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可怜的样子,确实有那么几分攻击性。
但谢珩还是淡淡点头。
“嗯。”
见少年的眼神和脸都瞬间垮下去。
他下意识补了一句。
“安会跟随的,他的功夫,远胜过景盛。”
阮景盛“?”我还在面前呢?!
还有,胜是胜过...但“远胜过”?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玛德叶璧安在哪呢,单挑试试?!
初九这才嘟囔了几句,没有再说话...
因为她知道。
谢珩做了决定,轻易不会改变,可能是有需要她的地方。
不过...
初九扭头,有些好奇问阮景盛。
“你的鸡怎么不见了?”
一直安静默写着名单的顾知宇缓缓停笔。
初九见顾知宇停下动作,温柔小声问道。
“顾小姐,你还需要用笔吗?”
顾知宇摇摇头,随即带着些许淡淡的笑容看向钟初九。
“你这包裹内装着文房四宝,倒是精致。”
初九听出了些言外之意,有些羞怯挠头。
“先去不喜写字,觉得那豪笔粗壮沉重,但又喜爱涂涂画画,所以阿娘画了图纸,阿爹找工匠专门给我做了一套。”
顾知宇点头,很是自然说道。
“看来你父母很是疼爱你,也看得出来,钟仵作很爱惜这一套用具。”
毕竟她见钟初九从包袱内掏出来的小玩意儿,几乎全部都是用粗布一层层裹好,很细心爱护着的模样。
作为男子来说,的确是非常心细之人。
初九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恬淡的笑容轻轻点头。
他们很爱她。
她很清楚。
二人对话戛然而止,顾知宇将名单往旁轻推,刚好是初九和谢珩都能看清楚的角度。
“记录了生辰的,我都写上去了,表兄,钟仵作,你们看?”
谢珩看了一眼钟初九,他正倾着身子睁大眼睛再看,离顾知宇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他突然觉得,这万物存在自然有其合理之处,阴历阴时或许也确有其说法。
但为何莫名要将此点列为重点去问询,还专门让叶璧安再往万年县跑一趟,去问张朝具体的生辰,就因为那记录上没有。
而有的,又让顾知宇费心去默出。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年仅十四的少年仵作几句话。
这样的做法。
很不像他。
见谢珩没太大反应,顾知宇反应过来,他也并不知晓这说法...于是她又把名单往初九这边挪了挪。
这才意识到钟初九离她很近,他很专注看名单,再靠近,就跟先前与表兄一样,会撞在一起....
顾知宇眼眸轻眨,蓦地起了些小心思。
谢珩面无表情看着自家表妹本来那名单都要挪到钟初九面前了,又不经意得往他的方向挪动...
而少年毫无察觉,目光专注,身体也朝着名单移动的方向倾斜...
钟初九就跟那水下的鱼,地上的狗...
谢珩就这样看着少年的脸与顾知宇的脸轻轻擦在一起,他又要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一蹦三尺高...
结果,他只看到钟初九似乎是觉得有些痒,将耳边的碎发往后拨了拨,顺便摸了摸自己的脸,其余的反应一概没有。
跟先前与他脸颊轻碰那激烈的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知宇的脸碰到少年微软的脸庞,侧眸,又刚好能看到少年纤长的睫毛,此时二人凑得很近。
还能闻到钟初九身上淡淡的玫瑰皂角香气...
阮景盛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的专注力本来就没在名单上,此时只觉得二人之间的氛围,带着淡淡的暧昧与和谐。
再垂眸一看,这泰山崩于前而毫不改色的谢家谢季然,看着比他年岁小好几岁的一男一女,竟是轻易黑了脸。
也不知道,季然是不是察觉到了,被钟初九嫌弃这件事。
好你个谢季然,别人的昨天就是你的今天,以为自己是小仵作的恩人,伯乐,结果人家....那恨不得离你八尺远...
正当阮景盛胡思乱想的时候。
却见一直专注的少年猛然抬起头来,目光里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大人,你看。”
“这份名单里,正好有两个,同样也是极阴之人,你来看。”
在钟初九抬眸的一瞬,谢珩的面色恢复如初,他的目光再次放在名单上。
二人都下意识朝着中间靠近。
顾知宇顿时嫌弃看了一眼谢珩,身体下意识朝着初九那方又挪了挪。
谢珩黑眸淡淡扫过顾知宇,那眼神里的风雨欲来让顾知宇默默低下头,把身体往后挪动了些。
将桌面旁的空间交给二人。
她只需要睁眼看便是。
初九指着名单上的一人。
“大人,天干为乙,五行算做水,同样酉时,出生于春夏,不算做极阴,但这命格,同样算作阴人,亦为男子...”
初九一顿念叨。
阮景盛只觉得,给钟初九背后插根杆,面前放个摊,可以上北乘街,摆卦算命了...
他这还是仵作吗。
纯粹不务正业。
稀奇古怪的。
“大人,这人亦是..天啊,真正意义上的极阴,纯阳的命造寥若晨星,虽然这二人不像史冬那样,为极阴,但命格也全部为阴性呈现....”
初九看着谢珩。
正色道。
“大人,若说这也是偶然,那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退一步讲,这死者四人。”
“抛开在人际关系中共同有仇恨的,此类人不谈。”
“都是外族之人,都为善堂善童,这些查出来后,也依然要回归人际关系...”
“但若是四人平日生活毫无相交之处,我们的进度就又陷入停滞...其实看看张朝与史冬,一个长安县,一个万年县,真要去细算,生活中共同的人际关系,生活轨迹...”
“我想,应是很难找到的..”
初九缓缓说着。
顾知宇的眼眸越发明亮,她翻找了这么多关于禾泉善堂的记录。
按理说,在文字卷宗中,一字一句,写得非常清楚,最容易总结出相似,相同的地方。
但此案年份久远,能整理出现有的资料,已是不易。
而生辰...哪怕是她,也没有注意,不对,不应该说没注意,而是说,这方面的...她未曾涉猎过。
若不是初九随口一提。
或许就像她所说,查出四人的身份后,再去查四人的生活轨迹,人际关系,或许又会将案件,推回原点...又或许,再摸清四人身份后,能从上述中查出重要线索。
但无论如何,毋庸置疑。
如钟初九所说。
若是这言论合理存在,那这些偶然,就并非偶然!
而是有人精心设计之后的必然...
或许那凶犯,也没有想到...在探破案件的几人之中...会有像钟初九这样,涉猎广泛之人...
顾知宇眼眸闪烁着,毫不掩饰对钟初九探寻的性质,以及对他刚才说法的认同....
谢珩蹙眉,雪白指尖在桌面上轻扣,黑眸陷入思索,向来面沉如水的大人一时间脸上竟是能看见纠结的表情。
初九觉得。
好像是谢珩脑中的理智与冲动在打架。
因为她说出的这种不可思议的观点。
初九回过神来,这种说法想让大家接受,会不会有点太玄乎了....
谢珩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等。”
一个等字。
平静异常。
却掷地有声。
让在场人能够立马明白,要等什么。
等。
张朝的生辰...
阮景盛耸肩,收回先前看着钟初九侃侃而谈的那一丝错愕。
这少年说话,虽不至于惊世骇俗,但也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什么...
阴阳,什么阴月阴时....
听上去就很膈应人。
谢珩查案,向来讲究证据与实际,居然愿意坐在这里,陪一个小孩胡闹。
“我看你这明颐司招的....像江湖术士....”
阮景盛幽幽开口,挑眉看着初九,话语间满是嘲讽。
初九笑眯眯。
“阮公子说得对,江湖术士都能进明颐司,那或许人家还有点用武之地,可怜那些进不了明颐司的,或许还不明白大人的要求在哪呢。”
“阮公子,你说是吧。”
看着少年亮晶晶的双眼,满是无辜和纯真。
阮景盛咬牙。
是你个毛是。
丫的这小子是知道自己被谢珩直接拒绝了,所以隔这点他呢?
反而来讽刺他,江湖术士都能进,他进不去?
岂不是不如江湖术士。
正当阮景盛又想骂两句钟初九的时候。
窗户砰地打开。
阮景盛瞬间变了眼色摆出迎战架势,却见谢珩安稳坐着,甚至淡然喝了一口茶。
叶璧安一个猛子扎进来,抬头满脸急切。
“大人,初九,张朝真是阴时出生的。”
“别问我怎么知道。”
“我问的时候,那张柳氏拉着我说的,当初,很多人都不看好,他们夫妻俩要去收养外族的孩子...”
“而且有个算命的道士路过,还专门提醒过她,这孩子虽不是极阴之人,同为纯阴,不至于万里挑一,但也是百里挑一的命格。”
“非轻易能捂热,命运或多波折坎坷...”
“那道士说得隐晦,没有让她不养,但那意思就是让她好好斟酌...”
“张柳氏说,她一生就想要有个孩子,看到张朝的时候,满心都是拥有了孩子的欢喜,她做不出来将其领养,又因为莫须有的说法把他送回去,或者是抛弃...”
“不过张柳氏一直记得那道士的话,所以属下一问生辰,她便讲起了往事...”
“大人,太夸张了,太夸张了吧。”
“这一个史冬,万里挑一的极阴,一个张朝,是个啥纯阴,这种巧合,属下觉得完全不是偶然了,这肯定不是...不然这么小的概率,怎么都撞一个案子了...”
叶璧安喘着粗气,很明显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因为这消息实在是太过诧异。
比二人同为外族人,同为善堂之人,更让人觉得惊诧。
他一点不敢耽误,连爬楼梯都觉得费劲,一脚直接噔地上窗户,节约时间。
顾知宇难得体贴给叶璧安倒了口茶,甚是贴心开口。
“剩下的名单里,钟仵作还找到两个哦。”
叶璧安屁股还没挨着凳子,端着杯子刚喝了一大口水,此时听到这消息。
一口水没包住,喷出来。
顾知宇往旁边一侧。
钟初九和刚还摆姿势的阮景盛被喷了一身。
好在初九个子矮些,基本上都在胸口和胸口往上,但阮景盛站着的,实打实的,湿了一大片。
阮景盛骂道。
“叶璧安,你纯傻逼,有门不走就算了,嘴上也没门,老子的衣裳,晦气死了。”
初九默默掏小包裹,拿出手帕,擦了擦胸前。
叶璧安完全没有搭理阮景盛而是看着顾知宇难以置信开口。
“阿宇,你说真的?那名单里还有俩人也是阴人???”
初九无言,什么阴人....
看到顾知宇缓缓点头,叶璧安才朝着谢珩说道。
“那大人,这史冬,张朝,身份都定了,剩下两人,在名单里的,会不会...就是那两具男尸....”
“如果真的是初九所言的什么极阴之人的原因而让凶手犯下此案.....”
“那也太扭曲了...”
叶璧安缓了半天。
将茶杯放下,赶紧顺了顺胸口,这杀人理由,也太古怪了。
谢珩漆黑的眼瞳暗了几分,浅色薄唇诡异勾起。
“这么说来。”
“外族人。”
“善童。”
“阴时生辰之人。”
“四名死者。”
“活着剖心。”
“心脏与尸体分开放置。”
“要将这些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无论最后结果多么诡怪,那也是事实真相....”
看到垂着脑袋默默擦着胸前水渍的钟初九,谢珩保持着嘴角的弧度,眼神分明多了些自己也未曾觉察到的温柔。
当初只是诧异少年有剖其父尸为其寻真相的勇气,有敢于面对缥缈未来承袭父业的志气,有作为一名仵作的知识储备和正义性子...有能绘出神采画像的能力...
将经验尚浅的少年拉入明颐司,本就是一场豪赌。
赌的就是少年的聪明机敏,有成为办刑案之人的无限潜力。
但现在看来....
他不但赌对了...
甚至于,少年时时还会给他些意想不到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