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可揭开缥缈的面纱,露出洁白的脸庞,它总能令人能够幻视心念之人的面貌,赠与的光辉全倚仗欧布拉斯的伟力,马尔诺昔的思念未曾断离,但天神勒令他们必须不得相见……
“古尔戈什也扪心多问自己,可怜可惧不露在脸色上,也望着她,只见得自己的失言化为对方不甚溢火的愤怒,反倒被姑娘反咬一口,她吵怨道:‘傻瓜,怎么就不懂得机灵点,你活该被我咬一口大印,哼。’”[1]
眼见黑色宅邸之中散漫的气氛,就连宅主的妹妹也和朗诵者嬉笑轻佻,在她们身旁的仆人早已不见手中的各类家伙——扫帚、抹布、要换洗的衣裳、茶盘、水壶等,摇身安歇在角落中,被规训得如同摆好的玩具小锡兵。形色举态各不相同,捂嘴凝视的、咧嘴瞪眼的、搭背抱肩的、趴桌歇息的仆人们发自内心的喜悦,能够留在这样的美人身边调度一日的工作。
同比自己爵位更高一等的主人仍不知情,但光芒终究是洋溢在成色昏暗的客厅里来。她在镇上也有一定的名气,并非以头衔之重得意忘形,而是了解来临身边的人,倾听他们的需要,时间一久,中伤者发现自己的毒舌和手段都无计可施,它们渐渐就不知道应该如何维持自己的存续。
薇若妮卡正是被毒液侵蚀几次的人。
仆人们对所说的故事也嚼舌纷纷:
“古尔戈什的嘴比得上正踩中钉耙的棍柄,唇鼻都挨了一棍。”
“超好笑,比喻不当把心爱的姑娘惹怒倒也棘手。可是怎么能把对方说成是硕长的泥鳅呢?怪不得被咬呢。”
“我看古尔戈什还是当浪子游侠太久,遇到这种事情,魂魄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薇若妮卡听的久了,搀着下颏,随后用手背稍抚,“恋爱本来就容易令人犯傻,更何况是平日都有可能嘴误。”
罗克娜也装成佣人,自己同亲好的朋友都披上仆人的服饰,口吻更是抬举她,“小姐,如果你是阿洛娅会怎么回应?”
“嗯?”罗艮蒂瓦望了望周围,眼睛倒是抓住了一丝猫腻,“估计也会生气,看默契,如果自己当时已经心动了,佯装生气也是极好的,可喜欢看对方担忧的样子。”
脚步声恰来奇妙,远方牵马的绅士已经走来好一阵子,但唯独马的身影已然消失,却还有马喘。
“真不像话。”
敞开的大门外流出一声叹息。多有粗糙的手掌、比常人不算雪红铺面的腕边,延伸到褶袖口边,能看到身披黑布,敞开腰侧的火枪手式罩袍,它裹着靛蓝弗嘉[2],腰带上别着自己打造的乌木手杖,内涵锋芒。它的伙伴——王政六百八十二年火枪手佩剑,其剑柄末端的锤形似虞曦人常用的款式,但更袖珍,剑的护手介于圆盘和刀把之间,镶着金橄榄叶和水仙、浪花的护条既不失优雅又掌握分量。先生的左脚跟抵在前边,另一只则稍稍踩在前头,还抱着自己折了一边的宽檐帽,羽毛从像是凝固的湍流被臂膀所拥护。
罗艮蒂瓦小姐耳朵从未动过分毫,心里的匣子却装着许多把戏。薇若妮卡的目光寸步不离这群欢欣惬意的青年小伙,她的内心有一种感觉——看着他人的快乐和幸福,是多么满足自己的时候啊!她从一片宁静的水平面上迫切需要倾听翻涌的浪潮,它必定是有活力而包含激情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自己的挚友,小巧松茸的姑娘,内心亦是高兴的,她们之间有一种相同的念头,尽管理念也许不尽相同,但呼声却一致:
人们要感到幸福啊!就让我们充当他们的斥候吧。
公爵小姐不禁把内心喜咲到外面,误解也来得恰逢及时,敏捷随后而至,“我们读到哪?”
“阿洛娅把古尔戈什咬了那段。”
人们疑惑着哪来的回答,但从声音窥见人的来路,立即就打起精神,散漫的风气都藏匿在脚下了。
“那好……”
“薇——若——妮——卡——”
女仆长突然发愣。
门前的宅主瞧着他们,眼色令人立即感觉宅邸冷了几度,“我宠你,但总不能什么事也纵着仆人。”
薇若妮卡把书一合,正要起身,挺腰而起的时候露出疑惑,起初还有些习惯上的依赖,“我这就去办……诶,办什么?”
佣人们突然想起手头上的工作时长变得更少,尽管比往常更累了。
“对啊?办什么?”人们附和道。
“嗯?你们不应该去打扫、刷洗、修葺一类,这还要问?”查理顿时困惑,眯向他们,啧声之后又摸着下巴,“难道我还要请教你们我需要吩咐什么?”
“可我们到此为止已经做完了。”众人说。
这番话令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劳斯丹德突然有一种感觉,这栋宅邸的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倒是领教了女友的实力,自己反倒成了靠着乌云的一方,温馨属于无所事事的仆人。指使人的感觉习惯以后,还从未有人中断它,无力感从言语中击穿他的心扉,像一把上迷药的矢,融入大人的血流,四肢也变得无力。
抱着已经无所谓,倒也没有目视一切俱灰的感觉,干脆把帽子一甩,落地之时,背靠对方离到台阶的为止才肯开口:“我需要有人给我冲一杯茶,我可没耐心等。”
只有某些人受了手势,挥手如绢,从而静步离去,但并非拾起工具干活,而是沿着走廊从外走出去。薇若妮卡含着戏弄的喜悦,走路也没有风嗖,更没有鞋跟落地的磕声,将帽子捡起之后,头箍挂在自己的腰间上,温水在十二分钟前早就备好,少女望着怀表的指针不断摆动,清哼一声乡间的大调,一路游荡到厨房里。
另一边,罗克娜拨弄裙后,宛然安坐在兄长的身旁,“你还没见过自己如此失魂落魄。”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本事了?”
“哈,你自己心里清楚。真令人羡慕,哥哥早为自己挑好贤妻嘞。”
“我……那是为了老先生的嘱托。”
“哼~坏的是你,人家从那么远的地方,洛那修斯特到佩尼萝可不是一两天的事情,流落半年之久。居然还要使唤薇若妮卡,瞧你真不像样。”
“哎?这又不是我害的,阿尔芬妮的阴谋还是我们联手挫败的,冤枉啊~交换真心的联系可不是诱骗,使唤?我使唤公爵大人可怕破坏了宫廷礼法,还是我求她的。”
“说得好——”话外出了另一阵腔调,洋甘菊配糖的杯盏落到他们面前,还有丝滑的墨色固流,也盖在他们的头盖上,“他救了我是应该的,我给他当工,他付工钱也是应该的,共同遵守契约精神理当如此。但是,查理貌似有些小脾气。”
他头也不回,“没有。”
“你以前乱扔东西,面上的光景和你现在见着的天空成了绝妙的类比案例。”杯盏离手之际,望着天空同样诉说自己的心流,“你在我面前扔帽子,我很喜欢。换做别人的话,你多数都会转身而走。话说回来,最近的治安越来越差,搞得人们脸色灰蒙蒙的,偶有听到劫掠行人,甚至请他们当场归了天国的事情,手法残忍利落。”
“承蒙你对周边的关心呐。”查理感到疲乏,眼皮不太听自己的话,“我难得还有闲心与你坐着这里,倒也记着最近辛劳的事情。我为此却无能为力。”
罗克娜对自己的兄长一向很有信心,轻磕杯沿使得与杯盖之间敲出响声,“怎么会呢?”
“我顶多只能敲打犯法的逞凶之人。但他们实在太多了——珀利弗城堡存在的意义上充当国王在外的眼睛,并给予彰显他审判得当的证明。可在此之外的,却不能干犯,我们也不能知法犯法,职权之外的我们就要住手。”
“你的意思是?”劳斯丹德的妹妹瞪大着眼睛。
查理也有叹息的时候,这和他驰骋工场、郊外和书桌面前的事务格格不入,“不仅是陛下,利益熏心而位高权重的长官们窥见不得滋生肮脏的地方,把贫穷比作臭虫的巢穴。但为什么会肮脏呢?是因为所谓懒惰、奸诈和险恶之心的影响吗?纯属扯淡,全然不顾层层加码的税费落到谁的头上。审判解决不了这些问题,武力却令人的进攻欲望找到一条合心意的宣泄途径,已经不是生活的模样,而是生存了。”
“你厌恶他们吗?”罗艮蒂瓦打趣地说,向后搭着宅主的肩膀,往他的头上呼气,翘后勾拢她自己的脚尖,“我记得你以前经常嚷嚷些逞雄[3]的话,想想就~”
“喂,打住!”他打一冷颤,面立马就紧绷起来,“你这话问的真搞笑,厌恶又有什么办法呢?它不是值得关注的要素,在宫廷的枝节上待着,立场才是值得考虑的。如果容不得黑暗,在官僚机构上就没有生存的土壤,包容黑暗,呵,那本质从未改变。”
女仆长的脸颊紧挨在倾慕的大人身边,“保持中立——变相默许有利的一方做大,显而易见,帮凶的面目就浮现在人们面前了。公正的仲裁并不会让你得到贪污腐败之徒的喜好,但剥去真实的面纱,另一边也不会对你有好脸色看。”
“所以——我们喜欢制造恐怖。”劳斯丹德表露出些许狰狞和邪魅,“你知道吧,公爵小姐知道为什么我们能停止动乱,燧发枪兵止暴制乱算得了什么?”
妹妹的脑海对这件事的脉络逐渐清晰,“你说的是查维希抗税的事情?”
“请允许我狂妄一会,目前来说:我们被打发去侦听敌人的爪牙,无论潜伏在哪准能找到。但这不只是我们的本钱,娜莎应该也清楚,当初贼寇的爪牙对我们几乎没有任何损失,他们像一阵风被刮倒,死的干脆利落。”字字句句散发出合宜的骄傲,甚至合眼碎念,似唱歌一样流传:
“我要让他们听到我们的名声就发抖,见到我们的身影就开始气喘,面对我们的时候忘却如何精确瞄准人的轮廓。”
正在大家嘴乏之际,恰好的沉默得以放松心情,三人坐在石阶上稍摇摇头,凉风褪去脸上的温热,闭眼感受一丝呼噪的庄园。风将新培育的薰衣草、风铃草、流落在必经之路的雏菊田,以及本就世代扎根于此的深色玫瑰,伴着花朵尚未翘起自己的瓣,花蕊尚未见得充沛的阳光,数不清的倒挂小铃摇摆,无声无息地发出令人遐想的铃声。
陈旧鞋靴的漫步和泥土石阶打过照面,那些交流被耳朵打个正着,听不出几分消息,却嗅到亲昵的气息。
“啊……”两位女仆显得很怕羞,但更明显的是对“人形冰棍”在眼前的顾虑,向劳斯丹德大人问声好,“老爷……那个,我们能坐着聊一会吗?”
“哦?”这引得查理有些好奇,仅仅按平常对人的习惯回复,“什么事?”
其中一名女仆叫薇薇安,脸型小巧,又如浅色的樱桃,眼瞳也是罕有的深玫红色,头发甚至是天生的暗朱色,在一众人之间,她的眼睛相当醒目。而头发却是自己做的,不仅将头发扎成小球状,由于头发天生就卷,也留一些卷发放落到下巴处甚至更长的地方。
她托自己的胆量,前来探底,说话略为支吾,“我想问……您和薇若妮卡是什么关系啊?”
“单纯是我请来的。”
罗克娜很会挑着时间补充,“为了请到她,竟然要以自己的终身幸福为代价,太羡慕啦!”
这番话让他们俩陷入火烧脸颊的处境。
“你!”
劳斯丹德大人恨不得一掌把自己拍晕,“我的好妹妹,若是什么都往外透露,对你来说天底下就没有秘密了。”
“为什么?你们订婚好像是见不得光的事情。”
薇若妮卡望着自己的下属,余温未尽,“是……我是。”她深吸一口气,再而编织出一张令人满意的绘景,“没有办法回避这样的处境,但他救了我,还喜欢这样的男人,实在无法推辞,哎,哪怕未曾与他一同淋漓在盗匪的袭击之中,我们几乎付出生命的代价,沐浴在血色之中。试问我怎么能埋怨他,他也未曾刻薄我分毫。如果是因为……因为这层关系你们就埋怨我,那就痛批我一顿吧。可我的确无法拒绝,正是因为没代价的爱,没顾虑的信任,我才愿意来的。”
“那真是太好了!”陪着薇薇安的另一位女仆,翘抱着伙伴的手,声色略微低沉,麦色头发扎起马尾,发际处显得有些蓬松,碧色瞳孔就像是在浅水区的海色与绿藻相伴显现出来的相当,“我……叫爱丽尔,伊露特瓦的爱丽尔(Ariel déy Ilutreva),希望你能记住我,那个,小姐您来这么久了,其实我知道:您是在佩尼萝打赢法院诉讼的罗艮蒂瓦小姐,我来宅邸做工不算久,家里破落之际还会点字,没想到……”
女仆长搭着查理的肩膀回话,稍稍抚摸他的脖子,“我已经记住你了,你说过的——伊露特瓦的爱丽尔。伊露特瓦附近好像有魔法学院,离圣让斯特很近。至于我是公爵小姐这件事嘛,无关紧要,除了头衔我一无所有。”
伙伴恍然大悟,“啊?!爱丽尔,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嬉皮笑脸,嘴角左歪,指着伙伴的脑袋,“你才刚来,也没问,我教你看镇上的板报,你也不搭理,顾着发白日梦。”
“我……我叫薇薇安·伊芙·冉拉(Vivian Iphour Raera)”先前发言的女仆如是说,她的眼睛相当有吸引力,仿佛像镶在白石上的红水晶,“我来上班已经第二天了,家就住在镇上。”
罗克娜望着哥哥,“她们都是你请来的?”她经常不在宅邸,面孔记忆稀疏并不出奇。
劳斯丹德翘着二郎腿,并没有正眼瞧女仆俩,面色冷淡,拿起杯子细啜,“是啊。难道我给你变两个活人?”
“哥哥话里总是带刺,超讨厌。”
“你还好意思讨厌?吼?”查理单手扶面,深感无奈,“倒是你,天天跑去人家练剑的沙龙里闹,每次出了什么问题,我还要去给主人家赔不是,总得有些礼貌,把打人的心思落在填补礼仪的亏空上,我就不用这么烦恼了。她们都是我挑的,两人一个外向一个内向,也懂礼数,关键是做事有效率,说话也够有趣。”
“爱丽尔其实也是新人,我记得已经差不多两星期了。”薇若妮卡走到伊露特瓦的身边,“你住的还习惯吗?”
“习惯。”伊露特瓦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我们都很喜欢你,老一辈的佣人都觉得,再也没有比之前更好的头领了。上一任叫谁来着?阿黛尔?好像说她人很刻薄,还不许人休息。”
“薇若妮卡人特别善良,也很坚强,我很早就与她相识。不得不说,兄长这么做我其实不太服气,干脆一起干活好了,才不管什么贵族礼仪呢。”劳斯丹德小姐话如燕雀妙耳,能听出迫切想要盛夏到来的活跃之意,薇薇安算是一点就着,也跟着一同乐呵起来,紧接着就连其余人也咧嘴欢笑起来。
罗艮蒂瓦小姐正看到放在待试的枪,查理自然明白手痒的滋味,将枪亲自递给她,那是已经完成的制品——亨利-劳斯丹德RR.697型燧发枪,当她张开双手紧握枪杆,那是一支长1.15弗杖长,内口径0.33裘尔[4]的新式火器。纤指把弄它的身躯,就像呵护自己的头发一般,熟练地拉出铁制通条,装填火药和铅弹,仅仅用了十四秒(这是她自己回忆的)。弹丸已然随着枪手的意志准备迸发,正当大家想要看看能不能打中苹果的时候,薇若妮卡忽然嚷着仆人们闪开,枪口对准着查理。大家都吓坏了,连忙想要阻止,可谁也不愿迎逞死的危险奔来。
“你这是干什么?”
劳斯丹德小姐不肯相信眼前所见。
“墨利乌斯看着我们,但这不关你的事。”女仆长变了脸色,映射出如冰封的磐石般的心灵。
但都是倒影中的景象而已。
劳斯丹德胞妹的腰间,其剑柄上的手掌有些犹豫,脸容紧绷而沉着,“冷静,兄长难道犯了什么错,你非要打死他吗?”
公爵小姐抚着扳机,无疑是撩拨当视者的神经,怀表转针般生硬地活动自己的面容,她缓缓动唇,“这就要看看他怎么答我了。”
女仆们抱在一团,瞪着围绕火枪周围的人,仿佛对方着了魔,直打寒噤:
“这可不是做着玩的,墨利保佑~”
查理没有一点受怕的样子,他展开双手,还是印象之中畅快而让人舒心的微笑,不觉之中,他的胸膛贴在枪口上,作出一副欣然受死的模样。
“你不怕吗?”
“怕,但我怕的是对你犯下的错,并非死亡。”他摸着准星,松手之后继续高举手臂,敞开胸膛。似乎沉醉在要挟里,洞悉眼中透露的思绪。
她故意扯高嗓音,“说吧,你把我当什么了?”
“无可替代的瑰宝也不足以表达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因为你就是你。”
“花言巧语!”几乎手滑的瞬间,公爵小姐亦倒吸一口气,差点噎住,“占有,和倾慕不是一回事。”
“没错,所以我没什么可说。”查理再次抓住枪口,扯在胸间肋骨以下的地方,他的话语没有寒意,“我的心脏就在此处,我献给你,我也从不吝啬为你流淌的血,但愿:
“你能幸福。”
薇若妮卡逐渐心生恐惧,拉扯之间也许会在算计不到的火舌间失去真正的恋人。
愣不过顷刻,不安和伤感汇成涓流散布在身体的内外,“傻瓜,别这样,我没有想害你,这都是……”
“没事。”
劳斯丹德轻吻枪身,松开双手。
公爵小姐仅枪甩到指着向天幕的方向,几乎就要乏力而扣动扳机,薇若妮卡还有些力气,迅速向挂在树枝的靶子射击。
宅邸的主人估着一点也不虚。
在不刻意瞄准,射手慌乱之际,面对目标四十弗杖还能打中八环。
“无法接受。”罗克娜吓出一身冷汗,残存的猜忌点燃了妹妹的脾气。
但查理的手急忙拦住她,强摁其腰间的一侧——罗克娜已经撸起袖子想要挥拳扬掌,另一只手把着剑柄,锋刃已经露出半弗尺有余。
罗艮蒂瓦小姐跪在地上,就如子弹抽干了她的力气,她懊悔不已,抖而哽咽:“都是我胡闹。”
“死在你的枪下亦不算什么。”大人真切地说,没有一点怨意。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公爵小姐反给自己一巴掌,埋怨自己,敲打自己的胸口,“你如果死了,我……我不如也……去死。”
劳斯丹德从后抱着小姐,片刻不敢分离,顾不上自己的姿态,他半跪在地,“我不好,知道你要抓弄我居然还不怕死呢。妹妹应激也是情理之中。但有些事情她不理解,或许是我对你太刻薄了。”
“没有。”她感到很失落,眼白湿润,直发凌乱,瘫软地转过身亦拥抱着心爱的人,“对不起,我太不理智了,怎么能拿你的生命开玩笑,无耻、邪恶指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论无耻,邪恶的对手都是这么称呼我的,这是一种赞誉。”大人将她扶起来,用唇轻咬薇若妮卡的右耳,“我会试图拿走你的一份。在印象里,你永远那么光彩夺目。”
公爵小姐的双手未见分离,臂膀之间形成的羁绊更深刻些,哽声咽气:
“答应我,不要离开……”
查理向后乏力地甩手,袖边流逝的风令人得以明悟他们的爱意,如此凉快温和。
又过一日,罗艮蒂瓦小姐将事情都办好以后,仅随宅主的身影,随从和佣人们肆意郊游于瓦尔贡斯特森林,以及敞南部的翠密平原之上,压抑的气氛自三年前查理孤身一人,逐渐捧住一股散发着幽蓝色的清流,那些没有触感的黑障逐渐碎裂崩塌。
他们争相游荡在青绿的草浪之中,大人不时拔剑向周围的人露一手,随风拨开黑色涓流,在空隙中交手的对方自然是公爵小姐,她的剑法看上去轻而不实,但在找得着的缝隙中迅敏戳刺,就像蜂鸟般用喙啄击,每次总能接近腰腹和近腋下的肋侧处,却又都能恰好被查理挑断。
“你看好了!”
罗艮蒂瓦小姐正要再度迎前,来回挑拨剑刃,连击两次,一处要打到对手的手腕,另一处却要落到大腿根上。
“还不至于要欺负你呢。”
劳斯丹德由下纵挑,顺手再度偏击,以剑背捋刮细线分明的黑绸,刺入不少轻易攘入的缝隙。
岂知小姐突然嗲笑,手不再紧握着剑,任由它慵懒得扑倒在软绵的大地。沿着对手的臂膀紧贴奔行,手掌贴在肩边,手和身体旋行在男友的背上,似蝶转翅,在查理的意料之外,薇若妮卡的拥抱是如此及时,手正落在他的腰腹,面颊仅仅挨靠在爱人的脸侧,呢喃模糊的话音。大人听到自己的喘息居然杂乱无序,颊侧泛红像刚炙烤的肉,手也软融掉,剑随之跌落在润泥上。
“你说什么……”查理口不择言,说话断断续续,“渴望……再说一遍。”
“超喜欢你,情不自禁地喜欢你,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喜悦和炽热。”
“这样就够了。”
查理对众人呐喊:“请原谅,我要认输。”
有位叫埃罗特的男仆恰巧也是一个大胆的舌头,“您继续吧,大人,我们都会祝福你们。”
“能在一起多好啊!”众人也是如此抒意。
两人自指缝之间交合于一,查理鼓起勇气,说出多年的独白:
“无论听多少遍,遇到你甘愿抛弃胜利、荣耀和生命,找不到一个理由拒绝自己喜欢你,闲暇的时光多数品味着与你旧日的时光,渴望你的膝枕、长发、话语、微笑,哪怕是因为争执的吵闹,我都喜欢。陷入被人刁难的境地,落魄的时候,从未放弃向你写信,忘不了这番印象,都有相怜的处境。”
薇若妮卡的脑袋揉贴在倾慕之人的颈旁,“对,我从未因为你不存在而变得坚韧,也许早就死在十多年前梅莱城的雪地。你离开后,生活对我来说逐渐不再鲜艳。但我记得潘诺,正是在这里,我本就已经残缺不堪,可那些伤疤竟逐渐痊愈。”
“我们都知道对方心中的寒冬,我想不只是寒冬,哪怕是永夜凛冬,到了必须要枯萎的时候,至少能一起枯萎。”
“一同绽放的时候,它必然也会瑰丽美妙。”公爵小姐羞涩地面向大家,一对牵着的手仍不肯分离,“我和他已经维持男女朋友关系有一段时间,还有……”
“罗艮蒂瓦的威名有人跟我们说了。”
“是谁呢?”查理向人群喊。
有人抛话:
“我们这里还有哪个大喇叭?肯定是薇薇安啊!”
冉拉被请到人群瞩目的位置,受到人们的拥簇而欢呼,连同对主人家祝福的一份也捎出去。女仆双手靠背,脚尖内拢,向前稍倾,四处张望片刻才对着劳斯丹德大人,“抱歉,我这个人一兴奋就喜欢说杂七杂八的。”
谁都没有计较,人们偏偏笑得不停。罗克娜笑的最大声,“这种事就应该分享,而不是躲藏。”
“谢谢你们。”薇若妮卡扪心而言,向着罗克娜和薇薇安的方向,爱丽尔正在她们的身边,忘却那些几乎不幸的玩笑。
正当佣人和家里的随从骑手原地休息,大人向他们分派肉干、果酱、面包和茶饮。不过半刻,黑色火枪手的一员快速机动,奔向劳斯丹德所在的位置,马喘吁呵在远处都能听见,马蹄践踏嫩草和花苞,手持信卷摇摆片刻,双脚窜而下马,脸色迟迟不减焦虑,骑手正是尤萨。
“大人,鲁夏城不只是土匪这么简单。也许要您亲自出马。”
查理终于猜测到,最难以置信却留藏心底的假设,那些疑云的阴影正落到他们的身边,仅是回复一句:
“当然。”
脚注:
[1]:薇若妮卡念的文段采自《谐者古尔戈什》,是阿佛代·乌里尔托(Afordaie Vuriretor,Liii.1642-1705)在Liii.1686年游历于赛尼梯尔时听当地人的发生的故事写的,讲述了一位美狄西亚贵族的儿子因为父亲在氏族斗争失败被卖为奴隶,后经自己的智慧逃脱并流浪到赛尼梯尔的故事。
[2]:弗嘉全称是弗兰格亚式简服(Flanēgeriaces Jèauq\/Flajèauq),对标于洛可可时期风靡一时的鲁丹郭特(redingote)。
[3]:逞雄(Apeugē)——弗兰格亚人常用这个词称呼喜欢当英雄的人,现代话术对标“中二病”一词。
[4]:裘尔(qiure),长度单位,经常用于量度球类直径使用,为5.08厘米一裘尔。
另注:
劳斯丹德宅邸有两个名为薇薇安的女仆,除了上述的薇薇安·伊芙·冉拉(Vivian Iphour Raera,Liii.1774-1849),还有先前提到给大伙做软饼那个,是典型的乐天派薇薇安·苆菈(Vivian qiella,Liii.1771-1833),她一直做工到Liii.1796年离职,后居住在查翁,由于身材修长挺拔,善于烹饪,且早到劳斯丹德宅邸做工,被称为大薇薇安,而冉拉被称之为小薇薇安,她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