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45年。农历乙酉年。
这一年的年号有点特别。
北方部分地区称清顺治二年。
四川等地称大西大顺二年。
两湖称为永昌二年。
陕西称为清光元年。
而江南部分地区称为弘光元年。
各地战乱频发,兵连祸结,大明最后的生机正在慢慢的耗尽。
六月的风燥热难熬,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在大路上缓慢的移动着,地面被晒的滚烫,不经意间就磨破了脚,然后滚热的泥灰会沾染在脱皮的地方,让人除了热,却感受不到一丝的疼痛。
草皮已经被前面走过的人啃光了,稀稀拉拉的几棵小树苗也仅剩下了白色树心,树皮早就不知道被哪个饿死鬼扒下来充了饥!
风卷动着黄土,堵的人张不开口,呼吸都有些困难!
行走的人们一个个表情麻木,脚底已经虚浮。
根本不知道往哪里去,只是漫无目的的跟随着人群在移动。
不断的有人摔倒,滚落到路旁的泥沟中。
有的能够爬起来。
有的再也爬不起来,然后慢慢的腐烂。
或化作淤泥,或被豺狗果腹!
腐尸上拇指大小的苍蝇“嗡嗡”飞舞着,夹杂着一阵阵让人作呕的臭味扑面而来!
少年的力气已经耗尽,两只手根本握不住支撑自己的竹杖,只好将身体也靠了上去,两条腿便再也提不起来,索性便不再动。
正午的阳光已经形成了实质,如同张开了一张巨网,让人想跑又跑不了。
然后化作根根尖刺从头顶扎进去。
头脑晕眩的厉害,抬首望了望这贼老天。
眼前的人间惨像也似乎让它无颜直视少年的目光!
干脆将阳光变的更加毒辣一些!
少年根本就睁不开眼,眩晕感愈发的强烈。
终于支撑不住了吗?
父亲!孩儿要来见您了!
三叔将我过继给您,还没待给您传承个香火便活不下去了。
我真是没用啊!
眼睁睁的看着三叔被鞑子兵抓走也无能无力!
听说二叔在'茅山'已经聚兵上万,应该能够帮我们报仇的吧!
算了,报仇就算了吧,能救出三叔便好!
眼前的景象渐渐的化作虚幻,思绪也沉入到了黑暗之中。
少年的身子一歪,滚落到道路边的泥潭中!
万里无云的天空一阵闪烁,突兀的出现了一朵云彩,将毒辣的阳光遮住!
路上的行人感觉不那么热了,皆是抬头疑惑的看了看天。
绵绵的细雨飘洒下来,将大地上的燥热浇去了三分。
人群中有个老人念叨了一句。
“六月的天,小姑娘脸!”
旁边的孩童抬头问着:“爷爷,什么意思!”
老者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说变天就变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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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颠簸让卢传廷在睡梦中惊醒,来不及回味刚刚做的那个奇怪的梦!便从床上翻身而起。
这是他作为一个老船长应有的身手!
船舶的摇摆幅度已经非常的不对头了,休息舱里一片狼藉。
桌椅如同自己长了腿一样的四处乱窜。
“怎么会睡的这么死!小说看多了真的影响休息啊。”
作为一个合格的船员,睡着时保留一丝警惕、是最基本的素养。
防止遇上紧急情况时,不能够及时的醒来。
错过了最佳的、自救或逃生的时间。
当然!
随着时代的发展,需要逃生的情况并不多。
第一是因为船变大了。
第二是因为仪器先进了。
第三是因为救援给力了。
海难发生的频率已经被降到了历史的最低。
但并不排除遭遇上重大的险情。
比如今天,船的颠簸程度便极度不正常!
透过舷窗往外看去。
船首被深深埋在了海浪之中,巨浪如同一堵高墙挡住了前方全部的视野。
随着大浪的拍击,船头被迅速的抬升,如同即将发射的火箭般直指着灰暗的苍穹。
船体仰角几乎已经垂直,卢传廷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倒,迅速抓住窗沿稳住身形。
不等浪头拍击到船楼。
船首便又急转直下,狠狠摔击在海面之上,暴激起一片纯白浪花。
第二个浪头已经接踵而至。
即使见惯了大风大浪,如此猛烈的浪头也是头一次碰上,便是传说中‘杀人浪’也相形见绌!
一股猛烈的惊骇使得卢传廷心脏狂跳!
极力的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他是船长,他要是慌了后果会更加的不堪设想!
跌跌撞撞的来到驾驶台,值班的大副情绪还算淡然,毕竟这是一艘十几万吨的大型货轮!扛浪能力还是不错的!
“通讯中断。”
“风力达到16级。”
“调头机无法启动。”
“锚机无法启动。”
“四个气密舱进水!船舶载线已经越过警戒线。”
“卫星电话呼叫失败,无法接通。”
随着值班船员的一声声汇报,卢传廷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狂风卷着的浪花拍打着驾驶台的玻璃上,视线已经模糊不堪,天穹阴沉的可怕!
一道道闪电接连拍下,阵阵惊雷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多年行船的经验告诉他,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呼叫轮机室,将全部副机歇火,人员全部撤离到四楼。”
“水头随时准备降下救生艇,甲板不要留人。”
“主机以最低速运行。”
“全员进入一级警备状态。”
随着一道道命令的发布。大副的眉头皱了又皱!
靠近了一点善意的提醒道:“船长,如果弃船,你将担很大的责任,有可能下半生都要在牢狱中度过。”
卢传廷闻言露出不解:“为什么?根据船员守则,遇上重大险情,我有权抛弃货物,优先保障船员的生命安全!”
“是的,但是如果货物过于贵重的话,船长是有责任必须坚持到最后时刻的!”
卢传廷疑惑的问道:“我们装的不是粮食吗?”
“不是只有粮食!”
大副摇头,似乎有难言之隐。
闻言卢传廷眼瞳收缩,难怪感觉这次航程透着古怪。
公司好像刻意隐藏了什么,当时并没有在意。
这种国际性的货轮停靠许多国家,船长只需要在接收货物的单子上签字就可以了,都是公司的安排。
卢传廷眉头紧锁,神情不由慎重了些:“你知道内情?到底夹带了些什么?”
大副耸耸肩:“国际业务,你知道的,有些货单,我们是无权查问的。具体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上货的时候我瞄过一眼,看包装应该都是些值钱的东西,分别在二号舱,四号舱,七号舱。”
船头已经钻到了巨浪之中,等到再次出现在视线中时,第二个巨浪跟着狠狠的压上来。
轮船已经开始产生不规则的颤抖,这是船体承受不住才有的震动,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容不得再犹豫了,时间紧迫,一旦翻沉,巨大的吸力会将二十多名船员拖入地狱。
只有上了救生艇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现代化的救生艇具有完美的密封性,弯曲的气孔设计能同时保证空气的流通。
只要忍过了第一波的颠簸,等到脱离巨浪区域,自带的甚高频电话能寻求到救援。
舱底储存的压缩食物和淡水能维持满员半个月的消耗。
卢善廷紧咬牙齿,最后一次问道:“你确定。”
“确定。”
大副与他搭班多年,彼此间早已相互信任。
看着驾驶室中的大副、二副、三副、舵手们
共九个人,其中不乏年轻的面孔。
还有两个是刚刚毕业,才被分配过来的实习生,脸上已经被吓的毫无血色!
不能让他们冒险陪自己到最后关头,那将错过最佳的逃生时机,也是他的失职!
卢传廷牙齿一咬,眼睛有些充血,一股癫狂的笑意涌起,这是多年与大海搏击锻炼出来的血性。
“你带人马上进入救生艇。全员紧急撤离,我留下!”
“时间紧迫,一个字都不要多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快撤!都楞着干什么。”
“撤!”
声音已经近乎咆哮。
反应过来的众人开始纷纷退出驾驶台,往四楼撤离。
四艘救生艇分别侧挂在船楼两侧,进入艇舱后只需抛弃固定的钢索,便会掉入大海。
这是现代化最有效的救生架构,充分体现了海航者的智慧!
大副指挥众人撤离驾驶台后,回来拉住卢善廷的胳膊。
“怪我多嘴,一起撤了吧。”
“船长在决定弃船时,你若不做出理智的分析或者提醒,那将是你的失职。”
“这是我们的职业操守,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苦笑一下,眼睛湿润,接着说道。
“与其面对失职后无休止的诉讼。还不如拿了公司高昂的抚恤金,让家里人可以享点福!”
“本来陪他们的时间也少的可怜。”
“别婆婆妈妈的了,撤,耽误下去谁都跑不了!”
都是混迹大海多年的老鸟,生死早已看淡。
年轻的时候跑船条件没这么好,哪天不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大副轻握一下他的手,忍住鼻头涌上的酸涩,转身撤离。
“保重。”
“保重!”
随着四艘救生艇落入海中,卢传廷反而平静下来,天空中的电闪雷鸣,海面上惊涛骇浪,似乎也变的不是那么可怕。
捡了个在地上翻滚着的杯子,抓了把茶叶丢进去。
饮水机是固定镶嵌在墙体内的,接上一杯热水,盯着里面的茶叶慢慢的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