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云没有立刻问出口。
慧悟领着她们先去了正殿,拜过了佛像后,才领着二人往后头走去。
“本不该如此唐突,但这寺院中,只有贫僧和小徒弟不嗔,他还是个孩子,尚不到男女大防的年纪。”
慧悟解释了一句。
沈清云摆摆手:“大师不必如此,出家人嘛,方外之人,无需在意这些俗世俗礼。我和我爹和苏州的寒山寺住持圆方大师,算是故交,我从小也常往寺庙跑。”
慧悟听到寒山寺的名头,眼睛都亮了。
“圆方大师?”
“大师您认识?”
沈清云试探道。
慧悟摇头:“不认识,不过贫僧听说过圆方大师的大名,神交已久。”
神交?
这个词……用得还真好。
沈清云心底吐槽。
慧悟没再就这个话题多说,而是在后院喊起了徒弟的名字。
“不嗔?不嗔!这孩子跑哪里去了?哎……”
没叫来徒弟,慧悟只得自己动手,请沈清云和白玉到待客禅室坐下,自己去烧了水、取了茶。
半晌后,沈清云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慧悟沏茶。
老和尚的屋子更加简朴,连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只能坐蒲团。
桌子也只有一张,一条腿还断了一截,垫了块石头。
沈清云琢磨着:这老和尚这么热情,难道是想“化缘”。
她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穿得太好了,果然就容易被人盯上啊!
她正想着呢,慧悟将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
沈清云低头一看,陶制的茶杯中,数片茶叶在热水中起起伏伏,翩然旋转,淡淡的茶香在屋内飘散。
带着股熟悉的味道。
如今对于茶道,其实是分两种,更为普遍的是点茶,就是将茶叶碾成末,数次点入热水,打成浓郁的泡沫,厉害的还能画图。
这种饮茶方式从京城开始流行,很快就传遍了各地。
但沈清云一直喝不惯这种,她更喜欢前世的清茶。
所以,她笑眯眯地接过了茶杯,轻吹几口,闻着茶香,心情极好,想着只要老和尚不狮子大开口,捐银子就捐银子吧!反正每年娘在各个寺庙里捐的银子也不少,也不差这一回。
如此想着,她喝下了第一口。
紧接着,沈清云表情一顿,眼睛唰得亮了起来。
她有些不敢相信,又细细地品了第二口、第二口,终于确定。
这就是她找了许久的龙井茶!
和前世喝到的顶级龙井,一模一样!
甚至味道更醇。
这是当然,前世的茶都是半人工的,这山上的茶,肯定是纯野生的。
野生的,也意味着无主,还没人知道这茶的好。
沈清云激动地站了起来。
“大师,这茶是从何而来的?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慧悟笑呵呵地喝着自己那杯。
“沈姑娘别急,这茶就在山顶上,是贫僧无意中发现的,一共十八株,都是野茶,旁人并不知晓。你也看到了,本寺穷困,贫僧也买不起那些好茶,只能自己寻一些茶,自炒自饮。那山顶原本只有三株茶树,贫僧每年取枝条插扦,这几十年来,也不过活了这几棵而已。”
沈清云听着他慢悠悠的话,脑子转动起来。
“大师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她重新坐了下来。
慧悟叹了口气:“沈姑娘聪慧过人,实非寻常。贫僧也不想如此,但实在是,你们也看到了,云和禅院已经快维持不下去了,所以贫僧只能出此下计。”
“大师是缺银子吗?”
沈清云问道。
谁知,慧悟摇了摇头。
“并非银子的事,云和禅院虽然是座小寺院,但往年前来上香的百姓也不少,捐香烛的人也很多,出家人粗茶淡饭,维持寺院生计也够了。”
“那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一直没做声的白玉,都忍不住开口问了句。
慧悟又叹了口气。
“这事,就要从福天寺说起了。”
他连叹了两口气,原本看着年轻的脸,显出老态来。
在茶香袅袅中,慧悟不紧不慢地说起了云和禅院和福天寺的矛盾。
原本这山中寺庙林立,有不少类似于元和禅院的小寺庙,大家也不争香火,守望相助,每年还会聚一聚,论一论佛法,颇有前朝之势。
但自从十年前,有僧人建了福天寺后,一切都变了。
福天寺并不像其他寺院一样祥和平静,这十年来,他们接连吞并了附近的小寺庙,将那些僧人纳进福天寺内,想要垄断这附近所有的香客。
慧悟不知道福天寺背后的人是谁,只知道这一切,对大家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眼看着从前熟悉的一座座小寺院消失,慧悟却毫无办法,只能守着云和禅院这最后一座。
慧悟不想低头,福天寺的人便私下以前途、银子等等,利诱了他的徒弟们,改投福天寺住持门下。
最后,他这云和禅院只剩下自己,和一个七岁的小徒弟不嗔。
沈清云听完后,沉默了很久。
“这事,可有些难办啊!要是在苏州城,我还能想想办法,可这是杭州府,我没那么大的能力。”
和一家有背景的寺庙打对台?
这不是烧的慌吗?
谁吃饱了撑着才会做这种事?
沈清云很是为难。
谁知慧悟却摆了摆手。
“沈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大师的意思是?”
“若只有我一人,不管福天寺做什么,都不畏惧。可贫僧那小徒儿,年纪小,还不懂事,贫僧只担心他被福天寺的人欺凌,所以,想请沈姑娘带他离开。”
“离开?”
沈清云诧异反问。
“去哪儿?”
“让他还俗,过普通人的日子吧!”
慧悟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
“他是个孤儿,七年前被人放在大门口,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若是还俗,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家人相护,恐会被歹人教坏。沈姑娘出身良好,所以,贫僧才会腆着脸,提出这不情之请。”
沈清云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要收留一个小孩子,也不是她自己能说了算的。
再说,都没见过人,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什么秉性。
想了想,她才开口。
“等见过不嗔,若这孩子还好,我便答应大师的要求。但在此之前,大师能不能带我上山去看一看那几棵茶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