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莎的不倦使得她心向午夜,她的头顶垂落至心总有一些想法,每当月狩已过六点,与活人偶的窃窃私语常常不见消散。阴沉的天气无法仰望星密成帘的天空,但她享受点着烛火照耀房间一角的温暖感。
“光芒多么耀眼。”考奈的困意足以与十五六岁的少女所感知的一样,也不禁打起哈欠,“还不歇息吗?”
“总觉得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好不甘心。你不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我听着呢,齿轮每转动一份,它在我脑海里就不会停歇。我起初意识到自己看见周围,它就会给予我不安全的感觉,你相信命运吗?”
“也许吧,抛硬币的概率。”
“真奇怪,要么信,要么就不信,非要提出信与不信之间的评价,我不理解。”
“你渴望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是,我不能阻止自己这么想,就正如我一开始就会听到齿轮转动的声音,直到我歇息,融入到黑暗的一刻,再也无法感知到的……”
“活人偶……渴望明确的答复。但很多时候,人会竭尽全力违反这个思路,就好像我在吃什么方面也很难抉择,只要不是难以下咽的食物,都可以接受。”
“这怎么可以呢?!”考奈薇特的脸看上去僵硬,着实难为她想要流露的情感,“就好比有人跟我说辣椒、芥末和辣根赋予美味,我会毫不犹豫地拿书砸他脸上。”
“着实羡慕你的明确态度。”娜莎倚在活人偶的身边,稍抚她的头发,“我不想令人难堪,当然有些人还是该骂的,除了那些人以外,很难有拒绝和抨击的动机。”
“嗯?对劳斯丹德大人为什么爽快地骂?”
“虽然骂他的确有一种很爽的感觉,我心里实际上并不是想攻击他,我们之间知道双方的底线在哪里,作为朋友就看得开。”
“那拉特利耶呢?”
“嗯?他做得不对,我就骂,他做的可爱,我还要骂。”娜莎咯咯地笑,还咧兼吐出舌头,“有时候觉得他就是一个特大的棉被,我总不能不要矜持,就扑上去抱他。哎,还不知道有没有再抚他脸的机会。”
活人偶悠然点头,“如果在流干血之前能够接受幸运的馈赠,他也许能够做一番大事。不过,我只能顺着这个方向祝愿。”
目光又落在桌上的两封信。
“鬼才理他,明天我们再去查翁一趟吧!”大小姐的脸多几分愁绪,仍瞪大着眼睛,凝视了些许时间,就连同伙伴一同沉睡。
当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娜莎变得木讷寡言,沉浸在书桌上,陪伴考奈薇特的时间变得漫长,她们仿佛觉得被子扎刺皮肤,聊话不知时间流逝的分量,都像布偶一般,瘫坐而睡,肢体如被软化的芦荟,亦或者似长仰向天的海星。长发从另一种角度看,成了自己的斗篷。
对曾经的鬼魂可怖的是,如今的女孩不再是任人拳打摆弄的纤弱少女,书桌的贴墙的一处缝隙之间,不发光影的锐器在她的手心畅游,步伐也比以前更快。拉兰诺斯的千金颇有母亲如她年纪的浪漫和作为,萝莉虽然不及随身抬枪的力劲,令人失去战斗力的能耐一点也不小。
她坚信总有战斗的时分,因为远在千里的人同样也在挣扎。
太阳沿着地平烧得火旺,但天却很冷,直到日胄到了它的第三个时段,风不再令人感到凉爽,而是稍稍带暖,在梳洗与餐叉碟盘的交织呯砰,人打扮得干净,胃也填实之后,拉兰诺斯之女总算能携着仆人和人偶一同拜访来信者。
无论是去哪里,从宁静中诞生欢乐的节奏才是她们的常态。自旁人眼里,拉兰诺斯家族总是非常奇怪,禁受旁人的质疑早已经历多载,行善多有被啧啧而论的时候。贵族千金似娜莎这样对街坊乡民嘘寒问暖的倒是不常见,携着会行路的奇异人偶,经过她们行走之路的人很不理解。
其中有个小孩经路的时候问:
“你为什么会携着娃娃?”
大小姐特意蹲下来,面对着六七岁大的女孩,“以前是用篮子提的,现在它想要见阳光。”
“它怎么会有感觉?”女童问。
“因为它能感觉到。”娜莎稍稍呼气,方才她才抱着人偶跑一会路,“你没发现她很像人吗?如果仔细听,她会说话。”
“你骗人,娃娃怎么会说话呢?”
娜莎四处张望,小路人影稀疏,只有缝隙间摇曳的光缕,还有模糊的叶状影子,“等等你看到的,你听到的,是我们的秘密哦。”
稚气腔调没有半分恶意,“嗯嗯,我要看看你搞什么鬼。”
女童的嘴还刚咧,还没合口,鞋更踏土的声音尘落于地,一对小手摆弄裙边,自下而上清拍自己的裙面,提裙致意,“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听到我说话的人。”
小孩紧盯着活灵活现的娃娃,尤其是张合自如的嘴唇,不禁觉得惊奇甚至害怕,但仅因围绕在周围空灵的声音——正是考奈薇特的言语夹杂着原野的噪声,恐惧在阳光下被挫成斋粉,心里油然而生一阵高兴之感。
“好神奇。”小女孩的手靠背而敛,望着它的“主人”,“她真可爱,而且……世上应该只有一只这样的人偶吧。”
考奈薇特仍不松手,依旧捏着裙的一角,“感谢你的夸赞嘞,我的确是独一份。”
娜莎却不认同,向女孩和身前的陶瓷小姐谈吐,“那可不能用一份,她的见解比我还要聪慧。也许你觉得我这样的年纪不应该带人偶,但考奈薇特是意外,意识到自己活着,还能对身边的事情都懂一些,那就应该是一人。”
女孩正要挪步,“我要走了,你们要去哪呢?”
娜莎和她的伙伴一致地说:
“去查翁,我们要去见朋友。”
离去之后,在她们三人身边发酵的情意,化做鱼落扑通般的欢笑,屡忍不止。
“你看你,好幼稚哦~”
“拉雅也不赖嘛。”
“我就笑笑。”
经过树枝茂密的道路,其枝叶的伸展,在行走的途中,能拦住常人的脖子。低头俯身越过枝头几簇以后,通往查翁宅邸的道路近在眼前,庄园并不算大且气派,而是袖珍和古老,铁栅大门顶的月季藤茂密鲜艳,走二十多弗杖就能踏上宅邸的阶梯了。
仆人们替姑娘们引路开门,连茶水和糕点、软饼、餐巾、刀叉也整齐放在接待的桌子上,自碗碟茶杯旁边还有一簇拇指长的小绒花,摆盘之后,他们的人影一转眼就消失了。
唯独宅邸的主人没有出现。
“他的肉体没被剥夺?”人偶的话莫名其妙。
“哪那么容易死?”娜莎听得出话中的把戏,“他估计太忙,把自己写进史书里了,困着出不来。”
“说起来,好像他就是为了这个才叫我们来的。”拉雅的腿时不时倒后勾,“说起来,他府上好像没管家,至少现在没有。”
“她说的对。”楼阁之上奔波的身影已有头绪,她们看到皮鞋的鞋尖,声音比它的主人更有吸引力,“我在拉兰诺斯宅邸可不见你们使唤仆人的模样,更何况你们的管家也空出来很久了,拉雅小姐倒是挺适合这个位置。”
赞赏惹得女仆心花怒放,又不得不含蓄留词,“谢谢,但言辞不能受。”
“我只是认为工作不必要搞到大家心情太僵,宅邸的气氛会很冷。再说了,家主不愿意拴着他们的精神工作,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深感赞同。”澈蓝双瞳稍有恍惚,直到道格也看到客厅的全貌,娜莎侧着身子仰望着宅邸的主人,稍有清纯妩媚的姿势自然流露,“看在我那么可爱的份上,你能请她也坐下吗?”
“这倒是很容易令人误会诶。”查翁男爵把书放在茶几上,尽量和茶水处远对角位,又指着热腾的热可可茶,“拉雅,你坐下吧。”
“我……这不合礼。”拉雅犹豫着将手靠背。
“随你,但不必要拘束,你在这里,没有什么分高下的需要。再说了,难得见到娜莎——大小姐的媚姿,就是可惜拉特利耶还在前线,他应该会很喜欢的。”
“嗯~不说这个了。”话刚落不久,娜莎立而似弦,一弹而起,拾起茶杯涓涓入口。
碰着茶杯的紫衣少女稍微低头,“还指望听道格的高见呢~”
查翁男爵的黑眼圈在眼皮底下肆虐有些年头,直叹气道:“那就敞开说话——从上年去马述、乌尔里亚地区的探险队,去年他们把所见随闻都交给我,本是随缘的心态,却找到了不错的东西,将碑文抄录以后给我,古里瓦提语放到珀利嘉瑟大学都是新鲜玩意,他们的文法院,以及王家语言文学会都想要,这份东西却只有唯一的手抄本。倒是女仆大人一语道中,我差点给这些史料浸死了。”
“啊~不要这么说,我受不起。”拉雅捂着脸,不敢多看他们几分面色。
“如果我的妹妹还没夭折,能像你那么活跃,人生也许就更有盼头,当然,这都是玩笑话。”
娜莎关切地问:“令尊的妹妹怎么了?”
道格正要翻开书面,“病故,她年纪很小,大概三岁多就……虽然我经常抱她,哎,不要紧的事情,是我多嘴,离题还失言。”
“很遗憾勾起你的伤心事。”
“这不要紧。”罗比士摊开书页,表露出欣喜和希望,“话说回来,探险队从马述、乌尔里亚、里瓦提亚带回来的史料证明了一件事——里瓦在王中之王瓦鲁辛统治时期的证实材料是充分的,要想证实它的存在和实记,需要有多方文本对照,困顿之中的塞尼梯尔还能找得到许多研究旧有语言的人,也有不少学者从上古塞尼梯尔语找到痕迹。至少可以断定的是——瓦鲁辛(waluzim)、乌洪(Uhun)、忒因鲁尔(treinlorr)、埃松(Aizom)这四代人的联系,已经非常难得了。我们信守承诺,探险队在新罗蒂可城将所得文物留给当地人,雇来大量识字的手抄工、学者和考古队整理这些东西。”
“伊塞徒会对这些有记载吗?”娜莎干脆仰躺在沙发上,就差没有把鞋跟也放上去。
“娜莎貌似不合礼数嘞,我不怪你。”道格无奈地摇头,“他们又不是吃人恶魔,虽然他们认为伊塞里是唯一的神,但对于世界的认知充满好奇,并没有因为贫困而丧失理智,而且他们清楚认知是什么在压迫他们。在此之前,伊赛徒学者阿勒木特和赛伊斯坦已经先后找到两位叫乌伊(Uhii)的君主,他们在任内励精图治,完成了夺取第代河下游的伟业,他们深知以贸耕战是非常划算的生意,前提是保持稳定的局势,因此每深入战争一份,都会尽量让自己能打赢,也能稳定局势。”
“你分得明白?”人偶不断地摇摆自己的双腿,陶醉在自己的臆想中,脑袋上扬,“嘛,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我这样的智慧~”
史官都不禁发笑,连忙羞着往向书页,翻开整理的世系,“考奈可真是小看我,太轻佻啦。乌伊一世和乌伊二世的个性、经历和在位问题都不一样,他们的乳名也不一样,分别叫小乌和小赫尔。正是因为他们和臣民的努力,里瓦得以迅速成为实力首屈一指的国家。乌海二世的后继人——伟大者瓦鲁辛凭借他的天才智慧击败来犯的米夏人、大败美狄西亚人和加鲁尔人,将他们尽数囊括在自己的治下,建立新的区划体系。并亲力亲为,主修第一条有规模的道路网,他的治下民众的财富仍有盈余,人们不担心在街上会被抢劫,军队为公共而服务,诗歌里毫不吝啬对君王的赞美之情。”
“贤君不都是一个样子么?”萝莉不以为然,甚至有些不忿,玩弄着自己的小腿,“国家的命运全由他们负责,可是负重的是谁呢?国家昌盛的时候,人们携着机遇行走,那自然是幸福的,可遇到不作为的君主、有作为却无能为力的君主、甚至根本把自己个性凌驾于大众,他们可就没活路了。”
罗比士佯装坚决的质疑,眉头皱成一根松软的弦,“你还真不照着自己的立场说话。”
“哼~”大小姐慵懒地嗡嗡:
“他能拿我怎么样?”
“放荡不羁的又不止你一个。”道格看着广场的方向,稍摇摇头,“恭喜你,但认识人祸这只是其一角而已:君王之罪是其一。”
考奈薇特更靠着书说话,视为尝不到的珍馐,对书的封面上下其手,“如果要雪崩,我认为不能怪罪所有雪花,崩溃是要借力的,动摇根基只能看它自己。你要看看,如果只是君王犯错,废黜又不是做不到的事情,历史上早有先例,君王就算他付起应有的责任,他也没有三头六臂,枝节若全是坏的,那就没办法了。”
“不愧是你。”罗比士把书递给她看,又摸摸头,反倒被书扫打去,他只能甩手认疼,“忒因鲁尔的暴行众所周知,但‘好人’埃松继位的时候,他又能怎么样呢?辽阔的疆土早就不牢固,非他一个人犯下的错,他能承受的只是回归里瓦原有的位置而已。但自从他稳定宫廷里的纷乱之后,他的后辈直到嘉们斯特人入侵之前,能够维持大致的团结,人们不会忘记他们造就的道路,留置今日仍得荫后来的定居者。”
“话说你们的研究有实物依据吗?”考奈薇特望着手稿,潦草的笔记嚼得稍微辛苦些,不久就皱着眉头,“好多字我都认不得。”
道格喜欢舔食加牛乳可可的滋味,舍不得将其一饮而尽,每次只喝一小口,将它充分交汇到舌头的各处味蕾,直到滑入喉咙,他才放下杯子,“你既然都说很多词都认不得,那正是因为我直接采用里瓦提语写上去的词汇,如Zaha-e-Zaharr,就是王中之王,和我们一路沿用皇帝(Empérator)不一样,象征类似,学术界上把这种‘实力意义上的帝国’简称为:帝权国家(pae-Empératum)。
“除此之外还有pizur–a–Zaha,意思是监王者,他们是经过大众随机抽选一位学者监视国王施政的人,乌海一世设立它用以监督国王和廷臣治理的弊端。”
“原来如此,那看来理解得花好一阵子~”人偶未见得有多么沮丧,反而陷入了沉思,抵着下巴摸腮,“可惜,人类的纠纷我无力顾及也不感兴趣,不过——我好喜欢看他们犯蠢的样子。”
娜莎轻跃起身,溜在考奈薇特的背后,突发拍打她的肩膀,“哎,愚蠢并非他们的盼望,但一个人被无形的容器困在里面,他怎么能知道自己看到的东西没有被罩着?”
考奈薇特毫不吝啬自己的恶意,“或许他本身脑袋就不灵活呢?”
“好痛!”娜莎被陶瓷咬了一口,却不想还手,任凭她逐渐懈怠,才好把手收回,“也不能怪他们,天生愚钝本就很惨了。”
“若要真怪罪,你就看看那些活在容器里,别人帮他从容器出来,被困着的人却不肯逃出,还嘲讽外面的人。”拉雅赶在千金之后照看她的伤口,并无大碍之后才好放手,“有些红肿,但不至于啃出血。”
“没事,回头……”
萝莉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众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个,没……对不起。”
人偶僵硬行事的本性暴露无遗,诚惶诚恐地看着她最亲密的朋友,每分扭头相望的时候都极不流畅,甚至还会倒摆些许。
“没事,回家我们再探讨自然哲学的问题。”她抚着红肿的印记,脸色愈发阴沉,每个词之间的停顿都会引来一阵寒风,“廷臣之罪我尚未看得清楚,但我倒是很想了解咬合力反馈在你身上的时候,陶瓷和金属会不会发生形变。”
“呃……呃呃……”
人偶被吓成石像状,杯碟牢牢粘在她的指头面,仿佛从来都是一体的。瞳孔被意想不到的后果磨蚀了色彩,几乎与眼白融为一体,但眼珠就要瞪掉出来,口也合不拢,下巴和上颚有意远离对方的默契,全都是因为惊惧所为。
“我想她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了。”道格不忘替小家伙说话,“她平时也有样学样,别忘了,考奈薇特是人偶,你与她的经历都是投射的一部分。”
“情感投射……我没想明白,她明明有鲜活的个性。”拉雅将手放在腹前,轻挎她们的肩膀,拿走人偶手中的茶具,一碰而倒,眼皮也不知道怎么就合上了,睡得有些安详。
“避免她冷清的需要,考奈的个性也是赐予的。本质上,它的父母期待且自身的个性所影响,因强烈且真诚的愿望诞生的产物。”罗比士爵士莫名伤感,右手手置在心脏之前,左手靠背而瘫,“只是一味地渴望因而活跃,我怕她……”
娜莎抓到道格的话末,也惴惴不安起来,“她能意识到自己是能思考的个体是好事。但……你刚才说什么?”
“考奈的性格仍是关怀你们的,但不要利用关怀让她做一些不能及亦,或者能及却自伤的事情。我能感受她的咬合,并非出于恶意,她显得没有同理心,更是一种玩乐的态度,因为她本就没有要求对外界有同情的必要,应该享受快乐。她很喜欢你的长兄亨利,你知道为什么吗?”
大小姐显得有些沮丧,但也庆幸,“因为无拘无束的玩乐,在同样落寞疲惫的时候,不需要满足谁,只管当对方的玩伴,什么话也不忌讳。反而感觉是我禁锢了她。”
“你和他都很有意义,考奈薇特知道谁有分量,她同样在分享自己对大家的喜爱。”查翁男爵知晓心中的苦涩,又给命仆人给他们上茶,“感觉大小姐经常为他人着想呢。”
“才没有呢——我心情好,就帮,心情不好,就不帮。”
“虞曦有一位学识出众,道德高尚的老人曾说:‘言行是窗纸,行动才能打穿纸,看出人内心的真实想法。’有时候在街上,你被街坊说以前的事情,心情自然麻乱,但我没见到哪个贵族千金愿为集市上的纷争调解的,你是头一个。我知道你很容易为别人动情,敏感的心很容易招致自己的痛苦,但你很想令别人也快乐,是吗?”
“你好烦!”萝莉紧咬着牙,眼里貌似有东西夺框而出,“听你的废话,我不如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宅邸的主人察觉到怠慢之道,脸色忧虑而内疚,“抱歉,是我太失礼了。我嘴拙,看着我诚挚的份上。”
整个客厅的活物都沉默了片刻。
“当然没有怪你。”娜莎有些疲倦,摸着脸颊浅摸揉捏,迟疑了好一阵子,忧郁浮现于前,“对不起,只是……知道我的个性,也就不必再重复,心里会不好受。”
“请给大家留一些合上眼皮的时间,那自然就会想明白。”人偶缓缓说出话,她的睫毛上下交错,不得动弹,学着和人一样屏息,疑虑自她而起都消失殆尽。
只是人们认为考奈薇特陷入不安导致的瘫痪之时,机械之心仿佛长满耳朵,一路沿着陶瓷的表面吸吮着周围的谈吐,直到刚才诉说的话时也一同扯着天蓝的边缘,蔗糖碾薄如纸的透色,那双手所拥有的心灵才反应回来。
“被人识破的滋味很不好受吗?”
只有佩着发条的人才能相通的心意,能识得这些声音,幽沉且让人安宁。
少女在低语,“我也许太自私了……”
“你有权力拒绝,但你又后悔。”
“是,感觉到他人的不快,这不是我所希望的。”
“早料到有这样的心态,你还真舍得打磨自己。我喜欢——伤感伴随着对凡世的期盼和怜悯,痛苦于此却又享受于此,怪不得被人说是小哭包。”
“眼角很酸。”
“没事,你爱伤感,我陪你伤感,爱做哭包,我给你递手帕,你害怕没有同话的人,我就在这里,只到我毁坏为止。”
“我只能说一声,无论多么简单也好——谢谢。”
化作幽蓝绿色的两个灵魂,在各自心理上的映射相互拥抱,仅是这样就足以欣慰了。
出庭院以外之后,查翁男爵带少女们走到附近的郊野梳洗自己的所见,一处平原泥路往似无奇,怀揣的伤感随着凉风和碧草全都被携走,泥路身旁有几处薄荷和甘菊,娜莎凝视着它们,眼神从未走失,在沉思和空想之间摇摆,大抵是身边的患难不再扰攘,但别人的不悦难以摆脱的困扰。多次没能摆脱注视他人感受的轮回,忧郁和压抑如俯冲在身边排翅的鸟,打在她的眉间一样。
但不久之后,一队不寻常的列兵连队从泥路行走,在响彻辽阔之地的小号军令叭叭之后,神气活现的人们映入他们的眼帘,高唱着民间的乡谣,行至一半时,娜莎也被惊到,再度眨眼,她看到了师傅,匆忙碎步赶跃在前,似离弦之箭嗖跑在长官的前面。
“全体——停步——”
疯马杰克一眼就望到他的爱徒,在下令停顿前进之后,展现他的风度,将帽从脑袋上摘来,向大小姐晃动致意,“日安,你的锋芒是否生锈了?”
“没有,您要去哪呢?”
“小娜莎,我可要走咯,国王陛下要我将子弹准确地打到他们的额头上,希望你的身姿能更活跃些,你很会躲避对方的刀子,这样确保自己的灵魂不会在纠缠之中走丢。”
“我谨记你的教诲,杰克。”
“很抱歉,虽然让你拿起枪,但我无法给你一支。你当时很害怕,想要捂着耳朵,但你后来还是能打准,七环到八环的成绩已经相当不错。三点一线,你记住就行了。”
离别总是令人沮丧,前额饱含一层黯色,娜莎怅然地说:“的确如此,可惜我并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不不,我们还未要委屈你们,弗兰格亚的姑娘已经忘记很久了,前去作战是我们的光荣,但还有一条要谨记——娘们的心中如果燃起战意,那证明王国到了极度危难的时刻。”
大小姐嘀咕两声,“卫贞士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哄小孩用的吗?”
“不,我去过一次知事馆[1],离现在最近的一次是王政四百七十二年(Liii.1567)年,只有几句话。”作为长官的大叔长满胡渣,倒像是个穷困潦倒的糙汉,却也满心欢喜,想着能见上一面也好,“孩子,我烂命一条,死亡对我不起作用,陛下需要我,那就把死亡留给敌人吧。抱歉,我告辞了。”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众人一致跟上萝莉的身影,远眺者远方穿着草灰色的大衣,衣的燕尾稍有撩荡,能从清晨挥见夕阳将要落下的景色,是凝积的苦闷烘托而出的幻视。
那一天临近傍晚的时候,薇若妮卡行至拉兰诺斯宅邸,说是一时起意,要去探她一会,女伯爵自然邀她一同吃饭,盛情难却之时,只好领受宅邸主人的招待。她告知了缔结姐妹的事情,安娜很是欣喜,无论从哪种角度,对拉兰诺斯家族都是多利无害的。晦暗的天空驱使罗艮蒂瓦小姐一定要离开,向娜莎拥抱之后,诚挚地感谢他们的款待漫步离去。
自她的姐姐回家之后,娜莎很早就歇息,因为疲倦想要浸浴。洗漱之后,她穿着一身素亚麻睡袍,外裹着米色内衬底裙,套上平跟鞋就直奔自己的房间,顺带用两根指头拎着自己外出的低跟蓝皮壶鞋,行路身姿完全没有拘束,似滚向前的不倒翁般飘舞起来,直到门口。
萝莉先是探头入门,后又来回呼吸,直要吓破考奈薇特的胆子,略嗲而大声地呐喊:
“我回来了!——”
“哦,傻瓜。”在一堆书前遮盖的身躯窃笑着自己的伙伴,“现在我见到了,的确是傻瓜,大笨蛋。”
“往自己身上插鸟毛的卷心菜,不也蠢兮兮的嘛。”娜莎叉着腰站在她面前,鼓腮又瞪着它,水灵的眼睛从蛋黄色的光芒烘照得更加闪亮,“穿着紫椰菜色的大杂烩,你知道我吗?”
“不知道,倒是长得可爱,只可惜脑袋装的是杂草和泥巴。”
大小姐把鞋放在床底,还能染到光色的地方,又回身嘻笑,“那你脑袋装的又是什么?一堆铁铜管子装着空气,还能想多有分寸的事情?”
“比你好,你知道一却不知道二。”
但一阵突来的停顿,伴随诡异而静谧扫到她们的耳帘,仅剩环境中为数不多的细微沙声流入耳畔。
“等等。今天我们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做?”娜莎摩拳擦掌好有兴致,“上半部分争论的东西,我们暂且放一边去。”
“不不不,我开玩笑的,那个不是真蠢,你是有智慧的。”人偶战战兢兢。
“真的吗?”
从纸皮沿上露出的一双眼睛不断眨眼,“真的,看看我纯甄的眼神,还不够说服力吗?”
大小姐拨开考奈薇特的书,“实践才能出真知嘛,你看自然哲学的事情——”
“你是最有智慧的,真的。”
真诚之中多了几分求饶的异味,就算是装乖卖萌也无法阻止将来的福报。
“可不能食言,实验还要做。”娜莎将她抱在怀中,嘀咕不绝:“啧啧啧,可怜的娃,你想着求证在几秒之内能摔在地上,还是证明自己能碰到天花板呢?”
将“死”之笑显得考奈薇特过于喜悦,“我能不选吗?”
含有“杀”意的另一副面孔露出和善的笑容,一弹食指向额头以上,“好,那碰天花板~”
“不要,不要啊,不要口牙!——”
娜莎的卧室发出阵阵哀嚎,灯火到午夜不熄,后夜愈发落得竞相嘲笑,磕碰床垫、木板的声音偶有起落,声势不算激荡,多出几分欢呼雀跃,竟谁也没怪罪谁。
再起床的时候,头一次睡到过日胄三点,少女的疲惫为她们敲打一击安眠锤,四肢摊开,被褥落地而毫无睡相。
脚注:
[1]:知事馆是弗兰格亚公正王拉瓦雅特一世期间重新修葺各市的图书馆,并设立市级管理机构和其图书馆,直属王家档案馆,其代表是为了向公众普及学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