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在五月,蝗灾没有到来,反倒是地震时不时来一会儿,皇帝自省明德殿中。
五月时,荀爽病情愈发严重,人已经不能开口说话。
荀攸与荀爽其实没有太多交集,只是荀爽与荀彧是叔父关系,而荀彧又是荀攸的叔父,荀彧与荀攸私交不错,无论出于公还是出于私,荀攸都应来拜谒。
“硕儒先生。”
荀攸不急不缓,不像是面对一个病人,反倒是如学生对待老师的考校一般。
荀爽已经难以说话了,手指颤抖着抬起,指了指荀攸,又指了指身旁侍奉的荀彧。
即使是亲儿子,此刻也不如荀彧的贴己。
荀彧不见悲色,将床榻边早已经准备好的书籍交到荀攸手中。
荀爽指了指自己,指了指书籍。
荀彧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知晓硕儒先生的心意,便由我代言先生心意吧。”
荀爽艰难的点点头。
“蒙陛下不弃,朝廷先举为郎,后委以侍中重任。”
顿了顿,荀彧看向荀爽,荀爽艰难的点点头。
“老朽腐草之躯,难堪大任,为天下计,不敢乱政,故居汉水之滨专于学问,以图治经。”
荀彧又看向荀爽,荀爽再次点头。
“今闻陛下仁德,老朽不才,愿为陛下尽区区之力,整五经,治学问,伏请陛下揽君子于朝,览书籍而评其精要,不枉老朽堪尽数十余年着此言矣!”
荀彧说出这话,也不禁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被人道出了心声,荀爽浑浊的眼里掉出一颗眼泪,指着荀攸,咿咿发声而不能说一句话。
随即荀爽看向荀彧。
“公达内蕴礼仪,不拘于礼而因腹有良策,蒙陛下委以重任,且为天下计,不可使朝政乱于奸人之手。”
荀攸慎重的点头。
“硕儒先生且宽心修养,陛下明睿,施权术,制百官,可为汉明也。”
荀爽点点头。
荀彧退开,荀表来到床榻前安心侍奉左右,荀彧拉着荀攸来到屋外,另有嘱咐。
荀彧郑重的询问道:“闻得雒阳生事,黄巾为乱而朝廷不思剿灭,何也?”
荀攸拱手而对道:“昔年黄巾自诩八十万,而三十六蛾贼拥兵丁之盛,而无尺寸之地,攸以为,蛾贼勿需剿,只需施以仁德,不消时日,流民思乡,蛾贼自破。”
荀彧有些不满,道:“一昧仁德,未免有失朝廷威严。”
荀攸皱眉,道:“陛下清田地,编流民,慎法律,此皆德政,而天下慕之,攸料定,蛾贼内亦有动荡,若非如此,青牛角何必冒险入雒阳,扫朝廷颜面?”
荀彧闻言,不满的模样去了,拍了拍荀攸的肩膀笑道:“公达而今以天下为心,以百姓为念可已当‘达’也,彧为荀氏贺。”
荀攸笑着拍开荀彧的手,二人身为身为叔侄,但这只是宗族关系罢了,荀攸论年龄,还要比荀彧大几岁,因此二人私交向来不错。
荀彧面色正了几分,指着荀攸手中的竹简,道:“此叔父心思,公达未必能知。”
荀攸闻言,知晓这其中估计有自己不明白的深意,也不端架子,拱手道:“请叔父指明。”
荀彧道:“叔父居汉水之滨,与名儒作经学,使天下风气为之一清,子行父丧,夫行妻丧,皆为效法叔父,于是诸君子慕叔父名望,愿为朋友。”
“此经学为叔父治学精要,若为朝廷所用,则天下名士慕叔父学问而归于朝,因此不必再生昔日党锢之事。”
荀攸恭敬行礼,道:“多谢叔父解惑,攸代陛下再谢硕儒先生施大义于天下。”
荀彧制止了荀攸,道:“若非陛下遣使来问,叔父也不会将心血交于朝廷,但彧不能不为之计,故敢代叔父向陛下讨个恩荫。”
说罢,荀彧看了眼荀表荀采一男一幼孙女。
荀攸自然明了这个恩荫是给谁的,只能感叹道:“叔父计之深远,攸惭愧。”
荀表不成器,荀采的小女又还是个孩子,荀爽百年之后,荀采之女难免成为家族推恩的工具,荀爽一辈子也没干过这种事,自然也不会让孙女干这事。
荀棐已不用荀爽担忧,独独荀表不成器,难以继承荀爽的学问,如此一来,荀爽学问就要面临着后继无人的难堪场面,这才是荀爽愿意将自己的毕生心血交给朝廷的原因所在。
“此女素不为叔父所爱,若无照料,待叔父归于蒿里,此女恐为宗族相轻,彧不忍此女如其母一般。”
荀攸点点头。
“叔父思虑周全,攸敢不尽心竭力耳?”
既然荀彧已经为荀爽将许多事情都考虑周全了,此事于荀攸而言并无坏处,于公于私,荀攸都没有拒绝的必要。
二人商议妥当后,荀攸也不多停留,赶回雒阳。
掀开帷帘,荀攸不禁感叹,荀爽病重时,原本门庭若市的府邸,如今已经空空可见枯草,一览昔日盛景而不可得。
而当时负有天下盛名的荀爽家宅何曾少过名士拜访,袁氏,杨氏之流几乎日日有人来门前拜谒,不敢断绝,只为贤良二字,自称为弟子走狗者不计其数。
人情冷暖淡薄如水,不外如是。
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这块玉佩乃天子所赐,如此恩义,荀攸轻笑一声,吾家自不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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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台
一干人等吵闹不休。
应劭几乎是以强硬的姿态将皇帝的手书封驳打回。
应劭直梗梗怼回皇帝的询问:“子曰: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举逸民,四方之政行矣,三代以来,臣未闻法不正而治也。”
皇帝也不恼怒,经历过青牛角的事情后,皇帝更显得能听进去别人的话,这对外臣而言,是好事。
“那依卿所言,徐荣,杨奉二人该治何罪?”
见皇帝退让,应劭面色才有所缓和,接着道:“勾结乱贼纵火京师,此二人按律,当以磔刑。”
皇帝面色不变,知晓应劭既然说出这话了,恐怕也不会让这两人死了,于是等待应劭的下文。
“但,念及外郡人士,不妨给其戴罪立功的机会。”
卢植等人听的不屑一顾。
明明就是拍皇帝的马屁还拍的如此义正词严,果然是惯有的法家做派。
皇帝点头,对徐荣等人彻底贬为军中小吏,等待后续任免。
其次就是水衡司的事宜。
这也是应劭愿意为皇帝退让的原因所在。
水衡司的揽钱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一让必有一进,应劭如今也看重起了水衡司的官职,想为子嗣求个官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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