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关将近,朝廷的大司农衙门终于有所动作,奉皇帝诏命开始大规模向市场投放粮食。
这一风声很快传到司隶各地,当粮食商人有所反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朝廷终于展现出了它的雷霆手腕,一昼夜之间,无数的粮食从漕渠运往雒阳周围各地。
对市场释放的粮食总量超过二百万石!
雒阳的消息传播的很快,快到仅仅三天不到,粮食的泡沫就灰飞湮灭,无数的粮商带着价格低廉的粮食无处可去,庞大的亏空使得他们还不上在子钱商人手中的借贷,那些借钱时慈眉善目仿佛一个个佛陀似的的子钱商人,在现在的情形之下,瞬间成了索命的无常。
无耻的子钱商人甚至将利息提到了五倍有余,虽然不至于瞬间破家灭族,但这些商人们赚了多少钱都不可能将利息还完,更别说本金了,如此利滚利之下,汉家一年的税收拿出来抵债都不可能够。
一时之间,洛水前排满了跳河的人。
身为皇帝,是不会管这些的,先前就已经将大体都布置好了,等尚书台回过味来,再如何也怪罪不到皇帝身上来,毕竟他们也是得利者。
而那群如虎似狼的尚书们,会让雒阳那些‘不合法’的子钱商人们明白,这个地方究竟是谁家的地盘。
山林中的野猪都有领地意识,难道这些抱团打榜的油条们会各打各的?
让他们三分利,他们的战斗力可比皇帝一人厉害的多,等杨彪回来了见到雒阳如今这幅模样,也不知道该是怎么一番场景。
随即,北军中侯就收到了尚书令以及皇帝的两道意见有些相左的诏令,尚书令的意思是打击那些在坊市内游走,放贷的子钱商人。
而皇帝不仅要打击那些子钱商人,而且那些子钱商人所签发的单据,朝廷一概不认,概有催逼者,上报北军,抄家灭族,一切收获,北军自取两成!
一听这话,何苗眼睛都红了,一下就明白了该听谁的了,自取两成,这tm谁听了谁不疯狂啊?
何苗已经可以想象,那群丘八们如果听到这个消息将会是何等的骁勇了,见到那些个穿着华丽服饰的人恐怕比见了自家亲爹都热情三分。
而现在,财神爷和无关人等,何苗还是分得清的,何况这个财神爷还是自家人。
至于何颙,你在狗叫什么?!
何苗几乎是看着身边的亲信嗷嗷叫的下去宣读着诏命的。
“二三子何在!”
何苗摇摇头,饮了口茶,慢条斯理的吩咐身边的亲信。
“在。”
“吩咐缇骑接管漕渠,一应货船不得出入,将粮商统统锁拿,不得让他们有所察觉,另,吩咐五百甲士,近些日子踩点的那些坊啊里啊的,全部给本官抄拿了,告诉他们,能拿多少拿多少!”
何苗特地咬住了拿这个字的重音。
何苗为了这几个孔方兄也难得的动了动脑子,声东击西了一茬,自己先让唐瑁包围了漕渠,当人们的目光转到这里的时候,早就被斥候摸排清楚的据点早就已经被打完了。
至于朝廷会有什么反应?
无非就是弹劾那一套,何苗以前也吃过不少弹劾,但还不是安然到今天?
......
尚书台
难得在极度和谐的日子看见一群常年伏低做小的尚书们在今天跟吃了枪药一样,一个跟一个不和。
“臣尚书朗昧死进言......”
啪啪一顿将另外一个尚书一顿喷,甚至为了子钱商人的事还用上了典,拿着当年汉景朝廷借贷的故事向皇帝陈明利害,就差说一句请斩某某了。
被骂的人也不含糊,一通回怼,皇帝看的欢乐极了,皇帝是感谢这些人的,没有这样的气氛,皇帝也做不成这些事情。
之所以这群人还能保持理智,也是因为那个‘臭名昭着’的桓典还在这禀报河南事宜,众人少有敢当着他面有所失仪的。
因为他很‘记仇’!
为什么说他记仇呢,因为用强项来形容桓典很显然是有些不恰当的。
桓典,字公雅,在颖川教授《尚书》,有数百名门徒。
初被推举为孝廉并担任郎职,不久,正遇上国相王吉因有罪被杀,朋友亲戚没有人敢到他家去。
惟独桓典放弃官职为他收殓尸体将他埋葬,并服丧三年,背土堆成坟,又为他建立祠堂,按礼仪做完所有事情之后才离去。
因为得罪了宦官,他在御史任上七年都没有碍到迁升,后来到京城之外去担任郎官,孝灵皇帝崩,大将军何进掌权后,素慕桓典名望,引为幕僚,参与谋划商议。
时京城中,畏惧桓典忠直,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
可想而知,这么个人物到底长的什么直脑筋。
当然,更令人畏惧他的其实是,他出身龙亢!
龙亢桓氏,从前汉末到王莽篡汉之时就已经是当世的治学大家了,治的什么?当然是尚书了!
这个家世说出去其实并不算太离谱对吧,但学术传家的问题不能这么算。
要看他祖宗师传于谁。
很不巧的是,龙亢桓氏师传的是《欧阳尚书》,很多人可能对这玩意儿没什么概念,这么说吧,《欧阳尚书》是如今这几家尚书里面的老祖宗。
马融,郑玄的尚书其实是捡来的,正统的尚书只有《欧阳尚书》。
因为他传自于伏生!
当年汉文派晁错前往伏生家抄录学习尚书,因为伏生所传的《尚书》是用汉代隶书文字所书,所以称之为《今文尚书》,除去佚亡的《毕命》,共计是二十九篇,为《欧阳尚书》的开端。
后来有个叫孔安国的,号称孔子的十一世孙,为朝廷献书,朝廷不取,后来孔安国后辈再次献书,朝廷才收录这一部由前朝文字写就的尚书。
武帝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理念彻底让治春秋的两家打出了狗脑子,但尚书一系还算是比较团结,后来最经典的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的理念之争出现了,王莽!
今文经学认为六经皆孔子所作,视孔子为托古改制的“素王”;注重阐发经文的“微言大义”,主张通经致用;
而古文经学崇奉周公,视孔子为“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先师;偏重训诂,与现实政治问题联系较弱;
成帝时,刘向、刘歆父子领校皇家藏书,开始校勘《古文尚书》。哀帝时,刘歆欲将《古文尚书》等立为博士,但遭到了当时“五经”博士们的集体反对。
经过西汉末年的战乱,孔安国所献那部《古文尚书》意外失传了。
直到东汉初年,杜林得到《古文尚书》一卷,经师贾逵、马融、郑玄借古今两文尚书,为其作注,从此《古文尚书》方显于世。
从此之后,民间私学大盛,私学压倒了官学,古文经压倒了今文经学。学者们也以兼通为贵,不再专主一家。
错非如今复古之风盛行,桓氏甚至能站在灵台太学拳打五经,脚踢五经!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更妙的是,桓氏其实是与袁氏有些渊源的,以前这个身份如何,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这个身份,只能让众人对他憎恶,恨不得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这也是御史大夫的第一人选不是他桓典,而是杨彪的原因。
杨彪虽然出身杨氏,但要真论威胁,远比不得汝南袁氏在政治上给予他们的威胁,袁隗在时还好,他们无非就是委曲求全罢了,也如如今在尚书台,聊以度日而已,而袁隗一朝失势,曾经的门生全都化作了一把把刀子,扎在袁隗的心窝子上!
君不见,如今尚书台里,几人为袁隗说话?
曾经为了袁隗敢与皇帝顶脖子的尚书,甚至皇帝还不曾给他穿小鞋,如今就已经被外放了。
官场循例罢了,这才是血淋淋的现实,何颙卢植等身在尚书台中枢的人也只有点头的份。
皇帝望向那个穿的有些单薄的中年人。
他不似这群尚书一般,虽然个个面容不俗,皇帝亲眼看到了这群人的丑态,这群尚书先前的模样比那些市井中的贩夫走卒还有不如。
倒是这位出身桓氏的人,虽然家世已经没落,但双目有神,自有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灵动在内,让人一眼便觉得,此人定是个干吏。
而他也确实是个干吏,他能记住旁人的过失,然后禀报上奏如仪,遵守规矩,还是个能干事的。
看完了乐子,皇帝双手在几案前虚压了一下,于是满殿安静。
这就是如今众人对于皇帝的尊重程度,随时有人在观察着皇帝,甚至主动放下身段去讨好他,仅仅只是让他们吃没吃到油水的差别。
“朕闻叔向曰:国将亡,必多制,明王之政,谨择忠贤而任之,凡中外之臣,有功则赏,有罪则诛,无所阿私,法制不烦而天下大治......”
话音一落,群臣俯首赞颂:“圣明无过于陛下!”
皇帝起身,看向众人,“故议郎蔡公讳邕上孝灵皇帝奏疏曰:‘伏见幽、冀旧壤,铠、马所出,比年兵饥......’朕深以为如此,今请诸君子议,务不可使残民酷制伤汉家之德,先帝之明。”
“谨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