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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觉得喉中干涩,吐字变得格外艰难:“师尊……”

“怎么了,阿轩?”白衣人轻笑,“喝了酒的分明是为师,怎么感觉你好像也醉了?”

是的,他觉得自己快醉过去了,山栀子浓郁的香味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

他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

“好啦,阿轩,别傻站着了,回去吧,下回一定不要等为师了,也就是这次你运气好,为师回来了,若是下次为师留在那儿,那你岂不是要等一夜?”

他没动,也没吭声,心里却在默默说:那我就等一夜。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心底的固执,白衣人轻轻一叹,从他身边路过时,他闻到了淡淡的清香,没有山栀子那般浓郁,若有若无的,如同雨后的白兰花。

走了几步后,白衣人停住脚步,没回头,但声音飘了过来:“真的等傻啦,怎么不动?阿轩,别傻站着了,快跟为师回家。”

他因“回家”二字心底一阵悸动,不自觉露出笑意,道:“好,回家。”

之后的很多日子里,他都会站在台阶口等待晚归的白衣人,虽然嘴上说着可能会留宿外头,可她即便再晚,也都会赶回来,实在来不及,也会送一个纸鹤过来,告诉他一声。

柳溪来忽而弯起唇角,似乎很开心,可眼角却偏偏有着一点泪光,如同清晨叶瓣上的露珠。

“溪来?”不忧觉得他这模样有些诡异,于是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脸,它小心翼翼收起了爪子,只在柳溪来脸上留下了一点点红,倒是没有抓痕。

柳溪来摸了摸它头,道:“别担心,我没事。”

不忧不解道:“那你为什么又哭又笑的?”

柳溪来的声音带着干涩:“看到这些画和文字,感触颇多而已。”

不忧动了动耳朵,不满道:“一些没脸的画,有什么好看的?况且云锦词你几乎日日见到,没必要觉得稀奇啊。”

“画中人有脸的。”柳溪来轻声开口。

“在哪儿?”不忧伸长脖子,左看右看,也还是只能看见一张没脸的画,一时之间,它竟觉得有些惊悚。

柳溪来嘴唇翕动,声音很轻很轻:“心里。”

所以落笔人不会画出脸。

那白衣仙人真正的样子在他心底,他不敢,也不愿画出来。

柳溪来翻到最后一张。

【与师尊一起过的第五十三个春节。】

底下画了一个白衣人,坐在挂满灯笼的大槐树下,正抬眸看来。这次竟意外的画出了五官,女子明眸皓齿,弯唇淡笑。

她依旧在云端,却又好似没有那么的远,仿佛只要一抬手,就能够碰到她的衣角。

可他不敢抬手。

画中人的旁边用很小的字写了八个字。

【岁岁无虞,长安常安。】

不忧的尾巴摇的飞快,激动道:“我想起来了,那副对联就是这八个字,岁岁无虞,长安常安。”

身旁的人并没有回应。

“溪来?”不忧疑惑的看过去,却见他神情恍惚,似乎陷入了什么梦魇,眼神呆滞。

“溪来!”

不忧大喊一声,柳溪来依旧没有反应,它着急的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脸,然而哪怕脸都被拍红了,柳溪来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不忧这下是真的慌了,它着急的挠了挠脑袋,然后想了个昏招。

它跳到桌子上,半蹲下身子,后腿发力,“嗖”的一下跳向柳溪来的胸口,用脑袋狠狠一撞。

“醒来吧溪来!”

不忧撞的眼冒金星,落在地上。

然而柳溪来却身子一晃,“哐”的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他好似也不知道疼,哼都不哼一声。

不忧怕他摔坏了,慌乱的跑过去,跳到他胸口,却见那人宛如痴了一般,喃喃的说着什么。

不忧疑惑的凑近,却听见他低低的念。

“岁岁无虞,长安常安……”

不忧疑惑的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喊他名字,就见柳溪来闭上了眼,眼角滑过一滴清泪。

柳溪来陷入梦魇。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小孩,手脚都很小,翻个门槛都很费劲,好不容易翻过去,却摔的人仰马翻。

“轩儿,摔疼没有啊?”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貌美的女子,她穿着淡青色的长裙,气质温雅,宛如河岸的青青柳色,只是脸色太过苍白了,像是身体有病。

他听见自己稚气的嗓音。

“阿娘,轩儿不疼。”

女子将他扶起来,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然后将他抱在怀里,嗓音柔和道:“轩儿是要和阿娘一起去学堂吗?也好,今日讲的《诗经》,你应该会喜欢的。”

女子抱着他去了学堂。

沿路上,山栀子开的正盛,花香四溢。

她是他的阿娘,也是这个村子唯一的夫子,因为会一点医术,还会免费给村民看病。

然而女子刚将他放下,周围的一切却都变了,白绫在风中飘扬,他听见了哭声,一抹脸,发现哭的竟是自己。

“可怜这娃子才八岁,晚娘就走了,丢下他可怎么活啊?”

“谁让她一直不肯嫁人呢?若是早按我说的,嫁给镇上的员外爷,如今这小娃子也能有个依靠。”

“要我说,她就是活该,孤身一人带个孩子,来的时候还带着伤,怕不是哪家的外室,被正妻打跑了!”

周围的人絮絮叨叨,分明晚娘生前是那么好的人,可他们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恶意,在她的灵堂中肆意揣测着她。

他忽而很生气,于是大吼一声:“你们闭嘴!”

可随即,他就被推倒在地,眼前出现了一群小孩,脸上都带着鄙夷和嫌弃。

“你竟然敢反抗?我娘说了,你娘就是个贱人,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了!你也是个小杂种!”

“就是就是,我娘也说,他娘之前打扮得花枝招展,肯定是夜夜私会汉子的!”

“我听村里的瘸子说,他娘的滋味好极了!说什么在床上,叫的可浪的,像是个青楼婊子!”

他们哄笑起来。

他们也曾是晚娘的学生,可如今却被家中的大人影响,咒骂着那个离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