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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行军的苦与乐,长章】格洛斯特之森的悲剧 终焉

在格洛斯特之森的火药味愈发浓烈之时,与维斯安特军先遣部队交火的第十三、十六和拉特利耶所在的第十七团不约而同地遇上来临的小撮力量。

在森林以外的开阔平原,背靠两万大军的王者凝视着它,浑厚的力量蕴含在不能预料的自然,但人力能够加以运用,马背上的翘楚没有指挥仗,足有一把扇子可以使动旗尖偏侧的方向。

“陛下,我们的先遣队伍都被打退了。”

“我们不介意多输,但最终的胜利在谁还未可知呢。”并不结实粗壮的一只手靠背而歇,“三岔路口应在森林的背部,拖延他们就好,如果我没看错,探路属实的话,它的两侧应当才是突破的关键。”

克里斯蒂亚正是这样,面貌姣好,即便打扮成穿着军服的男人,一眼识穿亦不足为奇,莹蓝之眸不逊于各种乌褐、琥珀、芦荟、海碧,它的见识非同一般,躯壳所含的魅力,足以拉动万人以上与她相持而战。与她的王兄——普兰卢茨的费迪南德不同,克里斯蒂亚天生就有一副被稀释过的金黄姿色,游荡在麦田的时候,发丝就像浪潮涌动,陛下尤其喜欢麦穗,每当他视察乡村,就会请村民拿一根麦穗别在自己头上。

她广受底层群众的爱戴,亦跟她重视人们的吃食有关,那一根麦穗绝不只是装饰品,上位之初就极力开垦新田,大力收购土地并重新分配给农民。当一年有余,战争终于要爆发的时候,面对内外贵族的诘责,更多的麦穗变得坚硬如铁,挫败了来着弗吉嘉的阴谋[1],民众在爱忒利斯(Aitriles)阻止了针对女王陛下的谋杀计划。

“尤伊尔[2]貌似逃到弗兰格亚去已经有一年多了,对吗?”克里斯蒂亚一直盯着前方,身后的随从冒着突来的大风紧靠在她周围,帽上的羽毛徐徐飘动。

一位异域人——穆什伊尔自阿塞珀来到她的宫廷,自朵姆斯的灾难[3]以后,留念在此是他的唯一念头,他的匕首特别好使,绝不只是用于杀人,尖刺上的光斑赋予照耀不臣之心,那些败坏维斯安特王国的败类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便一一铲除掉。但衣服显然与他的身形脸色不大般配,似被白丝布包裹的芫荽,“我不好说,陛下,据我们的眼线来报,最近在欧列尼宫廷看到他。”

“很好,有一段时间我们非要与这两大家伙较量一番。”她鼓励身边的将领,“这些年来我们一直落入下风,仅存的胜利不能磨灭他们的锐气,陷入苦战是难有的事。你们已经比之前做得更好,乡野之中恢复了勇气,全依仗你们的功劳。”

“陛下的荣光率我们得胜!”雅·阿托比莱将军举手欢呼,大家无不相应,争先呐喊:

“前进!向蔷薇旗飘扬的一侧进军!”

伯楞从齐铎(qidor)的指挥部带了一群副官,径直从通往格洛斯特的小路上到达村外,他看到怀表上已经是早上日胄二点正,向西北侧眺望森林的情况,果不出它预料,他们正打算沿着森林的一侧包围,并意图突破自己在普勋桥上的防守,派一小撮迂回到森林的背后,剩下的人则打穿中部。

“我们让他们再做一次美梦。”

伯楞大手一挥,他自左侧布置的炮兵组正隐匿在河对岸的一簇矮小的灌木丛中,随即传令靠近则开火。

果不其然,维军为了包围森林,呈纵阵行军,不一会被炮火打得抬不起头,移动的土墙被挫成碎块,甚至是斋粉,当他们走到河流窄道的一个渡口前,其部分的左侧也曲折了,如V型一般,枪雾迅速从河岸的草丛里冒起,还携有的团属火炮又给他们带来新的刺激,对于士兵来说,无非就是大小问题,反正都是铅球而已。

呜呼呻吟从角落里延伸到开阔的平原,粉色勇士试图冲击桥梁,亦或者通过渡口,正当维军已经踏入桥中间时,手榴弹贴脸而来,直接炸碎了他们的脸庞,掉入水中溺死者非手掌可数。落水之时,他们的身躯更像飘落的餐巾。

与之相比,弗兰格亚人的狰狞面孔、扭曲可怖的可就少的多,他们懂得如何稍微隐蔽自己,铅弹不来找他们,他们就会从角落出击,从桥梁人群中之间打断他们的脊梁——自士兵之间有人扑落在地,其阵型完全混乱,不到半小时内,维斯安特军仓皇败退,弗兰格亚人甚至对他们进行有限的反冲锋,将他们逐出数百弗杖,一看形势不妥,就点到即止了。

森林里的抵抗同样强烈,即便维军打算在此佯攻,人数上比单纯的三个团压轴要强很多,他们派出一整个纵队——五六千人与其纠缠。拉特利耶的连部损失不少人,在日胄两点半,他写到:

死十六人,目测如此。

居塞林激励他的部下,“好在下连也赶到了,我们在做一个创举,以少于二百人阻击我们四倍的敌人,很快第四和第六营也来了。”

“掷弹兵营派来传令兵。”古路里拉指着穿梭到前头的人,他挎着枪,险些被打中头部,无疑被他俯身躲过去。

他甚至连熊皮帽也遗失掉,只剩一副血肉之躯来到居塞林的面前,又敬个礼。

“嗯,请说。”连长喜出望外。

枪声连绵不绝,树干上被钻的洞声清晰可听。

传令兵稍喘喘气,“我们从侧面刚击退一撮来复枪兵,如果可以,我们能提供爆破支援。”

长官则拍肩点头,“那太感谢了——回头我请你们喝酒!”

“一言为定。”

不过五分钟,居塞林见到敌人一整个团倾巢而出,在掷弹兵连的人浪悄然而至以后,他下令炸毁大树,碾辙前来的敌人,这时掷弹兵营也从侧面向他们扔手榴弹,飞扬的尘埃和硝烟,连同血肉一并洋洒,哀嚎声不见回落,辙倒的树和旗帜,尸体遍地都是,眼看第四营即将到来,如果让维斯安特军队喘过气来,精确的射击会令自己落入下风。

索拉特瓦从队列的尽头不断叫嚷,自己也在开枪,但遇到敌人陷入爆炸和树木阻碍的情况,嗅到一丝可乘之机。他便与部下嚼囔几声,私语之间都很愉快,决意脱口而出:

“准备冲锋!”

因为不断地放枪,阵型稍乱,但很快就变齐了,枪声无息的时候,刺刀已经向前方所指。

“前进!”

随着一声下令,百弗杖内,行进至四五十弗杖之间,洪亮的声音,以及掷弹兵的持续火力骚扰,已经让维斯安特人难以站稳脚跟。

“冲锋!”

银尖戳破他们的肚子前,甚至还没来来得及组织开火回击,亚麻白涌入的浪潮将粉色冲垮,随后又一堵白从侧击队伍的中间,维斯安特负责进攻的团不知所措,弗军似砍蛇般,把敌人先以短剑穿刺头部,再被另一把刀斩断身体,像是屠宰牲畜,拨开他们的肚皮,刺烂他们的内脏。维斯丁人的团正要往回撤退,又发生了踩踏,折断关节腿骨的活人不计其数。

狭道变成砧板,与被刀剁碎的肉陪伴,它们散落在泛血的覆面上,一生中没看过几次刀光血溅的人是无法想象的,仅是短短五分钟前都还没能预料的事情,普利特从乱军之中一把夺过他们的团旗,顺带刺死他们的执旗官。

“我夺得他们的团旗啦!”马舍夫开怀大笑。

瑰粉浪潮完全退却之时,只见到一片残骸与血红堵塞土壤缝隙的苍凉感。

拉特利耶没有一点欢欣鼓舞的心思。

“反胃的感觉又上来了……”

与此同时,远在格洛斯特十三弗里的另一支军队,在涅多夫的北边逗留,风尘仆仆的人们行进在另一条大道上,那确实是一片好风光,平坦的原野上长满手指大小的花苞,正像古典毛毯上斑斓的颜色,看起来不甚喜欢与周围的事物争艳。

“路是被踩出来的,但我们的路在哪里呢……”

路上传来的牢骚堆积如云,遮蔽在士兵们的头顶。

一身灰色披风、带着一顶带绒装饰的三角帽,其白鸵鸟毛高束于顶、拿着短节手杖的人,他看起来威风凛凛,不过但凡对作战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些排场毫无用处,卡尔夫里茨的耻辱已然成为周围人的一股怒气。

“我们都知道谁会带我们走向失败。”

小兵的嘴直哼哼,要是可以,他喜欢将那顶高帽子射下来。

“可别说……”另一位同僚面露难色。

长官不仅没有试图惩戒或叫骂,反而跟他们一块发牢骚,“将军的拖延症要是再严重些,我怀疑他们就要打到卑马斯克堡了。”

从远方的一批快马赶到将军的面前,并下马行礼,传达瓦德士公爵的命令,他身材稍魁梧些,脸长得清秀,看起来令人值得信任。

“早上好,将军阁下。”传令的人言语拘谨,态度谦卑,他将命令双手递给曾经的司令,“这是公爵大人亲自下达的。”

塞拉斯瓦仔细一阅,花了不少时间,“好,你可以先下去了。”

“他还有话要我对您说。”

“有话快讲。”

“他请您尽快与伯楞将军会合,他预料前方应该会有战役发生——尽快。”

“我钦佩他的见识,但战争可不是他能推断就能怎么样的。”

传令的人脱帽致意,“您的话我无言以对。”

在周围照应,众人同意离开之后,随后转身快马一跃,先是从整支大军的反方向前行,后又回到另一条岔道往北迂行。

信上的一段字却令将领们起了争议。

“我们去阿尔珀茨(Arporiz)”塞拉斯瓦拉着嗓子大吼。

“您确定吗?”他的副将埃夏眼瞅着不对劲,字迹不算潦草,一看就是他的朋友垩隆写的,“司令命令我们前往阿尔罗茨(Arloriz),沿北上主道去齐铎才对。”

“果真如此吗?”

“是的。”埃夏觉得脖子有些闷热,就解开最近脖子的一处纽扣,颇觉阳光的辛辣。

“不不不,公爵大人应该是想让我们抄东北侧的小路,抄他们的退路,我们应该到缇伯(tirbe),打退来犯的普兰卢茨人才对。”

“这是为什么?司令信上已经明说了。就是阿尔罗茨,按照路况,那也是最近的。”

“如果敌人已经击败了伯楞,我们去主道是找死吗?”

“公爵殿下的命令我想应该没错……”

“天哪,你们怎么都觉得没有问题呢?上年他接管军队总指挥权,哪怕是到现在,他还没能夺取闵斯以北的控制。这很明显就是作战策略失误,我们可是至关重要的力量,如果这时候不发挥我们的思维能力,这场战役就会满盘皆输,他担得起吗?”

埃夏紧握那张命令,另一手则捂着胸口,扪心而述自己的推断,“如果是我们的想法出现了偏差,您想想看,从阿尔珀茨——它的名字很像阿尔罗茨,可是毕竟处于偏道,那条小路更弯曲些,可不能相提并论哇。来的传令兵还说让我们尽快行军,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塞拉斯瓦却摇头,他瞪着大伙,“我们从那条道路上强行军,不也能威胁普兰卢茨人的主要方向吗?伯楞绝不能支撑那么久,我保证他的一侧一定会撑不住压力,到时候我们一来他还得谢谢咱们呢。普兰卢茨人常用的招数,集中一侧给予对方沉重打击,另一边则引诱深入,迷的他们以为要接近胜利了。”

其他军官不敢作声,埃夏还有漱含在舌齿之间的论据要说,“但地形也是重要的。”

“就听我的吧,你只是副将,军队的方向只能听从我一人摆布。”

“是阿尔罗茨……”

“向阿尔珀茨进军!”

塞拉斯瓦的话宛如雷霆,蓄势待发,其貌已不屑与他人再做口舌之辩。

如果仅仅是不认识一个字母,那数字呢?当地人虽然总是揶揄这两个地名,不聪慧的人弄不明白一次两次,这并无所谓,劳碌折腾只是个人的损失,商人误了时间也只是赔偿违约金,生命尚未摆上赌桌。让两万人与两万人之间同时竞跑,已经是十四年甚至是更多年头以来,年轻伙子还未见过的新鲜事,路上甚至还有人围观,招手,但也有窃恨之辈,隐含对乡土的担忧和入侵者的不忿。异乡人用刀枪搅乱当地的安宁,那些忠诚派不会袖手旁观,当地权贵翘首以待,家里的猎枪亦拿来一用,藏匿在伶仃小树背后。

塞拉斯瓦的气焰滚烫火辣,但风总是往自己的脸上吹,高窕的羽毛似烟火,也似烟雾,但摸不清的烟雾在无数颗头颅上缥缈,一连串行军和失败,在即便全军休整半年以后,麻木和丧气心态——但更多的是迎着军官的脸飘来的火,全扑打在兵士面上的愤怒就要一触即发了。

行到半路之时,他才下令以全速进军。

日胄三点十五分,普兰卢茨经阿鲁西利方向前来,伯楞的身影,伴随着军官团四处辗转,他看书的时候很安静,战场上却绝不停歇,亦不断派出传令兵往四方打点。正要扭转身子的一刻,又忽发掉头,仿佛应到什么,便拿起望远镜抻长一瞄,“他们果然来了。”

目外之音略有惶恐,“大人,格洛斯特以北的普勋桥承受不小的损失,如果再这么下去……”

全军的指挥却摇摇头。

“嗯?我承认这个任务非常艰巨,三个团能撑住将近一万人的投入,但是——得再等等,我给他们留了一个锤子,以及一个钉子。”他捏着望远镜的头部,当杖摆动,他亲自将信递给传达命令的下一位传令兵,“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我只给你们留一张底牌。”

匆快的马蹄迅速越过干瘪漫草的一滩烂泥,不得回避刺耳的炮声。众人回头再看,普兰卢茨人的机动速度相当迅速,步伐若是再使出力气,就能与马的四蹄比上七成。他令榴弹炮先行轰击一弗里范围内的纵队,集群的炮击在他们的头顶掀起风涌和火花,无痕烟火烧尽他们的灵魂——弹片贯穿他们的头盖骨和锁骨、脖子、背部等能及的地方,咆叫正是这样来的。

随着双方开始接敌,仅仅在齐射两轮以后,便迅速变成无序的自由射击,像管风琴排列的一排烟囱平躺在地,谁能先熏颓对方,谁就能取胜于平原。在普兰卢茨人的左手边,茂密的森林让他们无法触及,寸步难行,骑兵不得不挨着森林一侧前行。这时候,在森林边缘的八法颂炮群——十六门火炮和六百多人炮手和护卫、一些携带来复枪的士官对他们发出狰狞的笑容,当靠近之时,负责护卫的第二十三团也抵达龙骑兵和胸甲骑兵的面前,战争的召唤只能许愿自己不会在混战中丧生。

军中流传一句俗语——步兵要坚信自己不会被冲垮,骑兵要坚信自己会冲垮对方才是胜利的关键。言外之意,战马的胆量未必比人相匹敌,刺刀摆在它们的面前的时候,马的心灵也会颤抖几分,更何况是人?仅凭自己的手中的刺刀,更不如希望自己的燧发枪能多打几轮,他们同样害怕被撞飞,显然是夸张了,但高速移动的刀片和马头足以要他们遍体鳞伤,那笛鸣悲歌外加小提琴点缀的煽情协奏映入耳畔,断掉的肢体和头颅、碎肉、废铁和青草炖成一盘绿色肉糊,战争就变成一场即兴的酒馆宴席了。

“开火!”人群中出现一声呐喊。

对头的高头大马快步前进,仿佛是为了向对方叫嚣那样:

“现在,全体袭步冲击——”

栗子棕、黑莓掺白、米白色伸出的蹄,以及布衣、马刀、直剑、旗幡、小号激烈动腾,涌来的云在膨胀,要将站在地上的人都给吞没掉。枪炮都要黯然失色之际,第四十八团持着戟,组成的荆棘块迅速扎稳脚跟,还来得及组织一轮手枪射击。

“放!”

呜咽声从骑兵集群之中散来,倒下的躯体又变乱了他们的阵型,蹄动变得拖沓。

一副不情愿令他们继续前进的面孔映入他们的眼帘。

那正是长戟团的团长——格拉比昂(Glabiean)无畏地向前,比他的士兵都要前几步,用直剑刺自己的帽子,是“沙拉利威”(一种类似于迅捷剑与小剑的重直剑),并甩转一圈,稍斜指前:

“长戟——向前,架!”

铁色麦穗忽发变硬,一头等着棉花稻草冲撞如前,那些马立即变得软弱起来,先行者已经死在戟刺之下,落马的胸甲骑兵更是不敌长戟的重劈,脖子和肢体流出鲜红的汗泪。

“兄弟们,向前——推!”

格拉比昂挑到一个落马的倒霉蛋,被他绊倒在地的胸甲骑兵,妄图扫腿抵抗,被一举踩住握剑的手,随后被径直用剑刺中脖子大动脉,再然之双手拿柄,一剑倒刺扎破喉咙肆杀。

看着周围人沉默的样子,他很兴奋地说:“屠宰兔子的时机到啦!小伙子们,前进!”

戟头连杆摇曳,扎刺溅出的腥味红葡萄酒得众人的脸尤为欣喜且忧虑。

数不清的马匹在厮鸣,被尖刺戳破腹腔,砍断马脚,胸甲在他们的面前试不了几次,长戟兵更喜欢裂颅,以见到敌人惊慌失措的样子,惊骇迅速在骑兵之间蔓延,不知道从哪伸来的手枪打爆了某一位骑手的头颅或胸甲,一命呜呼。跟在长戟团背后的枪手也在伺机出动,两百名来复枪手在森林边缘迂回,并潜伏在树林的稀疏地段,射界正朝向他们的后侧。

那是雷霆般的射击,一瞬间令还在混战的骑兵颜面扫地,龙骑兵以为是被包围起来,正当燧发枪兵惴惴不安,腿不听使唤之际,正是那么一位人物领导的团队——长着乌黑头发,高鼻梁的乌笃(Udue)的机灵诡诈做出似是非是的呼喊:

“我就知道他们会来,我就知道。”

他命令身边的人也跟着喊,边打边说:

“他们来了!我们的救星到了!”

这一声如重锤敲脑,混乱衍生出的怯战变化为战败而逃,随着蹄声越来越少,骑兵的攻势如秋风落叶,步兵的反击如果实鲜甜,对炮兵的威胁荡然无存。

只见得势的炮兵依旧猛烈地轰击,普兰卢茨人却不得推进丝毫。

伯楞知道尚未到撤退的时分。

众人不断地望着怀表的时间,无论期盼与否,目的已经达到了。

与此同时,不断试探的佯攻在森林达到了巅峰,村民们听到远方沿着布慕拉河的枪炮声似沙声掠境。普勋桥几乎面临失守,钉与锤填充了缝隙,那便是预备队投入,整个河岸陷入险境,勉力维持其平衡,是纵队长们的艺术。

只有途经森林狭隘之处,才能窥见砧板上肉的感受。

拉特利耶对酣血滋味逐渐适应,他现在只有两个念头:开枪和活命。

他庆幸自己的朋友没死,卡修更是毫发无损,从散漫的阵型上还能窥见他的脑袋,从腐烂之间尚未冲昏头脑的他们很快便走到一起,当停留在前路的时候,悲伤很快就涌来了。

“我们认识得还有多少活人……”查茹兰特稍微合眼,他枪托抵在地上,人疲乏不已,“总不能不给他们收尸。”

“吃过白面包的都尚在,但同我们一起喝酒的……”他指了指尸体还算完整,面容尚在清晰可辨的,那些人眼睛瞪得很大,快要让眼珠子从框里跳出来,一数下来就有五六个,“卡隆、默韦尔、布歇、瓦西利、栝兰。我记得很清楚,你知道的,当时打纸牌就属他们厉害,却也不怎么赌,袋子里的牌套还落在我这里存放着。”

“那是谁的?”

“可怜的人,蓝眼睛的卡隆,除了有些滑头,是自愿来的,家里也不算穷。”

“他的归属往哪去呢?”

“不作恶的人,应该会上天国,但我们不正是与善作对的吗?”

“是啊……也说不准,我们动用得是非愿之恶,握着的枪炮尽一切克制的,有目的剥夺敌人的生命。”

“素未谋面,是吧?”卡修十分沮丧,盘坐在地上抱着枪,抹去面颊上黏糊的东西,“我已经一条路走到黑,天地之间没有我能奔赴的目标了。”

“我们的确是在杀人,但你、我、普利特、莫林、比菈,除了消灭敌人,出于不同的目标来到这里,我们并没让罪蔓延下去,偷抢与我们无干,也没有用武力迫使当地人做些什么,买东西也讲规矩。”拉特利耶顿在地上,向背后了一眼,见着敌人没有在发动进攻,他才再说:“我们在杀武装谋杀自己的人,对方一样会向我们这么做。其唯一的目的,不是什么狗屁养的王家荣誉和钱,而是活命,如果不是这样,远在千里的普通人等的性命,为什么要加害于他们呢?”

“没错。”另一副声音也搭进来,小心翼翼地把枪托放在地上,无声无息,“你可别忘了,我是要同你来的,说不好听我在伺候你,替你收尸嘞。”

“谢谢普利特,但话又不可以这么说,我也有替你收尸的责任。”白桃小脸嘟着嘴对马舍夫,“事到如今,命看着墨利乌斯的份上,能够保全我们的生命,就得万分感谢祂,还有我们自己,最后才是敌人。”

“有道理。”卡修听着乐呵起来。

“我还是觉得首先应该感谢自己,然后是敌人,最后是墨利乌斯。”普利特深信自己的枪法,眼见才能成为可考虑的凭据。

在身旁的工事,士官和军官都在犯愁。

索拉特瓦对此却不怎么愁,“目前来看,咱们的营和第四营的兄弟们还能打,但如果僵持到中午,那可就不好使了。只是掷弹兵的弟兄们给咱很多面子,第一营与我们形成两面合击的形势,剩下的营也投入战斗了。”

居塞林却说:

“不乐观,豁出命去不算什么,但在无用的地方流血,未免也……”

“什么叫‘在无用的地方流血’?我们守得是这一森林地段的主干道,如果我们撑不住,两侧的伙计可就完了。”索拉特瓦当即点明,用严厉的口气训斥道:“所以说为什么你还在连级,你总不能逞自己手下的利害,而不顾一整个团,甚至更多的存在。”

他也狠瞪着营长,指着绷带烂布裹着的下属,“哼,我又不是不知道,可我们的伤亡一样也很重,对方并未出使全力,我们已经赶跑敌人五次进攻了,我们这群狮鹫后裔也不是真神,它都还会喊疼呢。”

“你!”

“两人少说几句吧,这样于事无补。”下连的斯伯瓦抓着两人的肩,“我们不断后退,他们的行路必然会长,当然,我预计将近中午,就可以下达撤退的命令了。”

“你又知道?”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斯伯瓦跟他们解释:“开句玩笑话,即便我们是铁做的军队,就这一副地来说,狗娘养的塞拉斯瓦我们是指望不上了,我们已经坚持四小时有余,如果开阔地的那边能打的猛一些,那也许正是将军的意思,所以我们才要奉命钉在这里。他知道我们能力亦有限,能拉拢到一个纵队大概的兵力在我们这,也算是他的独到用心之处吧。”

“希望你说的不是废话。”居塞林见着眼前的敌人,又拾起剑来溜到别的地方,“快准备防守!”

“现在是几点?”索拉特瓦问。

“日胄六点多。”斯伯瓦答。

他们立马就心领神会了。

卡赛萨留着步行前来,第五营就在他的身后,“我们现在必须猛攻,这一轮以后,我们就会撤退,我们的背后,还有二十五团,正守住外围三岔路口,他们受到了一个团的进攻,但三十六团、我老上司的骑兵联合击退了他们。”

索拉特瓦摸摸自己的大腹,“我们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团长也拔出剑,“我们已经把整个团都投入进去,我知道二营和四营都很辛苦,哎,我估计他们已经把森林包围,我从旅长那里得知消息,咱的纵队多数还完整,撤退还是能有序进行的。好了,准备推进!”

正当新的进攻再重整的两个团之中组织的时候,一场意想不到的进攻从灌木里滋生,对方有条不紊地行进射击,这却是致命的,先行的掷弹兵袭击了本就不稳固的团炮据点。

于是就听到轰隆一声,整个森林都飞奔大小鸟类。

“全体——冲啊!”

小号声一响,列队的士兵都疾步向前,刺刀如鱼贯入,钻入一层羊毛编织的盔甲里,又历经一层细软可穿的皮毛,颜色都快分不清是哪种红。

死亡就从它们之间迸发,它并不诱声。

维斯安特人的队伍出现浮躁的呼喊:

“后退!后退!”

“他们从四面八方过来了。”

眼见弗兰格亚人一股脑冲到他们跟前,远近交战均抢占到上风,完全打乱对方的阵脚。

对所谓王师而言,刺刀是从血脉里就习得的东西,扬言到,就像征召农从国王从执护官[4]拿到厘定的短矛一般,上手就会刺击。面对维斯安特人的反击,他们手里的刺刀更像是蔫坏的马蹄铁,只顾着后退放枪,又是同样的情况,即便挥舞手中的铁管装木条,失控的场面便迅速蔓延到队伍的尽头。相反,拉特利耶所在的队伍,包括他自己即便疲惫不已,仍能瞻前顾后。其连梯次推进,左二排迅速突击,右二排射击,扩大到营也是如此。

不到二十分钟,望着略微抖动的树林,无止境的枪炮绘卷,拉特利耶染得满身都是血,他自己亦有伤痛,大腿上被扎出一道小孔,其纵不深,只是有些发抖。

“感觉……无所谓。”

“但发嫩的叶芽为什么会忽然掉落呢?”

他捂着伤口,望着都是动弹发抖,无法爬起来的濒死之人,也只顾着自言自语。

莫林替他包扎伤口,时不时固定他的腿,半跪着说“我们驱弛他们差不多一弗里远呐,他们肯定吓破胆,准发疯了。”

“这已经是第六次。”查茹兰特总感觉有种不祥的预感。

“放心,团长说要撤退。”普利特刚担完伤员回来,也站在树荫下,嚼着一根黑面包切下来的细条,在口袋里存着。

正当人们大喜过望,陆续撤回自己的阵地,死难的队友也陆续往后岔道出路被运走,风戛然而止,树巍然不动,忘却露在外面的尸体,稍微抬头,拉特利耶感到一丝慰藉,也不再觉得疼痛太煎熬,他瘸着腿慢慢走,不久就能自己拐着枪走。

查茹兰特仅是觉得参与的六次防守反击,足以值回十多年来的经历,伴随着一丝苦涩,他又说出相反的话:

“这地方包括你我,太不堪了。”

一只手轻扫他的肩膀,“对,亡命囚徒,我们甘愿做这种活。”

那阵不似男儿低沉的声音,维持在浑厚和尖锐之间的清朗嗓音,早就熟悉彼此。

“鼓不重?”

“重,但所有人都希望听到它。”

比菈走到他面前,亦扶着自己的好战友一块蹒跚,“好兄弟,虽然命令已经下达,我怕如果我就死在这……”

“这番话应该我来说。”拉特利耶也有自己的忧虑,忽然脑海中飘来极度悲观的情绪,苦皱着眉,“如果我死在这,你还算有家境的人吧?替我去找……近西尼乌尔村南边的拉兰诺斯——我没法完成娜莎的愿望了。”

莫林把嘴掰开两处撇,咧着嘴,“诶,你们总想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就当我们无病呻吟。”比菈稍晃点头,看着密集的人群,他目测到有些营已经迅速到达归路的尽头。

期间又看到一个骑手,他奉纵队长的命令传信,催促所有士兵迅速撤离。

随团火炮也被陆续撤出森林。

但周围却越来越感到一丝不诙谐的宁静。

直到比菈的耳朵听到了新的风。

“不——不对,我们现在是不是在撤退?”多拉斯对听觉的灵敏不亚于鹰的视觉,他立即走到一棵树的旁边靠耳相听,耳尖抖得不算灵活,但越听则越感到不安。

“怎么了?”拉特利耶略翘带走地来到比菈的身旁。

“脚步……鼓点……”他眼睛要瞪出框,立即感到不对劲,向连长大喊:

“不对,他们要发动进攻,佯攻要改主攻!”

居塞林向背处望去,得知面前的人影越来越大,散漫的人群却一无所知,他也向营长的方向呐喊:“快组织防御!掩护撤退!”

忽来一轮铅珠汇镰扫过,鞭去不少人的身体,割出不少鲜血。

躲在树旁的两人正要撒腿,还不禁扭头一瞄。拉特利耶盯着麦粒切半大小的人影,携着伙伴竞走,他目测离自己这里不足百弗杖。

对面的纵阵却越行越快,鼓点也随之飘打如雷,旋即大跨步行进。居塞林并不打算束手待毙,他的横队也组织迅速,比菈也顺势打鼓集结,仓促地下令:

“准备!开火!”

未见几人倒地之后,属同僚的斯伯瓦,他的下连离他有五十弗杖,遂下令马上后撤。

那可是数百人和数十人之间的赛跑。

弗军发现,前来的打头阵的人都由女士组成,头戴被折两边,各竖起一个宽面的宽檐帽,头上刻着代表王室的铭文,头顶上白下粉下羽饰,穿着刚过膝的黑色连身裙,裙下还有花边薄层马裤,目光落到膝则是带钉绑腿,下至脚踝处,一双行军舒适且美观的松脚皮鞋映入眼帘。外衬裙成色如天鹅羽白,但并不显勒肉,非常贴身,外套一层似骠骑兵剪裁的紧身排扣天蓝色大衣,其长盖着裙尾,倒是袖口相当宽松。

两个营的官兵迅速排成阵型,为后方的兄弟争取时间,但他们却雀跃起来:

“即便恐惧缭绕,我们也不能输。”

“要注意防御!还有阵型!”

女士们同样不逊下风,一阵声音传来,挥舞的剑令人胆寒:

“haderr~mugoh. Feuke!”

仅一轮射击,至远五十弗里,数不清的身躯矢然无力,应声倒地。

“啊?!”

拉特利耶无意与持枪的小姐们争锋,但着实大吃一惊,“这……刚才还数着八个……”

“现在呢?”比菈问。

“我预计不下五十人……”

此时无论是谁,已经没有再听号召齐射的勇气和必要了,那些铅弹似乎也惧着,逸向躯干之外直插空隙。

零星火光就像毛毛细雨,取不了多少人的血肉。

查茹兰特却知道,对方装枪的速度丝毫不亚于他们之下,随着又一轮下令,他也只能默念上帝。

他已经打出唯一能在数秒内射出的子弹。

“她们又前进了。”

对方的意图十分明显。拉特利耶越觉得这群骁勇的姑娘不是之前来攻的萎靡兵士可比的,在不间断的火力骚扰下,还能再来一次齐射,属实非常难得。

“准备——瞄准——放——”

以为自己已经随头颅倾垂,带着身子落地,在原地愣了很久,白桃脑袋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命不在自己的感知之内,当倒下的人是他身边的人,即便不甚相识,也尤为苦楚。

“还愣着干什么,他们跑了。”

“谁?”他恍惚地问。

“这难以启齿,你看看,这下就算有十双手也不一定数得了。”

过了一阵沉默以后,拉特利耶的耳朵一度嗡鸣作响,有一发子弹直接擦过他的肩膀,崩击出血花。

“跑,我们已然失败,逃吧。”

居塞林面色发黑,恶瞪着前方,“撤退。”

雪花崩塌的景象落在一群白色人墙的离散之间,取而代之地是裙朵汇成的荆棘丛,并不显得美艳,而是可怖。冒着腿血痂崩裂的险,逃亡成了唯一的出路。

貌美的利刃绝不懈怠及逊色与战争的主角,就连冲击时的队形都没几分松散。

他们只有一路往南,走到貌似不可寻的路途,有些人甚至连枪都丢了,普利特打算烧掉掳来的旗帜,皆不得愿,只能丢弃,临走之时还骂道:

“我们还没输,这群娘们……”

“他们呢?他们俩?”卡修被莫林携走的时候格外担心,望着远处的森林,漂浮的烟团和颗粒打断了寻求的念头,一切看起来又并非那么紧要。

因为没有哀叹的时间。

姑娘们追击的途中,依旧听到零星枪声和呻吟,无论是谁的生命被夺走,谁在尖叫,谁匍匐倒地,谁迸发鲜血,森林成了这一切的瞩目者,也是他们的天然坟地。暧烟之中,与四处的联系都逐渐不可寻找,无数双腿熙攘进退,生命悄无声息地吞噬在茫茫雾霭之中。

“拉特利耶——”

“比菈——”

勾肩搭背的手也失去可抓摸的对象,只有几分能见到的墨绿,融入一丝灰烬的白占据了主场。

只剩断断续续的喘息,还有一摊血迹,开始与褐土相黏,吮吸着它的养分,还留有一丝冬雪融浸的美味。他开始听到些咋哾声,脚踩在沉于水下的淤泥里。远处的火光依然迅速闪过,拉特利耶决心要把不幸留给自己,于是向远处断断续续地喊:

“你记得……回去找拉兰诺斯的娜莎。”

密林之内除了回音和枪声,不再有任何回应。

查茹兰特蔚然一笑,那些沉默正是他期待的,最好不要做出任何反应,要么死去,要么寂寥地带走逝友的消息。

疼痛依旧难忍,拉特利耶尽可能往站得住脚的硬块踩踏,他深知能保住火药和枪械的干燥,就能多一份生机。趁着硝烟逐渐深入密林,还能看清南面的路时,半蹲着走路,亦拔下刺刀放在衣袖里面,好不如容易靠在树边,又找了个机会装填。体力和意志逐渐被赤浆带走,像被研磨的朱砂矿掺少量黑泥浆倒出来的模样,比这要更稀一些。

又一个模糊的身影略前,此时拉特利耶意识到当初经过,踩到的硬块并不是石头,而是倒下的烂木干,远处的黑影越来越大,担心是追兵赶到,之间跑的时候才知道背后也被扎了一刺,之后便没有感觉了。如今它逐步活现出来,无法在往前过多少,身上也没有粮食和水,呆在这里等死只是时间问题,抱着必死的心态,挪动被打伤的左肩,稍还能使力,猛顺一抬迅速放枪,他也因为痛苦和后坐力反瘫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无动静以后他才起来。拉特利耶已经无法捡起枪,抛下它走了,他手中还有一把剑,执着它前行,腿脚居然还能走路,却越发痛苦和悲观起来,觉得死亡将近的他毫无目的地前行,南方是唯一的归宿。颤抖和磨牙成了他为数不多的消遣,眼睛还没丧失判断,尽能力避开了一切水坑,顾不上泥陷入鞋里的踩酱感,一连在沼泽地里走了将近半小时,终于在一片淤泥色中抓住了草绿。

“啊……走不动。”查茹兰特感到周围安静得不得了,顺着身体的意思躺在外林的一个小坡下,再走两步就能走出沼泽林地,腿脚失力无补之下,一剑扎在泥坡,感受忽来的微风带来的舒爽。

眼皮数次自己倒下,又被硬生生扯回来,或许是连这点力气也没了,闭目感受自然带来的滋润,就是他觉得临终前最后的慰藉。

“娜莎,你知道吗?

这风……真的很舒服。”

他的视野只剩下一双手,时而长茧,忽一瞬间,那双手换了方向,变得小巧玲珑,霜白软柔,仿佛回到熟悉的小镇,熟悉的声音在迎接他:

“你回来啦?我等你很久了。”

脚注:

[1]:弗吉嘉的阴谋指LIII.1789年1月22日未遂的政变,已故国王约翰尼三世的侄孙尤伊尔发动夺取王位的政变,最终被掌玺大臣多瓦多和陆军大臣珐梅尔镇压。

[2]:尤伊尔·简特·雅·维佩尔德-维纳努斯(LIII.1776-1839),努斯特公爵,维斯安特王国的宣称者,因质疑约翰尼三世的遗嘱,发动政变,失败之后逃到弗兰格亚,随后辗转到欧列尼。其母是欧列尼斐迪南三世的妹妹玛利亚,因而引发王位继承战争。

[3]:朵姆斯的灾难指LIII.1776年帕拉图恰帝国的塞尼梯尔大颠代区爆发的饥荒,6月8日爆发托尔托斯起义,帕拉图恰派大军镇压,并有意放任民众被饿死。

[4]:执护官(cospor)是洛森珀戈帝国的一个官职,负责征召乡民参战和保卫村庄,到弗兰格亚国王时候,它主要负责在各地负责统筹征召农民作战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