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硕出去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
闫欣见她面上隐隐有些不安,似乎生出些感同身受——不管阿迷是生是死,她现在的处境都不会好。
假如阿迷没有拿过尤乾陵的病症单子,她现在应当也会和张秀儿一样。
前几日还邀请自己看舞的人,今日却发现人在自己期盼那日到来之前就不见了踪影。即便和人真的不算太熟,但回忆那一日的相处,总归都会担心。
袁九章见画完了,下意识抓了惊堂木想来一下,却一眼看到了张秀儿那模样,悻悻地放下了惊堂木,重咳了一声,说:“你去过京郊华容县,见过卿姐对吧。”
张秀儿据理力争道:“是,韦统领告知我之后,我便去了。那是我夫君留下的宅子,我去寻她要回我夫君的东西,有何不对。”
袁九章道:“情有可原,但你不能杀了她。”
张秀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震惊了好一会才说:“什,什么……我杀了谁?”
袁九章道:“你找的那个卿姐前些日子被人发现死在了宅中。”
“就在阿迷来寻你的那一日。是不是她教了你什么妖邪之术。”
张秀儿摇头。
“没有啊,我就是个寄人篱下的……人,要是会点什么,哪会将日子过成现在这样。”
她总归是嫁了人的,丈夫虽死,可夫家尚有人在,只是举家回了乡下。她自幼生活在京中,嫁给胡岳也只觉得人在兵马府的差事稳当。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是日子安稳。谁想胡岳这人靠不住,他好女色,又贪钱财,家中有正妻在她也没什么话能说。
胡岳死后,她更是不愿意跟着他们走。
可平日住在娘家不合规矩,虽说家中也不缺她母子二人这点吃食,但为了避人口舌,她很少出门。
可那也是要遭人说的。
家中闲言碎语听多了,她自然待不住,加上儿子马上要入学堂了,她需要钱或者很多很多东西。
她出身书香,父亲确实也有门路,但她开不了口。
要自己找她想要的门路,只能去找了韦元庆。
韦元庆倒也不小气,给了她不少。
而且得知她住在娘家时,便说起了胡岳还有一处宅子在京郊的事。
张秀儿便记在了心上,并且于月初去了一趟京郊找卿姐。
袁九章道:“你去找人,却带了不少家丁过去是何意?”
张秀儿道:“那是我家兄和家中的下人,是担心我安危陪我去的。而且我到了之后,便让他们在外头等我,并没有带进去。”
袁九章问:“当时宅子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
张秀儿道:“只有我和卿姐两人。我只是去问她宅子的事,她一口咬定那宅子不是胡岳买的,胡岳不过是帮忙置办。我必定是不信的,胡岳是韦统领手下,倘若是他命胡岳去办这事,岂会主动告知于我。”
袁九章道:“你们两人起了争执。”
这种光景,哪有可能不起争执。
张秀儿原本弱声弱气的声音,这时候莫名让人听起来硬气起来了,气急道:“我拿我夫君的遗产,我有哪里不对吗?可有人偏要霸着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她本身就不对。”
袁九章吸了口气,自觉她确实有理。
可站在卿姐的立场,又有哪里错了?
说来说去,都是男人造的孽,最后都是身后的女人来背。
“这不是对不对的问题……”他有些无力地辩解。
张秀儿道:“而且我们只是起了一点争执,没动手。您若是不信,可让人来看看我身上可有伤。”
袁九章面露难色。
这话就说到最大的问题上了。
卿姐的身上也没有伤痕,也就是侧面证明了张秀儿没有说谎。
不是打不是下毒,那到底人是怎么死的?袁九章记起来仵作曾说人是闭息而亡,可看面前这个一块惊堂木就能拍倒的弱女子,又如何能让另一个人闭息而亡?
那一瞬间,袁九章闪过火场中见到的那几具尸体。
“除了阿迷之外,还有几位你可认得。”
袁九章生怕对方只说人名会说不记得了来糊弄他,便拿了几张画像过来给她看。
先前直言自己认得阿迷的张秀儿,却盯着那画像之后摇头说:“不认得。”
袁九章不死心。
“她们和你一样,同日去那宅子找卿姐,”
张秀儿道:“当真不认得。若是我们认得,一同去找卿姐,为何还要分开去?”
袁九章哑口无言。
前去张家询问的衙役回来禀报了袁九章,张秀儿说的不错,那日送她过去的确实是她兄长和自己家中男丁,而且没进门,只在外守着。
这案子似乎审进了死胡同里,眼见着袁九章的劲儿没地方使了。
他只得转向尤乾陵,以眼神询问可还有其他遗漏之处。
尤乾陵大约也能估摸出他们在胡岳妾室身上掏不出多少东西来,原因便是她接触死者的时间太短太早,痕迹也多。
否则——和另外几个嫌疑人那样的话,现在多半也是焦尸一具。
他正要示意袁九章差不多可以了,闫欣忽而开口道:“那日你在哪里见到阿迷?”
张秀儿又给这突兀的问话声吓了一跳。
这清俊装束的少年一直站在那边,始终没有开口,却一眼不错地盯着自己。发现他另一侧还坐着个清贵之人后,她便以为对方是随从。
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问话了。
他是什么身份?为何要问自己阿迷的事。她抬头看向袁九章。
袁九章道:“老实答话。”
张秀儿垂下头,下意识退了一步,转向闫欣道:“是回来之后,快到家门那会见着的人。”
康宁巷在北城,她还同张秀儿说了自己在天音阁,说明先前翻墙离去并不是要和天音阁断绝往来。
她还是准备回去的。
可让句‘都要散了。’又是何意?
闫欣又问:“她几时离去?”
张秀儿略微思索,便道:“寅时,当时日头快落了,阿迷说时候不早了,她还有别处要去。我还问她这么晚要去哪儿,她还挺高兴,说去见见好姐妹。”
闫欣有心想问张秀儿阿迷有没有问她出城的事,但出口的那一刻话卡在了喉咙处。
张秀儿现在对阿迷还有一点担心是出于感情,但她问出那些问题后,现在被怀疑杀人的张秀儿一定会对阿迷起疑心。
不管阿迷是不是香坊焦尸案的凶犯。她至少对张秀儿没有恶意。
她不想破坏这种打心眼里的信任。若是阿迷有问题,派人盯梢守株待兔才是最好的做法。
闫欣立即改了话锋,追问了一句。
“之后她往哪个方向走?”
张秀儿道:“我给她叫了马车,听她和车夫说去东城。”
东城,那是出城的方向。
按照尤府侍卫交代的结果,这应该是阿迷最后的去向。
她最后去东城找了谁?后来又做了什么?
闫欣没再出声,袁九章只得将人放了。等人走了之后,他匆匆下来,朝尤乾陵问道:“郡爷,这阿迷行踪飘忽,要不要下官派人全城搜查?”
这事锦衣卫就可以做,而且搜查起来比顺天府快许多。
但尤乾陵似乎在考量什么,闻声便道:“好呀,有劳九大人。”
从顺天府衙门出来。
尤乾陵一眼看到了侯在了门口的张朝——连带还有锦衣卫的马车。
元硕从他们身后匆匆赶上来,朝张朝招呼说:“哎呀,还是自家的马车坐得舒坦。”
张朝冷哼了一声,看到和尤乾陵走在一起的闫欣,便径自过去。
尤乾陵问他:“如何?”
张朝说:“痕迹很多,也很杂乱。”
闫欣追问:“怎么杂乱?”
尤乾陵朝马车迈步,说:“回车上说。”
他们带着进出的锦衣卫大多都留在了京郊——毕竟那宅子里还是个脏银窝,不守着万一少了一点,那可是大麻烦。
于是回京的平南郡王就少了跟前的人。
张朝要跟着说话,闫欣是个姑娘,能腾出手的只有元硕,他很自觉地坐上了赶车的位置,将三个人都送进了车厢,挥了马鞭,说:“爷,方才我找人送画像时,好似见到了兵马府的马车停在另一头。”
尤乾陵道:“韦元庆也来了?”
张朝在里面说:“我在那好一会了,没见着人下来,倒是赶车的人下来进了衙门一趟,随后便出来,坐那等着了。”
尤乾陵笑道:“好大的架子。”
元硕道:“这可是请咱们九大人过府一叙了。”
闫欣一听,想起来些事,道:“是不是早前韦元庆和袁九章说的那句‘等他夫人好些了,便可来问话,’这个事?”
元硕回忆道:“是有这么回事。”
尤乾陵道:“那今日晚些时候,看咱们九大人到底会给我们带什么好消息了。”
相对于尤乾陵那种对敌我不分明的情形习以为常的态度,闫欣却很好奇。
“他们之前不是为了京郊的案子闹得不高兴了吗?”
尤乾陵道:“那和香坊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闫欣:‘……没关系吗?’
尤乾陵道:“香坊在盛京中,出案子了就是顺天府管辖。韦元庆这个兵马府统领再有钱有势,在这件事上还得看袁九章了。”
元硕在外面插嘴。
“这就叫强龙难压地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