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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方野端上来两碗面条,热气腾腾的,给林雪的碗里还放了个鸡蛋,等到他一转身,那个鸡蛋竟然回到了自己的碗里。

一个鸡蛋而已。

需要让来让去的吗?

或许这就是穷吧。

方野笑了,的确是很穷的,原来的那件羽绒服穿了好几年,袖子短了他都没在乎,但料子糟了,稍微一用力,就能裂开个大口子,不太好的灰鸭绒扑啦啦的往外飞。

再也穿不了。

他没买新的,嫌贵,一件小棉服哆哆嗦嗦的也能过冬,忍忍就过去了。

林雪吃饭很快,是以前在纺织厂养下来的习惯,中午只休息半个小时,跑着去吃饭上厕所,然后又开始干活了。

饭菜都来不及嚼碎,吞到肚子里就算完,饿不着就行,也没听说过谁因为吃饭快被呛死。

后来,纺织厂效益不好,长久的放假,再后来,下岗买断,她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好好吃完一餐,但养成的习惯,却终究也改不了了。

方野往嘴里吞了口面条,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林雪,她正在看电视剧,没完没了的爱情片,她看得很认真,就是手上的烟不断,抽吧,方野也懒得管。

他觉得这时候的林雪和正常人也没什么不同。

无数次想过要走,每一分钟都在想,可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方野低头,或许就是因为这个让来让去的鸡蛋。

他又往嘴里扒了口面条。

门口传来动静,钥匙稀里哗啦的响了两分钟,门才开,然后是一个人步履不稳的声音,好像撞到了门口换鞋的小椅子,好像摔倒了。

方野抬起头,方甜趴在地上,脸上的妆都花了,口红糊了半边脸,身上的酒气隔着很远都刺鼻。

“妈的!”方甜站起来,狠狠的踢了一脚那个小椅子,塑料的,不禁踢,一脚就碎了。

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一看就是喝了一整夜的酒,走到那个破餐桌前,端起方野剩下的半碗面条,两口就吞进了肚子里。

空碗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方野瞟了一眼,汤都喝光了。

就这样吧。

他闭上了眼睛。

拿着碗筷去厨房,厨房的水龙头没有加热器,多冷的天都是凉水,洗了碗筷,刷了锅,回到那个小客厅的时候,把药端给林雪,嘱咐她喝下去,拎起书包去学校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过去了。

“妈,我去上学了。”

等了几秒钟,也等不来一个回答,他自己都想笑,每天都这样,怎么就不死心呢?

方野大摇大摆的走进学校的大门,门卫大爷瞟了一眼,没吭声,进教室的时候,一片乱糟糟,比菜市场还吵,如果不注意看,都看不到站在讲台上还有一位老师在讲课。

当然,也没有对迟到的方野说哪怕半句话。

方野的座位在最后一排,挨着门,他需要穿过整个教室,可每一个人都像是没看见他一样,看都没看过来半眼。

刘滨靠着后门睡得天昏地暗,方野坐在了旁边的位置,把书包塞进书桌,就趴在了桌子上。

教室里睡觉果然很香,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中午放学了,旁边的刘滨依然睡着,方野没喊他。

他通常睡到晚上放学的,连个厕所都不去。

方野只是从他的钱包里拿出了饭卡,往食堂走。

食堂做菜很难吃,所以人不多,方野打好了饭菜,端着餐盘,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了下来。

早饭只是吃了两口面条,这会儿他饿了,多不好吃的饭菜,他都能咽下去,他只吃食堂,因为免费。

这个小城唯一的一所大专,其实以前就是个煤矿中专,不知道怎么弄得,居然成了大学,

方野和刘滨原来都是煤矿中专的,念了三年,经历过一次场面上的考试,也成了大学生。

而且全免费。

因为他们两个人的父亲,在同一场矿难里死了,就是这样的一个寒冬的深夜,两家分别得到了消息。

当然那时候,他们还不认识。

赔偿的方法和听说过的一样,有点钱,给了套矿区公寓连验收都没有的破房子,每家一个孩子去免费读中专,毕业后可以去煤矿上班。

林雪选的是方野,毕竟是儿子,这个破烂的北方小城,并没什么可心的工作,能去煤矿做个正式职工也不错。

其实她那时都不知道去了能做什么?如果和爸爸一样到井下挖煤呢?

她真的不知道,只是天真的偏向着,什么都要给儿子,方野不想要,死乞白赖的也要给。

煤矿没过两年倒闭了,挖不出煤了,大家集体下岗。

煤矿中专却晋升了,却也没什么太大用处,毕竟这个破学校没什么好名声。

里面的人形形色色,就没一个是正经学习的,每年毕业季,都是场劫难,那些人砸了桌子椅子窗户玻璃,能砸的都砸了,也没人管。

老师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恐怕也是管不了,也不敢管。

刘滨是被他妈逼来的,方野呢?他自己也说不清,他不听课,总逃学,爱打架,可他心里竟然还是想待在学校。

或许是因为学校总有口热饭吧,而且不花钱。

就算是难吃,跟钱相比,都不算什么。

吃光了一餐盘的饭,拿着刘滨的饭卡又去打了一份,装在塑料袋里,拎在手里,去学校门口的超市买了包烟。

不知道为什么,方野觉得自己看到了齐意。

在大街上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摇摇头,回了教室,一样是吵的人心慌,那个下午他没睡觉,却也没听课,教室前面的时钟指到四点钟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手里拎着书包,径直往外走。

没人拦着他,甚至前面还有讲课的老师。

方野迎着北风往家里走。

真冷,冻得脑门生疼。

那个破旧的棉服挡不住一点风雪,应该是下了雪后降温了,脚趾头都冻麻了。

可依然敏锐的感觉到,后面有人。

寻仇的?

方野打了太多次架,一时间竟想不到能是谁?他拐了个弯,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砖头,躲在垃圾箱旁边,看到那个人无措的站在路口,眼睛像是在寻找。

可他没敢出去。

平常,就没他不敢的事,但那天,他像只犯错的狗一样,蜷缩在垃圾桶旁,脸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罩住。

没说话,周围一切都静静的,只听得见北风呼啸。

足足十分钟。

只有十分钟,方野却觉得自己如果不出个声,会活活被冻死在那儿。

垃圾桶旁,太他妈寒酸了。

他慢慢的站了起来,手上的砖头嘭的一声落在地上,碎了。

他迎着齐意的眼睛,静静的说:“我堵你一次,你也堵了我一次,算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