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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师父亲眼见证师祖坐化一个月前那一系列变故,刹那顿悟,干脆利落地将斩山寺扔给了我和色、受、想、行、识五个师弟,自去云游,至今未归。”

五蕴大师一口气说完师祖之事,朝摒尘大师行了庄重行礼,低低颂了一声佛号,放慢了语调道,“摒尘师兄,您可再慎重些罢。有些人,不能交。有些事,不能沾。”

摒尘唇角微翕,收住心头直冲上来的苦,也是郑重其事双手回礼,低低颂了好几声佛号,这才微微一声轻叹,“阿弥陀佛,师兄不应,是本分,更是本心。只奈何,师弟昔日,一己之私种下恶因。如今,薄薄一扇山门,又如何挡得住那红尘之势滚滚?”

言罢,萎顿于地,怆然长叹,“师祖能得正果,是他种下了皇甫老先生这善因。时隔百余年,竟也能回响自身。阿弥陀佛,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夫复何言?夫复何言?”

言罢,竟也不管有客在室,猝然起身,长袖飘飘,半是长歌,半是号啕,径自出寺去了。

五蕴大师怔怔看着冷凉青砖地面上,那一口未动同样冷透了的素茶。清淡残香正浅浅飘开,沿着敞开的木格子窗奔进浓云密垂的天空。

显见得,一场无法避免的暴风雪,正在酝酿中。

——

玄晏医坊,新成立的缓和医学中心楼,鳞次栉比的二层小楼古朴又雅丽,一幢一幢有序排开,最后一排从左往右第三栋武陵楼二楼, 接连三天,都是人满为患,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有些是真心探病,有些是探病之名或窥测试探 ,或行龌龊之事。

云萱乖乖听姬辛夷的,没有拒绝或赶走那些人,只是默默地陪着、等着。

这一刻,夜渐深,武陵楼内人渐稀。姬辛夷靠坐在微微调高的床头,抬手一下一下抚着云萱乌黑的发顶。枯柴似的手指艰难却坚定地,将云萱额畔几缕凌乱长发慢慢抚顺。

云萱伏在姬辛夷腿上不肯抬头,泪流满面,却努力地放平呼吸,不露丝毫痕迹。姬辛夷抬手,将那几缕刚刚抚顺的发丝,一下一下慢慢卷在干枯的指掌上,又一下一下松开,舍不得放开。

如此这般,接连几次,终究还是咬咬牙,将那几缕可怜巴巴蜷成一团的发丝,慢慢放开,捋平。只是,手指刚离开,那发丝儿倏地又卷起来,像极了它的主人,任你掰开了揉碎了怎么哄怎么劝,都不肯抬头。

姬辛夷几不可闻的在心里微微叹息,“我这一走,这人世间,就只有我的萱萱儿一个人了。原本以为斳家那孩子是个好的,可这才几天,一转眼,就与旁人订婚了!”

一种又钝又闷的窒息感缓慢却又暴烈的,从胸口席卷上来。

姬辛夷硬生生哽住,不让自己再想。她怕这一口心头血直直喷出来,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那些想完成的事虽然都已经安排妥当,该给萱萱儿铺的路也都已经铺好。她还是想清醒着,清醒着跟萱萱儿告别。

身体却是猛地一僵,连呼吸都不敢了。姬辛夷木雕泥塑般,一动不敢动。这种感觉,太不陌生了。十四年前,大年三十盼团圆而未圆,却乍闻滔天大火中皇甫氏千年世家惨遭灭门,儿子孙子曾孙女等阖家三十余口尽丧火海。那个刹那,全身血液“呼”一下生生涌爆心口的感觉,实在是……一个念头还没转完,身子猛地朝前一弹。

云萱察觉不对,还没来及直起身,姬辛夷“噗”一口血直直喷了出来。

守在门外的秋桑不放心,正偷偷贴到门边往里边看,这一眼,魂儿都要给吓飞了。

“老祖宗!”秋桑连哭带爬的冲进来。云萱抬手抹了把脸,眼睛上蒙着的血雾被胡乱扒开。就见姬辛夷两只手痉挛般死死摁在胸口,脸色青紫,一口气眼见得上不来了。

云萱心道不好,闪电出手,二十八号毫针沿头皮迅速刺入,细若发丝的针体竟是全部没入百会主穴。留针,转捻,姬辛夷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勾命鬼针竟是,失效了!

云萱当机立断,十宣、曲池、大椎、沟渠、太冲、行间、四缝等七大要穴连连刺入,却不敢强行留针,只死死盯着四缝穴和十宣穴。

一秒,两秒,三秒,还是不见血珠渗出。屏息敛气死死盯着的秋叶倒吸了口凉气,心也跟着凉了大半截儿。却还是本能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影响了云萱的救治。

云萱又立即出针,快到只剩残影,却稳稳保持30度向上深0.9cm刺入沟渠穴,细细观察姬辛夷面色,还是不见有缓解迹象,再不敢心存侥幸,一手搭脉,一手拈起三角针毫不迟疑连刺印堂、少商、四缝、十宣等四大要穴,肉眼可见的,有针尖大小的细细血珠慢慢渗出来,一点点积聚,汇成黄豆大小的血珠,摇摇欲坠,要落不落,云萱心下一松,却又重重一痛,姬辛夷,只剩下六个小时了。

眼睛一阵灼烫,忙仰头眨了眨,怕眼泪在这不应该的时候不合时宜地掉下来,云萱惨声急唤“奶奶!”如玉指掌轻而又轻地,一点点覆上姬辛夷的皱纹并不很明显的苍苍容颜,就像从十二年来每一个年三十守岁时候姬辛夷将她揽在怀里无限疼惜地,一点点一遍遍抚过她的脸那样。姬辛夷慢慢睁开眼睛,眼底是无法描述的两种情绪,不是喜怒哀乐悲恐惊中的任何一种,是浓到化不开的疼惜。

云萱心头大痛,却生生忍住,身子又僵又寒,覆在姬辛夷脸上的手指却尽量柔了又柔,蓦地,手背上一凉又一沉,是姬辛夷的手覆上来,将云萱的作乱的指掌按停,“你这孩子,又,捣乱,没大,没小的,”姬辛夷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别怕,”说着,又示意秋桑,秋桑忙止住眼泪,去翻姬辛夷随身的小包袱。

“好嘛,补上补上,不就欠您一个字嘛,太——奶奶,”云萱低声嘟哝着,拖长了音调,将一个“太”字唤出了九曲十八弯再加阳关三叠还不够的长度,姬辛夷哭笑不得,将那只还想在自己脸上继续作乱的手握进掌心,“调皮,”

“那,您想说什么,您说,阿萱听着,可乖可乖的听着,”云萱刻意忽略掉姬辛夷眼中的另一种情绪。那情绪,她是懂得的,从十四年前蜷缩在爷爷书房地砖下无一丝光的小小暗格中一下又一下数着心脏跳动次数,从1,2,3,4……一直数到第万次的等待中,她就懂得的。那是一种不想再坚持了的释然,死其实一点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