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向着未知的方向发生。
鱼头人的聚落零星地分布在整个梦境的原野,葱翠的大地上生长着低矮的灌木,像是西区临海区域的特征。来自海洋的水汽和湿冷的环境,共同构造出这幅景象。
这些低矮灌木结着些蓝紫色的浆果,惯常和这些浆果一起生长的还有地下某种植物的肥大根茎,和北区荒原开荒者种植的土豆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惜在前帝国时代之末,这种植物早就被东方而来的巨量逃亡者早就啃干净了。巨大的战乱连树皮都不剩下一丝,更不用说这些尚算可口的食物了。
亚希伯恩絮絮叨叨在队伍末尾同僧侣唠嗑,在这些看似有用,实际上屁用没有的知识,亚希伯恩这里没有几车,也有几箩筐。
僧侣不嫌弃他废话多,除却两人话语中的算计,勉强算是相谈甚欢,起码在队员眼中是这样的。
“你说梦境当中的造物到底能不能吃?”僧侣问道。
亚希伯恩瞥了他一眼,心说,到底谁是亲身经历的行家?以他浅薄的经历而论,“人法.食民”能分辨这些神明遗迹的作物,颜焕能在梦境里头做饭吃,可他们不行。
话说,要是真能在梦境当中获取食物,他们还背什么干粮,以战养战,赖在这里,岂不更恶心“大衮”?
“恐怕是不行。这类植物根茎被称为麻根,在现实当中食用过多都会全身麻痹。”
僧侣听懂亚希伯恩的言外之意,可以吃,但是吃了会死。大概是说死也要当饱死鬼的意思?
此刻队伍正巧经过一片灌木,队长忽然顿住脚步。他的驻足,整个队伍也随之停下来了。他的刻印躁动着,“丰收.繁盛”对着眼前这丛生长得异常夸张的灌木,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厌弃和悲悯。“把这片灌木挖开。”队长下令道。
金刚拿起一把铲子,将这片繁茂的灌木铲倒。“丰收.繁盛”在某种意义上和刻印“木”极为相似,他们对生物的敏感度甚至到达了,在生机寸断之处,反受其害的地步。刻印“丰收”的“繁盛”诠释往往和“牧群”诠释并列而出,两者相辅相成。
亚希伯恩凑上前,僧侣跟着一边。队员纷纷让开路,也不知是怕了亚希伯恩这个不正常的工匠还是僧侣威严太盛。
“叶窄,色红,绿少。根系深,地面覆盖着厚苔藓。”亚希伯恩喃喃道,“有血腥味。”他一路而来早就知道,这浅薄的土层只是表面功夫。
真正供养整个系统的是那些大块大块的血肉,缀连不断,充满着整个梦境。僧侣信誓旦旦地说那些是“亚斯塔路”的身躯。
但亚希伯恩很快就发现他错了,这块的植物遵循着西域北端的特征,沿海水汽足,但风大寒冷,这些植物露在外面的枝叶多是缺水的。可现在只是铲断了一些外在的赘余,还未开挖底下的根系,便有源源不断的血液满出。
亚希伯恩可不觉得那是那些血肉产生的。先前埋信标时,那些吝啬的血肉可不愿意流出一滴血,往往挖多少就干瘪多少。
金刚继续挖着,她动作很快,即使有着异物的阻隔,她也是刨出了一个小坑。血水浸泡下,一具具残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在一块。这仅仅不过是他们能看到的一部分,天知道在这些看不见的地下到底还埋葬着多少新鲜尸体。
联想到失去踪迹的小队,结论已经很清楚了,整个神明遗迹都找不出比这里更正宗的人类躯体。
那些咕嘟咕嘟往外冒的血水就来自这些尸体。亚希伯恩不合时宜想道,这咕咕往外冒的血水倒是像这血肉不愿接纳的东西,往外漏出的杂质,便宜了这些生长在表面作为装饰的植物。
小队长长的沉默后,很有默契地骂了几句脏的。大约都是问候“大衮”邪魔信徒和鱼民祖先的,有甚者还想杀个回马枪,把先前的鱼民的聚落全杀个干干净净。
被放逐到灯塔戍守边境和神明遗迹的刻印者本就不是善茬,能屈服于强权和规则之下,但大多都凭着义气行事,在遗种横行的地方,还是长着人脸的物种比较讨喜。
“把坑埋上吧,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收敛些情绪。给他们立块碑吧。”队长叹了一口气。金刚将手上的铲子往地上用力一插,抒发自身的不满。
“忍忍忍,形势比人强,打不过人,在神明遗迹里面还要受这些杂种的气?什么道理?灯塔难道是防守战打惯了,已经变成缩头乌龟了?”
亚希伯恩嘴角一抽,这是哪位壮士的话,话糙理不糙。转眼一看,他心差点凉半截,余易白杀气腾腾地拿着武器,盯着冒血的坑说道。
但凡是任何一个队友说的,他都要大肆鼓动对方去报仇,搞不好还能给他多找一些素材。但他受了阴崇生的恩惠,承了对方的因果,总不能看着对方送死吧。
队长瞧着余易白爆发的刻印气息,温和地笑了笑,“灯塔确实是缩头乌龟,但不巧的是,他的龟壳也很硬。所以百年之内,没有任何遗种能突破‘大衮’所划定的世界。”
忽然他的脸上恢复了平日的冷冽,“休整一刻钟,即刻出发。”
无人敢反抗队长的权威,余易白梗着脖子站了几分钟,见无人理他。便自知无人肯与他一起冒险,他不甘心地偷偷看向亚希伯恩,却见亚希伯恩冲他微微摇头,终究是偃旗息鼓了。
他沉默着,帮忙把地上的坑埋好,周围没有合适的石块垒成碑石,他便将砍钝的刀插在地上以示纪念。
这在大秦,是对沙场死去的将士的纪念。一场大战后,留下来的残剑断刀便在地上形成了一片片的冢。因为比起这些难以再重复利用的报废兵器,那些衣裳和铠甲还能给下一批的来客使用。
队伍走远了,远远的原野上,生长着的苔藓像是绿色的绸缎,绿色的厚毯。大地呼吸着,祂的鼻翼翕动着,将地面上的狼藉隐去,缓缓呼出的气,化作了原野上的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