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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命运的玩笑】 娜莎与薇若妮卡之誓

酒馆上最不缺的就是喧哗声,伴随着脏话酒味,以烟斗一撮蓄力,喷涌而出,无数不痛不痒的手枪在半空中开火,抵不过是没有击锤和扳机。

临近霍米拉迪雅节的酒馆,生意异常火爆,哪怕是像潘诺这样的郊外小镇,这几天筹办节日,就抬出不少花酒和蜂蜜酒,置于门外,可幸老板并没有被熏去智慧,灯火都远离放酒处,最近更是换了新的玻璃灯笼。正临寒气不再跋扈,它携着任何一丝气流划归北境,葱意自沃土下数弗捺逐渐升华,芽正是在土壤表面凝结的,万物俱籁不复以往。

不只是在酒馆门前,紫藤正置于系着挂匾的锁链和支架,在镇上阳台,稀疏的爬藤花圃也占据一席之地。不知是否受它们的感染,人们也变得更有精神,早上以酒清醒自己的脑袋,躬耕于田野之间的农民率先接杆夯土,比远方硝雾之前的闪光更能打响驱冬的第一枪。寒的獠牙并未远去,稍厚衣物依旧披着在身,人们坚信它咬不穿他们的武装,来往路上的人群愿意稍昂头颅,冷刺便成了无关痛痒的事情。

哪怕是来酒馆的人不够座位,门外支起的防风罩棚也扩了一行,才勉强能应付来往的客人。甚至有些褴褛之人毫不在意,铺上一层邋遢布,握盏而坐,还免去了占座的钱,店主是随和人,哪怕不为了钱,热闹本身就是他的财富。

薇若妮卡在驱散旧日的不安,瓷白手杖多有几分分量,它含着钢一般的坚韧,即便不露刀刃,足以护其安全。娜莎不甚沉着,这里的含义——更是令她差点遭受摧残的旧日印象,它深烙心间,仿佛重影使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幽兰的双眸凝视着,等待几许,又不曾前进,包含罗艮蒂瓦自己的期盼,手杖不能撬开娜莎心中的结痂,只能任其自行脱落。

薇若妮卡嘴喧一记铃铛声,试图让挚友明白她的期待,“自己不前进,他人也不会迁就。”

“我回应你的诉求,从而驱逐不安的重影。”大小姐找到一席桌位,自然安顿下来,“我还能感受到剑锋划开裙摆的飕凉。”

“越惦记越容易把自己愁坏。”

“话是这么说,列耶伏连同他肮脏的躯体,邪恶的灵魂被打入地狱,仅是去年的事情,实在是不敢想……”

“说来大家都有同样的悲伤啊。”

“怎么说?”

“初来逃到这里的时候,就险些被侵犯了。”手杖放在桌面上的时候,薇若妮卡免不了一声叹息,“我也许免不了被袭击的机会。”

“谁敢?!”

“我不觉得美貌是什么好事,但见不到的纠葛迫使我一定要拿起武器。”罗艮蒂瓦指向被扫断,生长得极不规则的一簇短发,“查理对这件事已经琢磨好一阵日子,怕是霍米拉迪雅施以恩惠的时候还未查及。二月最后一天,一颗子弹打中我右耳旁,他当时在我的旁边,险些也打中他。还没缓过神来,大人牵着我一路走到森林外围,有一棵树桩正好摆着打猎的来复枪,定会装弹——这是他的习惯。不一会查理打中袭击者的右耳,便遁出森林,我们的步伐追不及远,只能折返。”

“凶手有说话么?”

“没有,我们也不清楚袭击的动机是什么,但后来再寻,发现那颗子弹打中的树有一封被匕首扎入树干的信。”见着伙计招呼她们,伸手示意,“要两杯蜂蜜酒,要两碗番茄菜干糊糊。”

“不过……”伙计记账的时候不禁多嘴,“你们确定这些够了?”

“大清早吃太多亦不好,只求垫着胃嘞。”娜莎没什么选择,也不计较。

等记账的人走后,转眼就能望到克黎榭,蓬头乱发,面容尚算干净,抵着小剑而来。要么说人的缘分本就如此,橄榄枝本没有香气,但递出去的手会使得它更闪耀些。

绅士向她们行礼致意,“小姐们好,早上的空气还新鲜么?”

“承您言重,空气可晴朗得很呢。”罗艮蒂瓦小姐合手稍侧,又请他坐下,“这附近没什么空桌凳,如果不介意的话。”

见到恩人大小姐也是格外开心,“能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那自然好。”

“谢谢公爵小姐。”他持剑而坐,又忧虑拉兰诺斯千金的状况,“娜莎,能面对那些灰障吗?”

“可以……”娜莎也很无奈。

“时日一久,是非之话如花期散去,就不打紧了。”克黎榭向伙计要一杯烈酒,交代片刻才继续说:“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出些意外,但没有受伤。”公爵小姐觉得无妨。

“不要紧吧?”克黎榭依旧觉得担心。

“没事。”薇若妮卡稍稍摇头。

“我有一个疑惑。”绅士在半空中抓些什么似的,让大家靠着听,大家便探脑袋。克黎榭语气放低不少,“我刚刚遇到一伙人,他们游荡在附近很久了。”一根食指和中指打量附近,瞄到身着丝绸和素服、带冠右衽的异服游客,停顿下来,“他们的弗语说得不太好,但意思也很明确——需要找一位能够替他们做主的人。”

“这是也许不是我能及的事。”薇若妮卡听着整件事有些诡异,“他们想要什么?”

“看样子是虞曦人,骨骼秀状,但不像我们,皮肤不算粉白,掺有浅蜡黄色。”他刚想从后摸袋里的烟斗,不一会又收手作罢,“我在瓦德士的时候见过这些人,可惜他们的话我没有办法听懂,只能摸几个字。”

“这不太像我们一群人能决定的事。”娜莎很喜欢热闹,“即使我们不能做什么,我乐意倾听。”

“蒙墨利乌斯的恩典,就等你们这句话。”他不放心在座的姑娘们,自己单独与拂袖雅士之众咋口而谈,那撮虞曦人衣着宽袍圆领,也有交衽者,异国的旅途,因他乡的陌生面孔显得在精神上势孤力薄。克黎榭显得令人放心,表示尊重只是恒常之道,关键是对他人表露出极大的好奇心。他似乎还很乐意摄取尚未点明,但又富有含义的语素。

“这位就是罗艮蒂瓦公爵。”绅士伸出手摊向薇若妮卡,她亦没有考虑片刻之意,站起来颔首点头相迎。薇若妮卡回应相当得体:

“先生有什么值得交付给我的事?我施展的能力有限,但尽可能听取你的诉求。”

“你好。”人群带头的首领,穿着黑色素麻外袍,内衬则白,长相有三四十岁,面孔之中看出端庄稳重,双手也有长茧,语气则展现出再年轻十岁的声色。“我们能谈一谈吗?嗯,我是说聊闲话家常什么的。”

这弗兰格亚语不算太流利,它的底气却很足。

“这里没有阻碍,畅所欲言并非难以想象。”公爵小姐稍有早困之意,又不好打哈欠,用手稍稍打住嘴鼻,“您是做什么生意的?”

“原本是做瓷器买卖,我们那里乱糟糟的,生意也快做不成,只能进货一点运出去,能装多少是多少。”

“怎么称呼你?”

“称吕列(Lyrel),叫卢(Lou)也行,取决于交谈的决心。”

罗艮蒂瓦又言:“吕列,往来的商路一定有很多阻碍吧?”

“路途很长,走海路久了,不知道马的耐力,更不知道一天能走多远。时间一长,一远,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都不能预料在内。”吕列说话断断续续,偶有支吾,“但姑娘你要知道,比起这些,做生意虽然利益为上,朋友也是很重要的,他们的价值对于我来说不能以金钱衡量。”

萝莉也有意见,“你的弗语还很不错,听着很舒服。”

“谢谢,我在虞曦南岭沿海一带,跟洋馆的弗兰格亚人学过些,如果闹了笑话请见谅。”商人请饮口水,拿起皮袋拔塞,仰头正酣,不一会才再说:“姑娘也是本地名门的千金吧?”

“嗯,拉兰诺斯的娜莎。”

“我现在遇到麻烦,怎么说呢?”大小姐使得卢先生眼前一亮,“虽是商人,生在数千弗里远的静谧之地,那里的梨子水多鲜甜,是用当地流淌的一条河养的,当地善于制陶,当地人称为沥陶。”

娜莎听闻来了兴致,也说说当地的源头,“梨倒是闻所未见,听着好吃。我们所在的潘诺很老很老,以前叫裴诺禄尔(pernoiruev),作为佩尼萝的偏远地带所在,受蛮族入侵,逃难的人纷纷躲到这里,裴诺禄尔是当地的武官,他率难民武装起来击败入侵者,由此修筑木堡,建立村庄,抵抗了很久,就现在而言也已经有一千二百年历史。”

“我想沥陶一地会比你们更长些,差不多一千八百年前,当地就来了不少逃难的工匠,想必就知道有不少优秀陶工。岁月不知如何搬弄这片大地,直到今天,它就已经成为规模不小的城市。”吕列·卢说出一个对当地人说惊人的数字:“沥陶在时局动荡之前,我想至少二十五年前,听一些当官的人说,至少八九万人住在当地。”

“那应该是类似于巴忒和昂孔这类的城市了。”克黎榭挠挠两眼之间,鼻梁之上的地方,“那可是歌昂省和阿凯黎省的省会,也有差不多人口,自陛下头一次下令全国查清臣民人数以来,王政六百七十五年十一月,两地都有八万多,昂孔临近九万。”

“那现在呢?”娜莎看出吕列眉间的隐痛。

“估计不到五六万人。”卢先生麾下的其中一位翻译也是虞曦人,眼色难掩溢出的失落,“在这样的年代,对那边的平民来说,饱饭是奢求,皇帝和他的官僚团体不把大家当人看,救灾的资源都被浪费和贪没了,大家濒临在死亡边缘,二十年前,离我们远百弗里的农民们发难,动手杀掉贪污的官员以后,组织新的军队攻打四处,说要解放各地,但领袖却自称国王,战乱以来,波及的地方哪有逃得掉的?”

罗艮蒂瓦小姐仿佛能见到满目疮痍的场面,瓦砾和尸体交错而放,焦土和破陷的城廓,寒风如利刃般洞穿平民的身躯,视其残破不堪的衣物为无物。它渗入骨髓,将血一同凝结成暗樱红色的晶石,那么死亡就从它们之间滋生,直至与身体一同僵化,与白雪共轭,与饥贫和瓦砾共同埋葬,“冻死骨”从荒地之中杂生。

她沉思着,从一阵突入袭来的风中,在飘逸长发与粼粼摇曳的宽袖之中,在自己所穿的一身华服里,印象之中她一年也未穿过几次,心情极好时才会穿黑丝绢绸,由自己设计,父亲出资,在佩尼萝熟手裁缝之手所做的裙。

但在随从的声声喧其落魄,帝国疆内焚火遍地,苦楚尽皆由无言的尸体,落到凄楚境地的大众所出的时候。罗艮蒂瓦竟自愧起来,连同其蓬裙也变得沉重数倍,既不能为当地的平民分忧,更不能与跨海之地的人同忧,不禁伤心起来,“那真是……太不幸了……”

丰富的遐想是同情的最好诠释。

她便意识到并非沥陶一地,难免各城各县都受斗争之苦。挥刀声无处不在,焦腐滋味落于麻布中久久不散,呻吟、尖叫、嘶鸣、叫嚣、轰声似做腌味的鸡鸭鱼肉调料,在一两百年前,那些调料昂贵且罕见。距卢所说,虞曦也曾有一段相当繁荣的时期,盐商能从海面各港各路为全国输送,陈皮、八角、五香、藏红花、胡椒、对岸的香料、甚至是咖喱、如今也颇为常见的辣椒,来到虞曦,能使运其四处的枢纽汇聚各地的商人,各路宏财皆在各港倒腾易手。

唯独孜然从北方伴随牧草味道熏来,腐败击垮了曾经的帝国宫廷,但它的死亡却是从枝干所预兆的,根基受到自身的残病所害。如同旧时与今时,竟在无论炎热亦是温暖之中太阳照耀,在时而磅礴时而稀疏的雨幕淋泼,在霜凇风雪趸达大地之时覆着,在旱灼涸裂的田地中隐忍那般,那些农民起义竟与现在无一不同,但他们的愿望亦很简单:活着。

“哪怕是凛冬漫长,虞曦先祖和他们的后辈禁得住冷,这正是他们要反抗的信念。但他们没想明白,千年的谜题先正摆在我们面前了。”吕列从腰间拿出自己的配剑,平捧在双手上,貌似是信物,他以自己的人格和背后肩负的信誉实话实说:“虞曦正陷入纷乱之中,凛人的统治正让多数人深受残害,我们一行人多数是亘水之裔,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

“谜题?”娜莎记得类似的疑惑,“我们的神话也有类似的谜题,世界上要是随便能解决一个,足以堪登接近神的距离嘞~”

“姑娘多么讨人喜爱啊。旧朝正在走向衰亡,我是受命前来这里的,都督诸绶台遣来的特使。”说是商贾,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虽然他行商有术,在战乱之中不再信任皇室,说话的人便是卢善傅[1]卢特使,“我们正在做出改变,千百年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皇座,冠冕是多么诱人的帽饰啊!就连农民也能将它捡起来,只要他有良好的品德、充沛的智慧、有力的手腕和决心、受到大众的爱戴,还需要多一分狡猾和警觉,这便需要不断加强掌握自己的权力,从而能够统御一个庞大而多族群的帝国。但是它们长久存在,即便主张君主应该善待平民,招募有才能的忠臣,在金银财宝、宫室佳丽的诱惑、远赴在外贪官恶臣的谄骗,维持修缮千年的朝廷,一整个舞台下都是虚伪的箴言。谜题显而易见:皇权高度集中,连同官员权贵,形成整体而不可持续的隐恶,底层人能见到不愁吃喝,穿着华美衣物的日子吗?”

拉兰诺斯之女头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先是望向自己穿的蓬裙,并未像往常一样喜好蓝色着装,而是粉色,面料细腻柔滑。

风又一次刮得很大,浅奶混栗姿色的涓流在她的头顶一路流游在背,覆盖其肩。此时又赶来一辆马车,透过窄小的门窗能见到一张贵妇的脸,上面顶着高耸且被拉扯到变形的卷心菜式发型,不耐烦地打量周边的一切。

突然之间,娜莎望向酒馆周围来往的糙汉、主妇、手工师傅、来往行商的客人、还有车里的贵妇,哪怕是谈吐方式各有各的优雅或生糙,眼前一切面容都不再令她惧怕,更应该说是毫无安全感的保留。

正像那些曾经在暴风雨中一蹶不振的火苗,如今竟燃得有一缕起眼的光芒。

“先生啊,您真是帮了我大忙!”她抓住薇若妮卡的手,高声赞叹,在公爵小姐身边绕一圈,“他比你先着一棋嘞。”

“你能走出来可真是太好了。”罗艮蒂瓦小姐靠在娜莎的肩上,桌上的糊糊放冻有好一阵子,甚至已经结一层油膜,又拾起来捧着,“让你见笑,能允许我先吃完这一碗吗?”

“当然。”卢特使别起剑鞘,另拱手作揖,“我有一个请求,如今反抗的火焰遍及全国,委托与我的领袖希望我可以和国王见面,以表明我等的态度。”

“你尽管说,没有比这更令人欢欣鼓舞的一刻了,我同情大海之外受苦受难的受压迫者,哪怕是潘诺人,佩尼萝人同样不会容忍暴政的苛待。”薇若妮卡随言用左手抓住卢特使的剑柄,右手顺力劲抓住木碗的边缘和底座,“当是为了一口粮食,多少人都渴望着它,我也曾有过挨饿的日子,若先生不相信,也难以见到我愤怒的面容了。”

角落里藏匿着充满香水味的嘲讽,罗艮蒂瓦小姐并不理会人群之中余光游扫,倒也没有狼吞虎咽,但格外在意一勺的得失并非贵族风范,着实不知究竟谁是可笑的人。

落碗之时,一双巧手将薇若妮卡拉在一边,它随即引得公爵小姐也凑耳倾听。

“我们和宫廷那边没有多少来往。”娜莎替自己的挚友多操一份心思,在无数双耳朵能听出吹风的痕迹,一言一行落在心里都是一面可观的镜子,“也许应该商议再说。”

岂知罗艮蒂瓦小姐可掬的轻笑,“我不会轻易承诺我办不了的事情。”

“玻璃仑斯宫……”娜莎仍有忧虑。

“可能你没怎么收到信,不经意花我好多油墨。”抚抚大小姐的刘海,向克黎榭借物,“有纸笔吗?”

“有。”绅士从大袖子里拿出一些半嘉令纸,口袋也有随身的羽毛笔和瓶装墨水,双手递给公爵小姐之后,姑娘亲抬木凳,撩顺裙摆,双脚并拢,抖擞柔发,纤手轻扫杂物,纸笔皆摊展在桌。

来看热闹的酒客也站在他们周围,“稀奇嘞,你们在干什么?”

“他们想见国王陛下,替他们执笔引荐,海那边的的亘人[2]被凛人[3]欺压,就像是失冠时期[4],铎卢恩人对东部行省所做的那般作恶。”

旧日联想勾起人们的不安,置在同样的遭遇之时,他们竟也变得激动起来。人群中传来一声:

“话糙理不糙,不讲大道理,公义在他们一边。”

稍有文采的体面乡绅也插一把嘴:“我们应该站在这些人的身边。不能让异乡人忍受不公的待遇。”

“好!”人们普遍抱有同情。

但更多的人不明就里,甚至有人提出非议,“他们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娜莎当即反驳:“帮他们一把我们也没有损失。更何况,当朝一旦得手,我们就没办法与他们做生意。”

“亘人失去了他们的帝国,正从腐朽皇权之中挣扎,使命就落在我们身上来了,要反抗暴政。”克黎榭站在凳子上,摆弄他的剑鞘,指明虞曦人的困境,“凛人恨不得从骨髓里榨干人们的钱财,肉体上奴役人们的身体,心灵上驯化他们为奴隶,用棍棒敲打除了凛人以外,在那片土地上活着的一切族群。”

“我们发自诚心,相隔万里,为的与你们寻求同等利惠的合作。”卢善傅更是阐明自己的心意,指出共同的敌人,“僭位者苟同依米颠列人,绞杀忍受苛政的农民,那群肮脏卑劣者联合起来了。”

事关利害的字句,虽一海之隔,但相距不远的依米颠列,此时已经成为弗兰格亚的头号海上威胁。纵观历史,依米颠列和弗兰格亚的隔阂甚至是渗入民间的敌对情绪长期存在,至今为止,他们依旧否认弗兰格亚在大陆所谓“西洛森珀戈帝国”的后继者,在王国陷入衰微之际,便承海之利大举入侵,联姻利诱夺其土地用手指亦数不过来,科洛南地区饱受苛捐杂税的蹂躏,甚至试图强迫改变当地的语言。王政二百八十九年,更是一路打败芙兰戈亚斯王室,比利尔饱受烧杀抢掠,兵峰直指利昂特瓦[5]。

这无疑触动当地人的心弦,简直是让当地人在炭火上行走。

卢特使的旁边,他的弟弟用虞曦语大声疾呼,“我等乃自都督诸绶府来,非称王者所立一朝之商贾。今世道纷乱,求于弗人,共行商利,望结友好耶。”待他们的翻译稍以蹩脚的语句宣扬出去之时,人群的思路一下子变得明朗了。

都督诸绶府截然不同于各路称王者的名字,洋馆的商人简称为绶府[6],当地人称他们的首领——绶台曾氏[7]为“无冕之王,乃真英主也”。

弗兰格亚当时对远方虞曦人的了解并不算多,唯马洛古·欧斯洛克[8]和一些祁圣教教士、远航商人亲往他们的海滨地区了解一二。

正当人群声浪一波接着又一波,薇若妮卡的字迹和思绪不受浪潮影响,宛如字上挑风铃草,措辞得体严谨,字字句句切称期待会晤,唯有她的签名如本人真切可爱。

她写信,正是给太子妃佩拉拉。

“先生,信写好了。但我要需要保证我的身份效力,也就是盖章。你能告诉我落脚的位置,待我好去找你吗?”罗艮蒂瓦的心并无太大担忧,相反,她觉得这事情一定能成。

“我也去。”萝莉激动地举手。

“诚挚感谢。”他们短暂握手,吕列不禁松一口气,“我们一行人在镇上更南面,多伯勒道十号的旅馆上。”

“笔落遂成。”当薇若妮卡将信高举的一刻,欢呼的声浪又一次迸发。

围绕在周围的镇民其热情如火燎原,感觉更像是达成不可思议的联盟。

连她们自己都不可思议的是,佩拉拉对当事很有兴趣,因而禀报国王。不过,一向对外来人很有兴趣的陛下却一反常态,并没有亲自接待,而是委托太子妃和外交使节去接待绶府的贸易及使节团。但到三月二十三日,也就是霍米拉迪雅节的当日才开始会晤,置中午后,被繁荣缛节围绕的尚有耐心,可娜莎就直呼犯难了。

可幸的是,直到渊朝半只脚踩棺材板,回想王政六百七十三年再换字眼以后,再也没有双方互立常驻大使的意见。弗兰格亚认为非对等的外交字眼是一种桎梏,且在战争之中同样帮助帝国朝廷作战,应认识到弗兰格亚的海上实力和诚意。虞曦帝国则认为他们是在当世之中的至高皇权,渴求贸易本身就是一种朝贡,不满措辞失当,双方的矛盾逐渐浮现。国王亨利的冷漠姿态看似是毫无看好之意,实际上是对当前远方局势未曾深刻了解,他需要一次“不经意的忽略”试探叛乱势力,亦或者割据政权的价值。

宫廷里弥漫着斗争的气息,佩拉拉更像是临危受命来的,被派去的只有寥寥几人,克黎榭看不得意,请命为她做虞曦字的解谜人。太阳耀于正殿之时,国王的情妇随着廷臣贵妇陷入餐碟银具的朵颐之中,佩拉拉更像是被驱赶在外,用餐巧制,却不曾想令人吃饱的窘境浮现在前。

身为护国公爵,薇若妮卡并没有一句话可说,她深知自己的责任到此为止,随娜莎退隐到人群中不起眼的地方,在招待所大门的角落里,刚好有一株虞曦来的小茶树。她们忘却怀表和立钟不停转动的指针,罗艮蒂瓦稍靠门框,合睫而不失耳外的联系,拇指抵着食指轻按,只剩左手靠背,右手摆在盆骨的稍前方。拉兰诺斯的千金的双手因靠背而疲累,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可以把握的依靠。

娜莎正要握着什么,佩拉拉的期待令她落空了。

薇若妮卡不得不再度显露在众人的面前,这意味着太子妃不再形单影只。

悄无声息的战斗秩序到日胄十点,如同落脚于枯藤的一群白鸽与另一群野鸽的窃语,这些浮于表面的密谋大致成功。

人群从接待厅门前离去,放下最后一刻牵挂,她们就这样与双方的使节分道扬镳。离去玻璃仑斯宫的道路被阳光焗得温暖,娜莎却倒吸一口凉气,喜悦落在会晤之间,失落却回落到握不住的手上。

罗艮蒂瓦一眼瞧到娜莎头顶的郁云,“怎么?”

“事情告一段落,好事啊~”俏皮的语调缭绕在她们之间,双瞳落得几分渐失的高光。

“裹着树皮难道不知敲树干怎么响?嘛~你这脸色就好不了哪去。今天的节日都过一半了,中午镇上的庆典,按现在要回去的话,就剩一堆花,没什么大不了的。”纤指正落娜莎的额头,清扫一束刘海,少女喜逐颜开,不知心中的期待和对方是否落在同一片荫庇,“要不这样吧,我有件事想陪你一起做。”

大小姐心不在焉,“什么?”

“离开玻璃仑斯宫,我同你骑马,去利昂特瓦北面的霍米拉迪雅残庙,虽说只有断壁残垣,藏匿在森林之中也许会有发现嘞。”

“去散心……也好。”

白皙修长的左手落在大小姐的前方。

“来吧。”

她恍惚了好一阵子,只是不想再落得没有结果的捉握。

但薇若妮卡一直在等娜莎。

哪怕已经过了好一阵子,数不清多少秒的流逝都无所谓。

阳光在烘烤少女们的脸,闪耀在浅橘诙谐的柔和光芒引得嬉笑的声音隐现。

玻璃仑斯宫到底是什么,人们也不好说清楚。辉煌并不能掩盖本身的冰冷,阳光不能融化这座宫殿的内在,它的本身反倒变得失去原有的温度,其坚硬的背后也变得空洞了。

手臂本身就足够温暖,娜莎便义无反顾地拥抱着,双眼足够疲倦,渴求依偎在身上的活力,竟变得睫毛也粘软。

又过了几秒钟,雏菊绽放着活力回归了。

“嗯,我们走。”

在马踏声和风流动的嗡嗡里多一份雀跃,它亦是风中最好的合奏,抛弃拘谨肆意和安宁作对,就像是疯了一样。

随着蹄声休止,马镫引起的锒铛声也忽而被消弭在原野之上。

当地的马尔洛古托森林自古时候就存在,但后来人们在此建造城镇,曾经繁荣一时。LIII.606年,蛮族将这里彻底摧毁,森林富有灵性,在时间的掩护下,他们逐渐重夺当地的控制,剩余的人群都逃逸到比利尔维古一带,建立如今的比利尔市。

“古遗迹几乎埋没,无论千年万年,树都能重新染指它。因为它是诸神在地上的标杆,任何人试图亵渎其静默于行地上的统治者都不会敌得过岁月的角力。”

薇若妮卡领着娜莎走,牵连之手没有挣脱的意欲,每一寸肌肤的接触都令她们欢欣,虽有粗糙的手心,但有柔滑的手背。葱郁之森尚未恢复它的生气,枝叶繁新带嫩,间隙之间满是温暖的微风流动,仿佛已经听到无数嫩芽摇曳其末梢,做风铃相,但一无所倾听的声音。

“多么令人敬畏的力量。”娜莎甚至不敢碰那些树干。

隐约能从嫩草丛间看到有规律,却沉浸在每一寸泥块,稍有露头的石块,被风吹雨打磨蚀得凹凸不平,如不是细心看到有标记的字母,其中有些已经裂成几块。不知缘由但又无法回答的少女们只能先记于脑海之间。她们大举越步,在石块上踏出皮跟响,平日几乎了无杂韵的森林,如今多了两位游客,脚步声脆耳带酥,甚至有些能使得耳尖跳起来的魔力。

行到半路的时候,被藤蔓缠绕的一圈恰巧形成一段五六弗杖的走廊,在树干与树干之间结成一对天然的栏杆,其茎叶多样缠杂,因而不清楚它的品种。

即便在下午,氤氲仍有喘息之机,遍于野外的花香温而不淡,光缕自枝叶之间穿透朦穿迷。薇若妮卡就挥舞迎来的微风,打散仅剩肉眼仔细才能一看的白障,偶有咿呀打趣的姑娘,也带动她的朋友奔跑嬉戏在这片幽谧之地。

“别跑!我今天就要抓住你。”

“吼,我看你是不知道怎么伸展裙摆,笨重得很~”罗艮蒂瓦就把自己的左眼以手心盖着,另一只手稍曲,就快接触到大小姐,仅一个手掌宽的距离。

薇若妮卡挑逗之时,摆动乌色长发的一刹那,弓步一蹬跑出去好远了。

不断追逐的影子从未有讨胜之意,更像是两只蝴蝶在花间飞舞,时而临近时而偏远,抖游在树干周围,探头引对方的注意。

“快来追我啊~”

不消一刻时间,失落逐渐掩盖嬉笑的意欲。值此初春森林重现嫩绿,娜莎脑海里却想到又一次秋末落寞的色彩。

“我们还要跑……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大小姐把捏裙撑,汗熏在额,留有神气,活力逐渐丧失,也不得不歇停脚步,“老是抓不到你,我很害怕。”

“为什么这么说?”

娜莎愣了好一会,目光落在昔日到现在相伴甚久的灵魂,“我不知道。也许我会现在说一些蠢话,你不要介意。”

“不,无论如何,我自己感觉愚昧会长久地落在我身上。”薇若妮卡的笑容也沉淀在不可见的阴影里,与她还有一段距离,每阐述些许,自己甘愿向伙伴挪一步,“我先说吧。呃……嗯,爱情和这个不能相提并论。也很谢谢你,比起遇到的很多人,尤其是对我有恩的来说,你是很特别的一个。最近的日子反倒是没怎么牵挂罗克娜,如今也奔赴佩尼萝的沙龙里温婉求爱了,最早认识她,亦是因为随查理一同为我仗义的,我很感谢她在童年的相伴。”

“她是个值得信赖的姑娘啊。”

“嗯,之后我为了逃离继母与她背后的帮派活动,抱歉,可我是路痴,找不到路,手上的积蓄并不多。从洛那修斯特辗转聂苏斯、南枫第,最后徒步奔波于此,抱着我现在穿的这身衣服,亦要身无分文。我和杀我的人赶到潘诺附近,我浑然不觉被查理挥剑所救,但再行至半路就没有意识了,克莱尔就救了我。虽然我和她也是很好的朋友,在咖啡技艺上互有着墨,在店里相处得也很愉快,我抱着报恩的心态留在咖啡厅里,反而对她多了一份歉意。”

“克莱尔没有怪你,歉意又何说起?你好傻,如果站在她的位置,我也会挺身而出。”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帮我?”

罗艮蒂瓦小姐无路可走,因为她早已走到娜莎的跟前了。

“我的答案很简单,你听完不要生气。”

“不会。”

娜莎举起三根手指,她按捺胸间,随即高挂头顶,扪心闭着眼睛地说:

“从道义上,从我对人的原则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屈从他人酿成的惨状,人们不表明它的态度,它难道就是对的吗?我不知道从哪涌来的胆量,比起手中有把握的武器,我居然忘记了流血丧命的恐惧。”

无名指先曲指手心。

“当时我的考虑,为了缓和咖啡厅的气氛,我想让在座的人都热闹起来。我察觉到了危险,拉特利耶内心的念头——其实我知道阻止不了,他要是知会,就少一分悲剧发生。这也是我相中他的原因吧,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能是我的另一半,我和他有相同的胆量,有相同的决心,让大家能见到盼头,我就很开心了。”

随后中指也指落手心。

“最后——你真的很美。”

大小姐没有再选择握着拳头,而是指向薇若妮卡的心脏,“我当然指的不是外在的躯壳,意外会将其打的残缺,但灵魂是不会被打倒的,皮囊分不清贵贱,它终究会腐烂的。”

萝莉感到自己被牵着行走。

“我们已经到咯。”

薇若妮卡会心一笑,又指向前方,是一座废弃的庙宇,如今仅剩殿前的梁柱,大门后的一切更是倒塌,随后分解风化,仅剩广阔的大厅地基,龟裂纹路遍布于庭院石砖,只有神像还能算窥得一见神的样貌——长发直落地面,发束盘踞在花草之间,发梢周围仿佛能散发活力和养分,因此长得茂盛茁壮。

正是古时祭司和主教的筹措、供奉于他们身前做事的工匠,数不清灵巧的手,啄打千遍以上,日夜操劳才打造的艺术瑰宝。

唯有时间大手一挥,功劳全都白费。

自然用新的手腕重新诠释了祂的存在。

更前之处是一座被藤蔓包围的小蓄水池,如今还有些水落到池里,大雨倾盆之际,摄水的“精灵”就藏匿在池底不见踪迹。池中雕塑的底台很高,有一弗杖,上面立着一位萝斐[9],披着亚麻长袍,捧着羊皮纸、削去羽毛的笔和一对凿锤。

娜莎看到女孩的脸上从左眼到右眼有一道裂痕,“可惜,被削去可见光芒的途径。”待她反应回来,从古时泛黄的羊皮纸页,见到如教堂的玻璃彩绘画时,浮现出一个神的名字,轻跃一步,又匆匆踏来,“等等,这尊雕像……是……是宛菈狄罗。”

胸前的发条仿佛变得滚烫而闪耀。

“我们等等再看吧,去殿门后,我还有话对你说。”

“当然。”

灵巧的双脚,即便不望其地,大致扫视周围缭绕的枯藤、新长的活藤、不规则的石块和淤泥,能迅速避过而不落脏渍的能力却很少,可仅留在此地的两位少女做到了。

她们来到残缺的神像面前,即便祂的面容被时间切去一侧,剩余的一只手仍试图赐予周围生灵活力。祂的话语是指明万物衰败之时素不讲情面,因为本身就是无情是,可人拥有赋予万物皆含爱的的力量。

“说吧,我还有一罐子的话。”娜莎伸展双手,流转身躯与她的裙摆,似水被掀起水珠,随即沉入水面的畅快。

“以前我在洛那修斯特有看过一本书,很久很久以前,洛瑟布戈因人会刺血立誓,古时难得遇见的朋友,也许下一次分离就见不着了。洛瑟布戈因人素来骁勇,与周围的部落常有流血冲突,当时乡野一带普遍是无人之地,遇袭受死之人也是常有的事。相伴的男孩们,假如他们的友情深厚无比,在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歃血缔结,成为异姓兄弟。姑娘之间相处极好的两人,即便在当时的环境,也要证明自己与男人一样勇敢,敢于流血互结义亲姐妹的关系,于是她们也会求霍米拉迪雅为其做个见证。如果有神庙,就到神庙举行仪式,如果没有就会找一棵花楸树,在那里举行仪式。男人会手心刺血击掌,女人会用尖锐之物刺破手指互触,双方共同说出誓言。”

“所以你就带我来这里。”

罗艮蒂瓦小姐稍稍点头,“缔结兄弟、姐妹只能是单独的两人,每个人也只能缔结一次,按古时祭司的说法:‘人不能为友谊为让自己化身成两个柱子,否则运气就会消失,麻烦会接踵而至。’”

“你能信任我真是万分感谢。”

“嗯,思来想去只有你才合适,倒不如说——我乐意依靠你,也心疼你。因而我没有将你的帮助视作为需要报答的心态,当然不是说我不感谢。正是因为不知道用什么报答,它似淡味蔗糖一样融入我们之间相处的情感里,口感永远也不会腻,即现在的这一分钟,哪怕是相遇之后的每一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期盼,从你的眼睛里看到希望,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会给我摆出无可置疑、充满信任的笑容。”

千金难掩自己的兴奋,“这倒是极好的缘分,命运如此奇妙吧!我和你的目光都有一种恰如其来的吸引,并非令人心动,反而令大家都舒心洽谈的欲望,忘却时间的流逝。我记得已经有几个晚上,聊天聊了一宿没睡,我跟你居然还有耐心抵着困意,怎么就能把《伯里奥德斯》都看完呢?”

“那明明就很闷。”

话语刚落,少女们对完全失去活力的文字笑不拢嘴。

娜莎忍俊不禁,“你……啊哈哈哈哈哈,那能叫书嘛?像是在梦呓。”

“确实。”

“可是如果没有你,我真的读不下那本书。”大小姐捧着薇若妮卡的双手,再度拢睫,诉说自己的感受,“你是我心目中交过最好的朋友,称你做姐姐完全没有问题。”

“有一个这么可爱又贴心的妹妹,我就可以放心将烦恼都同你说。”余音刚落,罗艮蒂瓦小姐蹲下身子,抱着她,亦有难过的时刻,“我有两个妹妹,最小的一个与我相处很好的……也没有联系了。比起悲伤的过往,流血又算是什么?我愿意当你心里亮敞的蜡烛。”

“那么——我愿及时在你面前出现,抚平你所啃食的一切悲伤。”

她们便无所顾忌地相拥在一起。

泪腺如此敏感,与那些经受的悲伤色彩毫无联系,没有烦扰和拘束,没有压抑与感慨,所流露的全都是喜悦,每一刻的咲声无法割舍。

呼来一阵猛风,引得发缕又四散飞舞,甚至异色之发打结在同一缕,属于她们之间的浪漫,它的甘甜能享悦任何人,哪怕是自然也变得更光亮一新了。流淌姑娘们之间,在每一寸天蓝绒和黑丝绢之间相辉映的褶皱,仿佛也激荡人心,蕴含深海之上波涛起伏的力量。

“Selleta(姐姐)。”

“Selletoá(妹妹)。”

她们随意捻起一根硬刺,咬牙忍痛,在其右手食指上猛扎一瞥,鲜红的印记近在眼前,在阳光之下竟显得灿烂辉煌。

“还记得誓言是什么?”罗艮蒂瓦紧张得半眨她的左眼。

娜莎用手腕磕碰另一副手腕,“它总得共同言说才有效啊。”

薇若妮卡颔首领会,两指上下交触,深吸一口气,柔和且顺耳的古咏调,让娜莎也随着一并传颂它了:

“啊,情感是无处可寻,脑海里涌现的一根红绳绳索,它是从一对姑娘的血染成的。

“绳索的两端捆于不同右手的食指。

“她们即使异血异亲,依靠浓厚友谊无可斩断,那正是有义的姊妹。

“我们愿让身边的花草树木、鱼虫鸟兽、作证:

“我们深陷绝境绝不放弃。

“我们深陷争执绝不仇恨。

“我们唯有友爱沐浴彼此。

“我们唯有回忆赋予牵绊。”

数不尽的秒荏苒之后,娜莎和薇若妮卡才将沾血的伤口挪离,已经逐渐结痂。

顾不上小簇疼痛,仅留有一大筐能装得满的高兴,替对方擦抹眼眶之后,还有残存的鲜血变得暗浊,依然能在阳光正照一斜之处,望着闪亮的几点白斑。

她们按捺不住自己的欣喜,又重复那些亲昵的称呼:

“Selleta.”

“Selletoá.”

娜莎靠着罗艮蒂瓦小姐的背,直举左手左右摇摆,“无论是墨利乌斯,还是霍米拉迪雅,诸神在上,哪怕静谧不语。最重要的……”

气氛一下就变得活跃起来。

薇若妮卡向神像的方向欢呼:

“是我们!感谢您们的见证,愿大家幸福哦~”

她的缔结妹妹问:“你开心吗?”

“很开心,从未有那么开心,给我一个王国,我也不换。”公爵小姐转过身来,巧长的双手落在萝莉的腰腹,长发亦然。

娜莎当即用脸去迎接,脸庞在酣畅白嫩手臂的触感,“好舒服~什么都不换。你陪我就够了。”

自夕阳将天照的火红之前,她们坐在神庙外的一段围墙边,最干净的一处石阶,静静等待微风铺面,借着日光温浴,享受着皮水袋里的洋甘菊茶,看上去与往日的话题都没什么不同,讨论没有休止之意,更好的一点是没有结果,没有争论。正是因为纯粹,饮入的茶比以往更能细醇入味,味蕾也更加敏感。

角落里还有两对眼睛,一瞥而过,沙刷声似有似无,和来往的风刷过灌木丛的声音并无二致。

“她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那半个人高的白袍术士一点血肉也没有,“我不是下棋的人,也不是观棋的人,我哪知道她们下哪一步棋?”

“你可以省说话的力气。”另一副面孔的话语中弥漫着妒意,不过很快就消失了,直摇头说:“长期以往,我就得撂在一边。这样的场面直戳得我难受,超伤心的。”

“走吧——被发现就难堪咯。”

“你是笨蛋吗?”女声在质问他。

“要是不走,谁笨蛋还说不定呢?”他翘着腿,两指掩着女孩的嘴,示意不要出声。

那些细碎的抖叶摇枝声很快就消弭了。

等到红霞染遍天际,马蹄声才再度缭绕在泥路的周围,少女们的身影逐渐消远于远方。

脚注:

[1]:卢善傅(LIII.1748-1831),字好节,虞曦帝国近世三大杰之一,堪称“三签军师”,LIII.1792-1816任钰朝外事大臣,促成弗虞同盟(LIII.1804-1853)。

[2]:亘人(弗兰格亚语:Geni?as),虞曦人的代称,他们自称亘水之裔,起源于亘河,是虞曦帝国的主体民族。

[3]:凛人(弗兰格亚语:Lingni?as),是马遴人(malini?as)的后裔,LIII.1541年凛人一统遴河流域,建立大凛国,后入主亘河平原,LIII.1587年建立渊朝,LIII.1589年成为虞曦的正统政权。

[4]:失冠时期是拉瓦雅特三世时期兵败铎卢恩人之手,被迫交出阿尔士银橄鹰冠和弗兰格亚的东部行省,自LIII.1227年开始,到LIII.1662年路易九世结束“三十六年大纷争”,重夺阿尔士银橄鹰冠的时期。

[5]:弗兰格亚语:Lianteiva,今玻璃仑斯宫附近。

[6]:都督诸绶府(LIII.1782-1792)是曾恕昱立朝之前建立的政权,其口号是“打落凛虏,公权公摊,均地轻赋,农商共济。”,时人简称绶府、节绶军。

[7]:绶台曾氏,即曾恕昱(LIII.1752-1830),都督诸绶府绶台(LIII.1782-1792),钰朝(LIII.1792-)开国皇帝。

[8]:伊马洛古·欧斯洛(弗兰格亚语:Eimalocu Eusro,LIII.1726-1796),天神宗垩殿派维忒伊、历史学家,LIII.1762年前往虞曦传教,后于LIII.1793年回国,期间作《亘凛的矛盾》、《虞曦帝国通史》,翻译《五纪史》等。

[9]:萝斐(Loifê)是指12-15岁身材长得娇小,样貌依然像未成熟的孩子一般的姑娘,对应“萝莉”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