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传廷微微含笑。
“这不是大明的舆图,而是整个世界的舆图。”
那人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什么人这么厉害,能将如此大的地方绘制的如此精细。”
看看地图再看看卢传廷,一副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可别骗我的表情。
卢传廷心中暗爽。
就喜欢你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还未请教。”
那人自知失态,赶紧抱拳低头道:“天雄军小旗官沈不浪拜见小督爷。”
不浪!不浪好啊,就怕有些人见风就瞎浪,你看我,一浪给拍到了大明朝。
轻轻托了托他,示意他不用多礼。
“将军对舆图有研究。”
“那倒没有,只是小的旗下所辖都是‘夜不收’,绘制简易的舆图是必须要会的。”
听是夜不收,卢传廷顿时来了精神。
“将军贵庚几何啊。”
“好叫小督爷知晓,今年二十七岁。”
卢传廷掐指算了算,二十一岁便能做天雄军小旗,还是夜不收的小旗官,这人不得了啊。
这时陆康笑着介绍道。
“这小子啊,一双腿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无论马上还是地上没一个人能跑的过他,丁点大便跟着我们,后来督爷就是喜欢他,说他是咱们天雄军的千里眼。”
众人都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沈不浪也挠着头笑,笑着,笑着!渐渐的眼睛开始湿润。
气氛有些压抑。
众人当中竟有两人传出“呜呜”的哽咽声。
陆康叹了口气。朝卢传廷解释道。
“哎!这六年,大家都不敢提‘督爷’!”
沈不浪接上他的话头,声音有些缥缈,更多的是悲伤。
“我没有父母,也不知他们是谁,在那块。”
“更不记得怎么长大的。”
“我就觉得从我能跑能跳的时候就跟他们呆一块。”
“他们教我骑马,告诉我那些反贼来的时候怎么跑。”
“督爷就常说,你要想躲呢就猫着,别把尾巴翘在外面这么高。你要想跑呢,你得窜起来,甭管前面有什么,更不要回头看。”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不能跑还算个屁了。”
“有一段时间,就不准离开他十步以内,有时候三宝他们唤我,督爷就踢他们屁股。”
“我记得那时候我认得了好多字,还学会了怎么画图。”
“后来三宝他们都成了我的兵,有十几个呢,他们都是顶顶厉害的兵。”
“有一次天很黑,三宝说憋死了,去窝个尿,等我找到他的时候,头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那一次屁股真的被督爷踢肿了。”
“我知道那不是闯贼干的,他们没那个能耐,三宝定是遇上了鞑子兵了。”
“督爷就直叹气,说要是鞑子兵这仇就不好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真的遇上鞑子兵了,把我们围在了那个叫嵩水桥的地方。”
“督爷才不怕他们呢,守着那个矮墩子硬是把鞑子砍的不敢往上冲。”
“到了晚上,督爷把我叫醒,说这样下去不行,说我跑的快,得冲出去。”
“把张大虎,许久溟,黄良忠,陆康他们都叫来。”
“要是叫不来,你也别回来了。”
“我就摸去鞑子那边偷了匹马。”
“我就不该去偷那匹马的。”
“督爷说没人追的上我,就算是鞑子也不行,果然那天鞑子被我甩了老远。”
“后来我找到了军营,他们让我先吃饱喝足,有个不长胡子的家伙还给我拿了一壶酒。”
“我哪有工夫喝酒,于是就窜出了营房,我跑的快,他们拦不住我。”
“我看见陆大哥的军旗,我就朝那边跑。谁知道一进营门就被几个人扑倒了,将我捆了个结结实实,还给我嘴里塞了块破布。”
“我就滚啊,撞啊,踹啊。我知道督爷坚持不了多久。”
“我不该跑出来的,我就该跟着督爷在一起。”
“两万兵马只剩下两三千了,你们得去救督爷啊。”
“我就四处找东西,看能不能解开身上的绳索。”
“然后我就看到陆大哥四仰八叉的躺在我前头。”
“好不容易爬过去了,我就用头顶他,他没被捆,他只要醒过来,肯定会和我去救督爷的。”
“我就一直顶,一直顶,后来我实在顶不动了。我看着陆大哥。”
“我以为他肯定死了,我觉得我也快死了。”
“后来他们说督爷战死了,我就觉得他们骗我,督爷战死得带上我啊,不然谁去给他探路啊。”
“我真没用,没请到救兵。”
“是的,我该陪着督爷的。”
沈不浪说的断断续续。
众人皆都无声的听着,人群里偶尔传出一两声克制不住的抽噎声。
卢传廷将几乎站立不住的沈不浪挽住,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
“放心,我定会为父亲报仇,杀光鞑子。还有二叔的仇。”
会议桌在前堂,所以大家还没注意到照壁后面一排卢氏列祖的牌位。
一声干嚎响起,声音粗犷嘶哑。
“督爷!久溟来给你磕头了。”
众人这才循声绕过影壁,当看到卢象升的牌位时,纷纷跪倒磕头,都是些七尺汉子,却怎么也压不住自己的眼泪。
各自上香磕头,诉说衷肠。
直到负责伙食的姨娘过来询问要不要开饭时,众人才收拾心情,徐徐退出。
吃完饭后,天已经擦黑。
时间紧,任务重。
不能再煽情了,都是经历过战阵的老卒,加之一下午的磨合,也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这四十几个人中大半是将官,就是原天雄军小旗以上。即便是普通士卒也是参军比较早的。
不然也不至于结成深厚的感情,一起回乡。
将新兵中卢传廷比较看好的几个人带上。
又将先招的女兵营中一个叫‘花二娘’的叫上。
带着众人回到临时指挥部。
各自落座,坐不下的就在旁边站着,再点上几个蚊香。
老卒们依然忍不住摸摸椅子,这咋弄出来的,坐的可真舒服,还挺好看。
卢传廷率先发言,直奔主题。
“有人是从江阴过来的吗。”
陆康站起来示意他是从江阴过来的。
压压手让他坐下。
“说说那边的情况。”
陆康整理下思绪,缓缓说道。
“清军可能疯了,前天就围了四门,逢人便杀,根本不再查问。看情形是想尽快肃清外围,准备攻城了。”
“知道城中是谁坐镇指挥吗?”
“从擒杀方知县起,众人皆是听从陈明遇陈典史的指挥。”
“阎应元此人陆总旗可知晓?”
“阎典史怎么说呢,我也是道听途说,此人有些傲气,还有些自认清高。”
“他不在江阴城吗?”
“应该不在,去年听说去剿匪了,后来就没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
听到这些,卢传廷轻轻的敲击桌子,陷入了思考中。
阎公还未入城,那么江阴城先期的抵抗将非常的艰难。
卢传廷自己也在江阴城下呆了半夜,看着那些清军也不像是主力部队,估计都是些降清的汉军旗。
守肯定是能守住,但伤亡会非常大。
江阴军民虽号称义兵,本质上还是些平头百姓,凭一腔血勇,便只能拿人命填了。
陈明遇定然会请阎应元坐镇江阴,到时候守城能力会直线上升。
现在很多人还都认为大顺军的危害大于清军。
加之吴三桂,洪承畴等高官降清,士林中很多人都以降清为荣。
全国抗清者,唯江阴一枝独秀。
战始终是要打的,可打来打去苦的谁?
四郊无宁静,垂老不得安!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染!
幸有牙齿存,所悲骨髓干!
明末战争中,清军参与的战争无疑是最残酷的,杀戮也最甚。
怎样才能在江阴这一块地界上把战果最大化?
天色已经黑透,胡大牛进来点上一盏油灯,将卢传廷的思绪打断。
看着隐在阴影中的众人,卢传廷缓缓问道,声音变的威严。
“众位可愿随我勠力同心,并肩作战否?”
众人纷纷起身,单膝跪倒,齐声高喝。
“愿为少帅效死。”自从得知卢传廷决定起兵后,众人也改了称呼。
“好!众位请起。”
“如今江阴危若累卵,天下也战火纷飞,士林高官们尸位素餐,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当此危急存亡之秋,我辈当奋起反抗!”
“明日正午校场点兵,昭告天下,举旗伐清。”
“令!”
刚刚站起的众人又纷纷跪倒。
“陆康为新军特勤总长。”
“许久溟为新二军代理军长。”
“黄良忠为新一军代理军长。”
“张大虎为炮营营长。”
“沈不浪为特别事务处处长。”
“袁长青为通讯组组长。”
“花二娘为医务营营长。”
“胡大牛为后勤总长。”
“秦阳为一连连长。”
“白佳山为二连连长。”
宣布完任命,将手中的册子给新任命的各部长官发下去。
里面是他这几天编写的一些具体事务的操作细则。
还有很多人对这些官职的新鲜名称感到好奇。
大家七嘴八舌的争相发问。
张大虎当先凑上来,一张虬髯大脸在昏黄的油灯下形同恶鬼。
把个卢传廷吓了一跳。
张大虎挠挠头,嘿嘿的笑。
“少帅,咱们还有炮?”
张大虎原天雄军总旗官,负责火器营。如今被封了个炮营营长,自然得先问问有没有炮。
卢传廷白了他一眼:“当然有炮。”
“不但有炮,还有枪,不是你们用的那种火绳枪,而是‘哒哒哒’冒蓝火的...呃!”
“总之就是不怕下雨,还打的远,更加不用装火药。明日大家便会见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