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临门前的空地上,坐着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人,身上脏污破烂,远远的便能闻到阵阵的恶臭。
这帮人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澡了,更不知道多久没有吃饭了,眼中已经失去了人该有的色彩。
估计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全部都会死去。
要么脏死,要么冻死,要么病死。
大概率会饿死。
因为其他的情况还能多撑几天,饥饿可不会跟他们讲道理,清兵更不会。
所以,把所有的东西搬上船之后,他们就像是垃圾一样,被清军丢弃在这里。
望着江中的千余艘船发呆,上面有很多的粮食和金银珠宝。
只是他们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只敢默默的搬运。
虽然他们终于获得了自由之身,但本就破烂的身体已经被掏空,又有谁能够给他们一口饭吃。
原本停靠在江北的船队动了,十几艘中型船舶一马当先。
苦工们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他们这是去哪里?
没有想象中的往上下游开去,十几艘船舶全部往他们这个方向驶来,船上的浆手非常有力,船舶的速度快的惊人。
靠岸后,船头上的健壮青年跳下来牵引着绳索把船固定,船舱中走出来一队人,肩头上扛着一袋袋大米或者面粉。
走到这些人面前,把肩头的粮食放下,然后转身再去船舱里搬运。
苦工们看着这些粮食吞咽着口水。
甚至大多数人都揉着眼睛,以为太饿出现了幻觉。
一个苦工碰了碰人群中耷拉着头坐着的工头,示意他抬头看看。
这时候后面的船也陆续靠岸,十几个少年人脚步轻点,不等船靠稳便窜上了岸。
“周叔。王叔。”
少年人的声音十分的清脆,中气十足,听到呼喊的工头腾的一下站起。
四目相对,全都饱含泪水。
工头嘴角抖动,颤颤巍巍的叫出了声。
“亮哥儿!!”
一声声惊呼啼鸣,少年们甩开了脚步,当先的几人一把抱住了工头,搂着他又哭又笑。
苍天有眼,苦难终于过去了。
那日,遮住晕倒在泥潭中少年的那朵云彩,终究会为大部分人遮住烈阳!
今日的应天城真的是热闹非凡,甚至连热闹非凡都不足以形容。
人们成群结队欢呼着,似乎要将连日来所有的压抑全部释放掉。
染满灰尘的龙灯、舞狮全部挤上了街头。锣鼓家伙更是敲出了江南人独有的韵味。
铿锵中透着喜庆,激烈中饱含柔情。
没有齐鲁之地的豪爽。
没有燕赵之地的慷慨。
没有西北之地的厚重。
也没有川黔滇桂的多彩。
但别具一格,风韵俱佳。
是独属于江南水乡的绝响。
不舍得喝的果酒佳酿,也从深深的地窖里挖了出来。
当第一个走出家门的人看见战士们,这种久违的汉家仪容让人双目通红。
这是来自血脉的共鸣,来自同族的呼唤。
是心灵的震撼,也是灵魂的升华。
有挣脱牢笼的轻松,更有我族无敌的畅快。
消息如一阵飓风般席卷了整个应天城,人们自发的走上了街头,带上家中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米酒、糍粑、果干、蜜饯,甚至还有花生、瓜子、锅巴、豆干。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他们认为好的东西,就不顾一切的往战士们手里塞。
‘我们不能拿老百姓的东西,这是军纪。’
这句话是第二股飓风。
‘是什么让我的双眼饱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特别是这片土地上孕育出来的子民。
他们勤劳、勇敢、善良、聪明。
斤斤计较又乐善好施,夸夸其谈又豁达慷慨。
烟火百味,活色生香。
让人间变得有情,有趣。
是人都有分辨善恶的能力,何况是大城市里见过世面的人。
这一点比别人更加敏锐,摇头晃脑的文人们开始作妖。
“以我观之,取天下者,非汉家军莫属。”
言论跟江北那个货郎一个调调,还没有那个货郎说的真诚。
姜爷很想控制自己的情绪,把握自己的素质,毕竟他现在也算汉家军的一员。
可还是忍不住啐了一口。
一旁的工头和亮哥儿都哈哈大笑,姜爷很自得,他还没有配发制服,所以行为放肆一些也是无伤大雅的。
可是被啐了一口的文人却是不依不饶,拉着他的衣襟不让他走。
人们的注意力被这边吸引,纷纷转头观看,这时人群里突然爆发了一声大喊。
“打死这个清廷走狗。”
文人想用袖袍遮住面容,但是却来不及了,沙包大的拳头已经罩住了脸庞,鼻血飞溅中,仰面跌倒。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里,看热闹本来就是必不可少的消遣之一,很快,文人的身边就围满了人群。
当得知此人是投清的文人时,不管有怨没怨的都会踹上一脚。
今日才进城的陈明遇,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喝止了众人,把奄奄一息的文人带走。
自然免不了一番法律普及。
私自斗殴当然是不对的,何况陈明遇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大家很快释怀。
只是陈明遇留下的那句话,却让众人久久无法平静。
“非从天下,非从地出,发乎人心,合乎人心。”
“让人间公道永在,正义长存。”
这是第三股飓风。
从此,乱世中有了法度。
弱者有了依凭。
恶者有了顾忌。
抢劫就会坐牢。
杀人就会偿命。
背叛不再变得理所当然。
出卖同胞,卑躬屈膝的人,就该把他们泡在茅坑里。
让蛆虫一点点啃噬身体。
死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然后一层一层的往上爬,直到来到第一层时,再一脚把他们踹下去。
可是不用,我可以很自豪的告诉你。
我们有法可依。
欢腾持续三天,这让阎应元的工作也几乎停滞了三天
实在拉不下脸面,搅扰了民众的热情,就干脆让大家高兴一些,快活一些。
所以,除了查找奸细,缉捕盗匪这些事情在悄悄的进行。
关于政策的实施,一件都没落到实处。
今日城内终于平静了一些,各部门的工作小组纷纷行动了起来。
应天城!
清廷称为江宁,古称金陵,建康。
这个时空的人不知道的是,它还有个更加牛气冲天的名字。
南京!
这座世界上最大的城市,迎来了朝阳升起时的第一缕曙光,何其幸运。
但这座饱受苦难的城市。
值得所有的美好!
就当是对它的一种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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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的小溪边,一人多高的草丛里。
孔有德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地,他真的不想再溜了,虽然这样有负于‘溜王之王’的称号。
已经被人追了五天了,怎么都甩不脱他们,带出来的人越来越少,直到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草丛的不远处,李军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轻轻的咀嚼,草浆很浓,只是不是春季,不然会更甜。
这里已经到徽州地界了,不得不说,溜王之王真的溜的超快,崇山峻岭根本挡不住他的脚步。
本来在泾县时就该擒住这厮,没想到他挟持了一大批的村民跟着走,费了李军好一番力气才把他的部下全部解决。接着便失去了他的踪迹。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
一个多月前,沈不浪派往这一带的特种兵和工作小组进展非常顺利。
入境后响应者如云,抗清热情极高,情报网络的搭建速度,快的超乎想象。
民众更是自发传播宣传,联系亲友。
短短半个月,东至广德,北至泾县,西至绩溪,通讯全部搭建完成。
休宁、祁门、石台、青阳也几乎全部掌控。
这是‘吴应箕’的功劳,因为是少帅关照的人,所以工作组特别的留意,没想此人在本地大大的有名。
此人是复社领袖,和‘冒辟疆’、‘方以智’可谓挚友。
与南明阮大钺结有宿怨,后来阮大钺受弘光朝廷的重用,持权当道,捕杀复社文人,吴应箕躲避回乡。
家乡石台沦陷后,他就来到宣州地区,团结了一大批有志之士。
之后弘光朝廷灭亡,他在家乡起兵,与徽州金声遥相呼应,配合抗清。
只是还没等到他们有所作为,卢传廷便闪亮登场,把清军打的落花流水。
吴应箕最先接触到汉家军,是许久溟攻打南陵时。
当时他正整顿兵马,准备与金声一路走石台,一路走青阳,夹击贵池。
只是还没等他出兵,贵池和铜陵的守军便被撤走,后来全部被许久溟牵制在漳河流域不能动弹。
多方打听后,才知道汉家军的存在,吴应箕和金声毅然决然的加入到了这场战斗中。
所以后来准备支援许久溟的温良,掉回头包围了采石。
有了他们的帮助,沈不浪的工作组进展速度一日千里。
一个多月,集结了民兵八万余。
加入汉家军的预备部队,被卢传廷起名‘徽州义从军’的已经多达两万余人。
这几县之地,本就是山高林密,地广人稀,十万多人是什么概念可想而知,也就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亲朋好友参与其中。
群众基础可以说超过了卢传廷的老家根据地。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于山林之中求生本就极能锻炼人的身手和耐力。
找不到吃的更是要想尽办法。
徽商为什么闻名于世,因为恶劣的环境造就了他们坚忍不拔的性格。
前世不修。
生在徽州。
十三四岁。
往外一丢。
可见其民之坚韧耐性,异乎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