着一股孤寂哀怨之气,恰似那游荡于暗夜的孤魂所诉。
沧州有位张铉耳先生,一日于梦中偶得一绝句:“江 上秋潮拍岸生,孤舟夜泊近三更。朱楼十二垂杨遍,何处吹箫伴月明。”张先生自梦中醒来,心中甚是诧异,遂于诗后自跋道:“梦如非想,如何成诗?梦如是想,平生未到江 南,何以落想至此?真乃莫明其故,姑且录存之。”
说来也巧,桐城有个姚别峰,此前与张先生并不相识。他新近自江 南而来,于李锐巅家中与张先生相遇。众人相聚,谈及诗作,姚别峰取出自己所刻近作,张先生竟发现其中有自己梦中所作之诗。细问其创作年月,却是在张先生梦后岁余。张先生赶忙打开书箧,取出旧稿示之,众人皆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世间竟有如此不可解之事,宋儒事事言理,可这般奇事,此理又从何处推求?
又闻海阳有个李漱六,名承芳,与董公乃是丁卯同年。董公的听事之处挂着一幅渊明采菊图,乃是蓝田叔所画。一日,董曲江见此画,惊叹道:“此画中之人,一何神似李漱六!”董公听闻,上前细细审视,亦觉信然。后来,李漱六公车入都,见到此画,喜爱至极,遂向董公乞画而去,言说自己平生所作小照,皆不及此画之神韵。此事亦是离奇莫测,令人费解。
景城西郊,有几座荒冢,岁月侵蚀,几近平塌。董公小时候曾路过此处,家中老仆施祥指着荒冢说道:“此乃周某子孙之墓。周家先辈曾因一善举,延绵三世福泽。”
前朝崇祯末年,河南山东等地大旱,继而蝗灾肆虐。一时间,赤地千里,草木皆枯,百姓饥饿难耐,甚至以人为粮。官吏虽有心禁止,却因灾荒太过严重,无力回天。彼时,妇女幼孩被反绑双手,公然售卖于市,人称“菜人”。屠者将其买去,如同宰杀牲畜一般残忍。
周氏之祖,本是东昌的一名商贩。一日,他经商归来,至一肆中用午餐。忽闻屠者说道:“肉尽,请少待。”片刻后,只见屠者拽着两名女子走进厨房,高声呼喊:“客待久,可先取一蹄来。”周氏先祖大惊,急忙奔入厨房制止。只听得一声凄厉长号,其中一女已被生生砍断右臂,倒在地上痛苦挣扎。另一女则战栗不已,面无人色。见周氏进来,二女齐声哀呼,一求速死,一求救。周氏心中恻然,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他当即倾尽所有,将二女赎出。可惜,断臂女伤势过重,已无生机,周氏无奈,只得刺其心,助她解脱。另一女则被周氏带回,因周氏尚无子嗣,便纳为妾室。
后来,此妾竟生下一男。令人惊奇的是,男孩右臂有一道红丝,自腋下绕肩胛而过,宛如断臂女的残痕。周家自此有了后嗣,且传承三世,方才断绝。众人皆言,周家本应无子,此三世福泽,乃是那一善举所延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