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瑭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干后,长出口气,才将和大皇子之间的对话告诉了沈清云。
他对沈清云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连带将自己的猜测也说了。
“此次回京后,大皇子定会有大动作。大皇子母族家世不显,身后没有强有力的支持者,反倒是其他几位皇子的生母,不是公侯之女,就是世家清流之女。”
李瑭说完,就发现沈清云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他将茶盏放下:“怎么了?”
沈清云吸了口气,说起了楚楚的事。
话音一落,两人都默然许久。
沈清云摸了摸指甲,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都怪我,若不是我给楚楚出的主意,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沈清云面露懊恼。
李瑭弄清楚全部事情后,反而放下心来。
“你也别但自责了,这件事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大皇子心下浮躁、野心勃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此次他微服南下,说是查福建那边的奇事,恐怕更多的是为了拉拢那边的官员。”
福建两广之地,历来是官员贬斥之地,在那里的官员,都是不受重用的。要么是没背景没势力,要么就是斗争的失败者。
对于大皇子来说,这些人是最容易拉拢的。
沈清云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冷静清醒。
“楚楚家,原本在世家清流中地位如何?”
“傅家名声一向极好,傅家历代都有弟子出仕,但并不掺和朝堂争斗,都是做实事的,不过,也因此,大多官位不高。楚楚姑娘的父亲生前是四品官,擅术数,在阳大人手底下做事。”
“二十年前那桩案子,很难说。这里头不仅有曹虢和其母亲,还有朝中其他势力插手。曹虢主要针对的是其兄长,要覆灭傅家,那时候的江陵侯府还没那么大能耐。”
沈清云静静听着。
李瑭虽然年纪不大,但他从小跟在祖父身边,后来又跟着大儒学习,耳濡目染之下,知道的远比寻常官员多得多。
他细细跟沈清云解释。
“当时先帝刚提拔了寒门出身的阳大人,成立了新的三司,专管户部、度支和盐铁。阳大人虽说官阶不高,但手握实权,相反,宰相大人手中权力被削弱。”
沈清云听懂了。
“所以,两方就斗了起来?而傅大人就成了背锅的?”
“算是吧!阳大人虽有心,但却无力阻挡,他当时自身都难保,几年后辞官回乡了。再后来先帝薨逝,今上登基,这些年几乎看不见阳大人的子侄了。”
说起此人,李瑭忍不住长叹,言语中带着可惜。
沈清云紧抿着唇,心情低落。
要想改变旧制度,太难了。
那位阳大人算得上是传奇人物了,寒门出身,一步步做到了高位,可最后还是抵不过那些世家旧势力。
想到这,沈清云忍不住瞄了李瑭一眼。
“那时候,李家是站哪边的?”
谁知,李瑭苦笑了一声。
“李家哪边也没站,但同样的,也被这两方不喜,这也是李家后来逐渐式微的原因。”
沈清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要她说,李家胆子也太小了。
不过,经历过前朝覆灭那种情况,加上又是前朝国姓,李家若是不夹起尾巴低调做人,恐怕早就被清算了。
世事弄人啊!
沈清云摇了摇头,很快又打起精神来。
“我对朝中的形势不了解,你跟我讲讲吧!”
李瑭点了下头,倒了些茶水在桌上,以指为笔,以茶为墨,仔细地画了三条线。
“如今朝中分三部,二府一省,这计省又称三司,所以阳大人也被称之为计相,明面上称三司使。计省掌管天下银钱,在阳大人之后换了好几位官员,但都难当大任。”
“二府,是政事堂和枢密院,政事堂下,原本设左右相,统管门下、中书、尚书三省,以及宣徽院、殿中省等其他。但自十多年前左相致仕后,右相一人担二职,直至现今,可以说已经没了左右相之分。”
“右相年逾花甲,曾任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说句夸张的,如今朝中有大半官员,都能算得上是他的弟子门生。就连现在的三司使,也是他的弟子。”
“枢密院掌管军事,现今的枢密使算得上是三朝元老了,三次乞骸骨都被今上挽留。三次之后,下次,官家就不得不同意了。这是如今勋贵争夺最激烈的一处。”
“至于其他的翰林院、御史台、国子监等等,独立于这三方之外,还算清净。”
见李瑭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沈清云忙给他又倒了杯茶。
“听你这么说,好像现在的朝廷,是那位宰相一家独大了。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啊!”
李瑭默然点头,喝了她递过来的茶。
“潘家势大,有时官家对上潘相都要退让,更别说大皇子了。”
沈清云托腮看着桌面上的茶渍,理清了刚吸收的知识。
朝堂果然比地方更复杂啊!
想到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沈清云不由有些激动。
虽然她自己没法当官,但忍不住想要去京城看看。
这念头一生出,就再难遏制。
决定了!
等孝期结束,就上京!
去看看那繁华的千年之都,感受一下京城老百姓的生活。
或许,还能写本书,指不定能流传后世呢!
想到这,沈清云忍不住无声笑了起来。
李瑭正担忧着朝中局势,见她笑了,很是奇怪。
“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没有,我就是胡乱想想。”沈清云摆摆手,说回了大皇子,“皇上正值壮年,大皇子大了,这两虎相争是难免的,日后京城恐怕会更乱。李兄有想过在吴县任满后去哪吗?是回京城?还是去其他地方?”
这话,一下子问住了李瑭。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问题。
离开京城,看似是被家族放弃,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让他远离了朝中争斗的漩涡。
若是他一直在外为官,慢慢往上升,过个十年再回京,那时候朝中争斗差不多也结束了,他的官途会更顺利些。
可这样的一条路,难道不是逃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