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云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伴随着这声音,从县衙内走出来一个面容严肃的老妇人。
灰色长裙,绛色褙子,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圆髻上插着两支金簪。
她脸上有不少皱纹,但最深的,是嘴边的法令纹,深如沟壑。
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
沈清云看向了李瑭,以眼神询问。
李瑭眉头皱了皱,朝那人说:“邵嬷嬷,这是官府县衙,外人不能随意进入。”
邵嬷嬷欠了欠身。
“老奴并未进入内衙,只是在此等候郎君回来。”
说完这话,邵嬷嬷甚至都没有换气,紧接着又说。
“郎君和良王府的亲事已定下,老奴奉命将消息带到,也该回去了。公主身边离不得老奴,这趟出来得久,公主在府中定十分焦心。”
她说这话时,眼神若有若无地瞟向沈清云。
沈清云感受到了明显的敌意。
她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于是一拉缰绳,朝李瑭一挥手,说了句“再会”,随即扬长而去。
白玉和护院急忙跟上。
几匹马狂奔出去老远,直奔到城外,速度才降了下来。
白玉驱马走到了沈清云身旁,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问。
“云娘你没事吧?”
沈清云瞟了她一眼:“我能有什么事?”
白玉见她神色如常,表情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不由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我还以为你因为李瑭定亲的事生气了呢!你别信那个邵嬷嬷,她明显是故意当着你面说那些话的。”
沈清云敏锐地转过头。
“你认识那个嬷嬷?”
“也不能叫认识吧!之前见过,她好像是李瑭伯祖母身边服侍的,仗着年纪大,拿腔拿调的,看着就讨厌。”
沈清云眉头微皱。
“李瑭的伯祖母……我记得是当今圣上的姑姑来着?怪不得这么傲呢!皇宫里出来的。”
“看来李家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沈清云放慢了速度,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白玉凑了过来:“你怎么知道?”
沈清云抬头白了她一眼。
“李家的身份本就特殊,有着前朝皇室血脉,哪怕只是旁支,也令人忌惮。李家为什么没被清算,反而还能作为世家在京城生活了几十年?并且,李家那位老祖宗还官至宰相?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那位大长公主了。”
“联姻,是世家们最常用的手段。当时的李家娶了公主,保住了一家子性命,也保证了他们几十年的荣华富贵。按理来说,这之后李家没了危机,只需要像其他世家那样,培养子孙,科举入仕也好,打仗建功立业也好,都行。可现在,居然要李瑭再和皇室联姻……”
沈清云说着说着,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今上的几位皇子都还未封王,皇室的亲王并不多,这位良王地位应该不低。这位大长公主倒是煞费苦心,找了这么一位。”
“你怎么还向这人家说话?”
白玉不解。
沈清云揉了揉眉心,扫了白玉一眼。
“我这是就事论事。不过,这是李瑭的家事,和我们无关,在这里说说也就是了,之后可不能再传开去。”
白玉盯着沈清云看了好一会儿,那目光,看得沈清云都有些不自在了。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
白玉开口:“李瑭要是成亲了,你不会难受?”
沈清云嗤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难受?我和他是君子之交,并无男女私情,我们二人一向光明坦荡,可从没有过逾越之举。”
“哦~”
白玉拉长了音。
这语气摆明了不信。
沈清云瞪了她一眼:“你爱信不信!”
说完,她一踢马肚子,突然加快了速度,策马狂奔,将白玉和其他人都甩在了后头。
另一边,县衙内,李瑭在沈清云走后,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邵嬷嬷,你逾矩了。”
邵嬷嬷躬身一礼。
“是,老奴多嘴了,只是,老奴所说皆是实话,郎君的亲事,由不得您自己做主。那小娘子若是聪明,听出了老奴言外之意,就该自行退让。若她再缠着郎君,误了郎君大事,可怎生是好?”
李瑭眼神黯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
“邵嬷嬷想多了,我与沈姑娘并无任何私情,她也从未纠缠于我。城中有关沈姑娘的流言,是有人心怀叵测,暗中散播,并非实情。嬷嬷在伯祖母身边伺候这么久,也该知道,名声于女子的重要性。若沈姑娘的名声,因我而损毁,那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邵嬷嬷被他语气中的郑重惊到了。
“郎君!您是琉璃玉器,她不过是碎石瓦砾,您怎能有此想法?郎君别忘了,您身上,肩负着李家阖族的兴衰。”
“我已被祖父赶出京城,李家的兴衰,自该有其他堂兄弟承担。再说了,大丈夫建功立业,凭的是自己的本事,而不是裙带关系。我不愿成亲,与任何人都无关,只是我不喜将婚事当做筹码。”
李瑭眼神坚定,语气更是不容拒绝。
“嬷嬷会后衙休息吧!明日,我送嬷嬷离开。”
说完,李瑭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朝衙内走去。
邵嬷嬷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浮现出阴霾。
原本她只是想警告沈清云一番,想着乡下地方的小娘子轻浮,眼皮子浅,警告吓唬一番就行了。
可看李瑭这态度,邵嬷嬷立刻意识到这法子行不通。
她跺了跺脚,心中焦急。
得赶紧回京将此事禀告公主才行。
李家子孙大多平庸,守成尚可,可要想打破李家如今的困局,他们都做不到。
也只有李瑭,才能带领李家破局。
邵嬷嬷在原地站了良久。
她看着大门外的方向,眼神忽明忽暗,最后都消弭在眼底深处。
“名砚呢?把他叫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邵嬷嬷朝身后不远处的丫鬟问道。
丫鬟屈了屈膝,转身去叫人了。
不一会儿,名砚小跑着过来了。
“邵嬷嬷,您找我有事?”
邵嬷嬷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了名砚的肩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名砚,你自幼在李家长大,我且问你,你觉得是你家郎君的前途重要,还是你的性命更重要?”
名砚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背脊发寒,双腿微微一颤,但紧接着,他开口,斩钉截铁地说。
“郎君最重要!”
“好。”
邵嬷嬷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多了几分阴冷。
“我有件事要你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