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不嗔的事后,沈清云又返回了福天寺。 福天寺的和尚们都跑光了,但并不是说一个人都没了。
沈清云刚走上山顶,就看到三娘她们站在寺门外,个个神情彷徨。
一见到沈清云,她们一拥而上,像是有了主心骨。
“三娘,你们怎么在这儿?”
沈清云先开口问道。
三娘从人群后头走上前来。
“大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想着等沈姑娘来了,给我们出出主意。”
沈清云有些纳闷:“李大人和朱大人呢?”
三娘面露犹豫。
“李大人被朱大人带走了,说是请他帮忙去了。李大人走之前说会让朱大人找地方妥善安置我们,可……”
她没说完,沈清云却听懂了。
她们不信任朱毕。
沈清云没有为朱毕、李瑭说话,而是沉吟了片刻,问她们。
“你们自己呢?你们想去哪儿?”
有个小小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我想回家……”
有了第一个,随即就有第二个。
“我也是,我想去看看我爹娘。”
不少人也跟着附和。
沈清云看了看她们,默数了下,大概有七八个人想回家的。
“你们家离这里远不远?若是远的话,独自一人回去,我可不放心。这样吧,先统计一下,离得近的,我叫我家护院送你们回去。”
那几个姑娘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感恩戴德地朝沈清云拜了拜。
“白玉,你带她们到里头统计。”
沈清云又转头叮嘱了白玉一句。
白玉随即领着那几个姑娘先进了寺院。
剩下的三娘她们,神色都有些郁郁或是黯然。
还是三娘率先开口。
“我没有娘家可回,我被我后娘卖给一个病痨鬼冲喜,我不想去,就逃了出来,家里只有后娘和弟弟一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其他几人,也都有着相似的情况。
有的是有家不能回,有的是寄居在亲戚家,从小挨打挨骂还要干活,也不想回去。
沈清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想了想后说。
“静华师太的慈静庵,离这里不愿,若是你们实在无处可去,不如先去庵里借住。师太虽然不在了,但她的徒弟空善师父人挺好的。”
“这,合适吗?”
三娘犹豫。
“只是借住,不是出家,不妨事。”沈清云笑了笑,“就是庵里日子清苦,活也多。”
她刚说完,就有个姑娘抢着说道。
“我不怕!干活算什么?我从五岁起就帮家里干活了,扫鸡窝、割猪草、打水洗衣裳,什么都会!”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干惯了粗活的,不怕。”
“只要让我吃饱饭,干什么都行。”
几个姑娘像是有了盼头,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沈清云又去看三娘。
三娘也跟着点头:“我会刺绣,到时候做些荷包、腰带、抹额卖钱。”
三娘显然想的比其他人多,她们好几个人,都去庵堂借住,光干活不出钱,人家也不一定会收。
沈清云赞赏地看了三娘一眼。
“那就这么说定了,进去吧!”
一行人再次踏入寺院。
另一边,白玉也统计好了要回家的人,还贴心地按照距离的远近排了序。
她们的家,大多离得不远。有两人家就在南边十几里,其余几个是从西边淳化县的山里拐来的。
离家近的两人,沈清云直接让车夫和护院送她们回家,剩下几人,她劝她们暂时和三娘她们一起借住在庵里,等官府后续安排。
跨地域的情况,沈清云也不确定需不需要什么手续。
那几个姑娘应下了,表示都听她的。
沈清云从行李里翻出了两身旧衣裳给那两个即将回家的姑娘。
“这是我和白玉的,你们别嫌旧,好好梳洗一番,换上衣裳再回家。”
这些姑娘们穿得不伦不类的,有的穿的仍是在地牢里的破衣裳,还有几个套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僧袍,僧袍太大,袖子卷了好几圈,腰间用藤条绑紧,勉强穿着。
沈清云拍了拍脑袋。
“之前事情太多,忘了让人给你们买衣裳了。”
她转身去包袱里找银子。
就在沈清云数银子的时候,一名护院忽然急匆匆跑了进来。
“姑娘,外人有人找您。”
“谁会到这儿找我?”
沈清云很是意外,交代了其他人几句,跟着护院出去了。
刚走出寺门,沈清云就惊喜地叫了起来。
“万大姐姐?”
她没想到来的人居然会是万环。
万环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跟着八个家丁,抬着四个藤箱。
万环笑吟吟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昨日人多,官差发了话,我只能跟着大家一起下山,没去看你,妹妹可不要怪我呀!”
“怎么会?姐姐这话可就外道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沈清云也笑着挽住了她的胳膊。
“我本来还想回家之前再去府上跟姐姐道别呢!没想到姐姐这么快就过来了。”
万环拍了拍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
“寺里的事,虽然官府没有宣扬,但我从其他人口中也知道了个大概。我想着,妹妹这样心善的人,定不会放任那些可怜姑娘不管的,只是妹妹一人,分身乏术,姐姐我能帮就帮一些,所以回去后让人准备了些衣裳鞋袜之类的东西送来。”
说罢,万环朝身后的家丁一挥手,沉声道。
“都抬进去,放在门后就行了。”
家丁们行动迅速,立即把四个箱子都搬了进去,然后很快退了出来。
万环一挥手。
“你们先下山吧!我还有话和沈姑娘说。”
家丁们又一言不发地走了。
沈清云看着这些家丁们,心中感叹,万环能力和手段都厉害,这么快就收服了家里的人。
万环没有待太久,和沈清云聊了会儿就走了。
沈清云送走万环后,转身进了门,朝三娘等人招手。
“都过来挑一挑吧!万大娘子送来的。”
她开了口,三娘她们才敢上前。
四个箱笼,大多装着成衣鞋袜,还有一些旧布匹、头绳、布巾,除此之外,还有两套针线。
三娘看到针线立马就抱在了怀里。
白玉慢悠悠走到沈清云身后,叹息道。
“这些小姑娘真可怜,几件旧衣服都当成宝贝。对了,你为什么不把三娘她们带回家去啊?家里也不差她们几个一口饭吃。”
沈清云看着三娘她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整个人犹如沐浴在阳光下,浑身都暖洋洋的。
她听到了白玉的话,却没回头。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句话你总听过吧?三娘她们是很可怜,家里也能安置她们。可若一直依靠外人的帮助,不是长久之计。”
说到这里,沈清云停住了。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带她们回去很简单,可怎么安置,是个大问题。
再说了,福天寺的案子还没有完全了解,官府说不定会随时传召,若是她把人都带走了,到时候朱毕找不到人了,不就麻烦了?
“先让她们在慈静庵住几天,静静心,考虑好以后,再做安排。”
沈清云说道。
她也不会全然不管,但总要再看看。
之后,三娘她们打了水,洗头沐浴,又上了药,这才换上了衣裳。
她们都是共过难的,彼此之间的关系,亲如姐妹,做什么都是互相帮忙,干活也很快。
到了午后,大家坐在院子里,晾着头发,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气氛好极了。
可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没多久,护送那两个姑娘的护院回来了。
可没想到的是,两个姑娘也回来了。
沈清云接到消息去了前头,看到那两个姑娘脸上带着泪痕,甚至还有一个脸上有着巴掌印,顿时怒从中来。
“怎么回事?谁打的你?”
那姑娘抽抽噎噎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护院很是气愤,忍不住跟主子嚷嚷道。
“姑娘,那家人太过分了!我送小巧姑娘回去,她们不让我们进门,还说她们家的女儿已经死了一年多了!小巧姑娘想解释,一个老婆子过来就打人,还骂人,骂得太难听了,我都听不下去。”
沈清云的神色沉了沉,看向叫做小巧的那姑娘。
小巧呜咽了一声,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得很是伤心。
另一个姑娘拿袖子擦了擦眼角。
“我爹也不认我……我娘偷偷见了我一面,说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不能因为我影响了她们的名声,就当我已经死了。”
她说着说着,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翠儿姐姐……”
两个姑娘抱头痛哭。
沈清云叹息一声,等她们哭累了,才上前将她们扶了起来。
“有时候亲缘是求不来的,哭够了,就当把生养之恩,还给了他们,以后不必再记得了,也不必再为他们伤心。”
说着,她带着两个姑娘朝里走去。
其他人都围了过来,听说了两人的遭遇,气氛有些压抑。
三娘抱了抱她们:“别多想了,我早就当我爹娘死了。以后,咱们姐妹作伴,彼此照顾,不也挺好的吗?”
三娘很有大姐姐的范儿,虽然,她并不是众人中年纪最大的。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安慰,倒是让小巧和翠儿两人没那么伤心了。
接着,沈清云带着白玉、清秀先去了一趟慈静庵。
对于沈清云打算带走清秀的事,空善并无异议,反而向沈清云表示了感谢。
沈清云提了三娘她们的事,空善有些犹豫。
“她们愿来,我们自是不会拒绝,只是庵里地方小,恐怕住不下这么多人。”
沈清云笑着取出了一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
“我不会让师父难做的,这银子,就当是她们的住宿费和伙食费,前头的客院不是有不少房间吗?就让她们先住一段时间,后续,若是官府有安排最好,若是没有,我也会另行安顿她们。”
空善低低念了声“阿弥陀佛”。
“如此便好。”
沈清云这才叫白玉回去把三娘她们接过来。
慈静庵前头的客院其实也不大,但挤一挤,十几个人也是能睡得下的。
就是其他的生活用品需要添置。
沈清云叮嘱空善,别将她给银子的事说出来。
空善很是不解。
沈清云解释:“若是让她们知道,心生依赖,反倒不好。”
安顿好三娘她们后,沈清云总算能松口气,然后,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回到家后,急坏了的赵银苓,几乎从后院一口气冲到了大门外,一把抱住了女儿。
“怎么去了这么多天?担心死我了!”
沈清云反手拍着她娘的背。
“遇到些事耽搁了,对不起,娘,我下次会叫人送口信回来的。”
赵银苓松开怀抱,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
“怎么看着瘦了?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我叫厨房去炖参汤给你补补。”
“不用啦!就是累了些,哪用得着喝参汤?娘您别忙活了,我给你介绍两个人,我新认的弟弟和妹妹。”
沈清云把清秀和不嗔拉到了赵银苓面前。
赵银苓看到两个小光头,吓了一跳。
“你把人家小师父拐回来干什么?”
沈清云噗嗤笑出声来。
“娘您说什么啊!这真是我认的弟弟妹妹。他们很可怜的,清秀爹娘早逝,三四岁的时候被家里人骗进了山里,差点被野兽吃了。不嗔也是没了爹娘,被人丢弃在禅院门口。”
沈清云很了解她娘,几句话,就激起了她娘的同情心。
果然,赵银苓面露慈爱,将两人揽入怀里。
“真可怜……哎,没了爹娘的孩子,就像野草一样。这两孩子多乖巧啊!他们家里怎么忍心?”
清秀眼眶红了,忍着泪水,不嗔一脸懵懂,但两人都乖乖地任由赵银苓抱着。
赵银苓一向喜欢小孩子,对于沈清云擅自带了两个孩子回来,没半点不悦,反而很高兴,当晚就表示,要带着清秀一起睡。
沈清云到了家也没能歇着,立刻叫来了茶园的管事,让他挑几个人去杭州府那边种茶树。
同时,又让窦叔带几个可靠的人,去云和禅院,看着那口“神迹”水潭。
接着,她又去见了沈清宽,问了族里的事。
第二天,又被四房太爷叫去。
四房太爷虽然待在家中,但也有一些关系人脉,听说了范大人在杭州府抓获一群假和尚的事,这才叫来沈清云询问。
沈清云捡着能说的说了,四房太爷听完后眉头就一直皱着。
沈清云应付完亲戚邻里,总算能歇口气了。
可没想到,两天后,李瑭归来,却带回了一个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