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祛蛇香包
许久,霍珹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候在一侧的绿萼小豆子:“好好照顾她。”
皇帝离开后,绿萼回到屋里,她坐到床边,左手握拳托在下巴上,默默看着床榻上的人。
她的新主子,长得虽然不丑,但也不算那么出色啊。又因为中蛇毒发热,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嘴唇发白,干得起皮。
还有手,手腕的伤口狰狞又恐怖。
可皇帝看她的眼神不仅没有嫌弃,反而是满满的心疼。
绿萼拿过药膏,给苏虞换药,想到自己听到的消息,眼里闪过一丝敬佩。那么大的伤口,碰一下都疼,她拿着剪刀划下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绿萼想着,将纱布包好。然后又拿棉布沾了温水,给苏虞滋润嘴唇。
小豆子就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日子一过就是三天。
苏虞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浑身疼痛,虚弱无力。屋子里只有幽暗的烛光,她打量着陌生的屋子,眼里都是惊意。
这是哪儿?
难不成她又穿越了?
低下头,看了眼裹着纱布的右手腕,苏虞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并没有再次穿越。
苏虞转过头,就见床边趴着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听见动静,绿萼醒了过来,睁开眼惊喜道:“姑娘您醒了?”
苏虞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是谁?”
绿萼道:“奴婢是景华宫的宫女,您被蛇咬伤后,陛下下令将您移居到景华宫休养,现在是由我,还有小豆子一起伺候你。”
秀女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在储秀宫时也没有专门伺候的宫女。现在还有一个专门照顾她的宫女和内侍,看来真的是皇帝施恩。
苏虞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屋里怎么这么黑?”她记得自己醒来时,天才刚刚亮。
“姑娘,现在是巳时(晚上九点)。”
“这么晚了吗?”她这一觉又从早上睡到了夜里?然而绿萼却说,“姑娘,您都昏迷三天三夜了。”
苏虞愣住,她都睡了这么久吗?难怪醒来时身体除了疼痛外还浑身酸软,一点劲都没有。挣扎了下,还是没能起身。
苏虞看向绿萼,“绿萼,能麻烦你扶我起来吗?我有些没力气。”
“姑娘您太客气了。”绿萼扶着苏虞坐起身,还贴心地拿了个枕头塞到她的腰下垫着。
苏虞打量着这间屋子,房间很大,装修素雅,但能看得出是经过精心打理过的。
咕噜咕噜。
这时屋子里传来了令人尴尬的声音,苏虞摸了摸肚子,尴尬道:“我有些饿了。”
绿萼马上道:“姑娘,您先等等,我马上去把食物拿过来。”
苏虞点点头,道谢道:“多谢你。”
绿萼摇头:“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绿萼出了内室,拍了拍靠在外门打瞌睡守夜的小豆子,“小豆子,快醒醒,姑娘醒了。”
小豆子一惊,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很快醒过神,惊喜道:“绿萼姐姐,姑娘真的醒了?”
“嗯。”绿萼点头,“你进屋伺候着,以防姑娘有吩咐。我去茶水间把温着的食物端过来。”
景华宫没有小厨房,但是有茶水间。
茶水间里有烧水的炉子,这段时间苏虞一直昏迷,除了米汤和药,什么也吃不下。不过她的饭菜两人一直备着,就用温水炉子泡着保温,怕的就是这种情况。
“好的,绿萼姐姐。”小豆子乖乖应下,走进屋里。
苏虞就见绿萼出门,然后没一会儿屋外走进一个看着约莫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太监,圆圆的脸,眼睛也很大,很讨喜的模样。
小豆子还没有近身伺候过主子,第一次在苏虞清醒的情况下见她,不免有些紧张。
“你就是小豆子吧。”苏虞温和问道。
看着和苏明言差不多大的年纪,一个还在父母兄姐的呵护下成长,一个却身体残缺,在宫里摸爬滚打。
苏虞不免叹息一声。
“是的,姑娘。”小豆子忐忑地露出一个笑容。他进宫的时候才六岁,家乡遭了地动,家里房屋震塌了,压死了阿爹和阿姐。
他、阿娘还有大哥二哥活了下来,但是活下来又如何,房屋没了,粮食也没了,就在要饿死时,有人牙子去他们那一带买人,阿娘就把他卖给了人牙子,换了五两银子。
后来人牙子又把他卖进宫,至今也有七年了。头三年跟着宫里老人学规矩,饿肚子是常有的事儿。再大点,规矩学好了,他人也大了些,能干些粗活。然后就进了储秀宫。
偶尔也会想起阿娘和大哥二哥,不过时日久了,亲人的模样也渐渐模糊。却永远记着阿娘牵着他的手,把他交给人牙子时说的话。
她眼睛里含着泪水,嘴角却微微翘起,她说:“豆子,你记住了,见人三分笑。脸上带笑的孩子人家见了才能宽容几分。”
她明明哭着,却说让他笑。
小豆子记住了这句话,进宫后再艰难,他依然笑着,努力做一个讨喜的孩子。
后来,先帝驾崩那段日子,宫里乱得很,他讨了当时带他的那个老太监喜欢,老太监就把他分到了储秀宫,这个没什么晋升空间,但还算平稳安全的地方。
不过他不想永远只做一个洒扫的小太监,冯爷爷说苏姑娘就是他将来的主子,那么他得努力讨了她的喜欢,这样她才会愿意留下他。
苏虞从小豆子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忐忑和讨好,心里一软。这个模样的他,又何尝不是前世幼年的她。
苏虞努力释放自己的善意,询问道:“你能和我说说,我被蛇咬伤后储秀宫发生的事吗?”
她想知道周姝怎么样了?
还有她情急之下扔到院子里的蛇抓到了吗?
最后,那条钻进屋里,咬伤她的金环蛇,真的是意外钻进储秀宫,钻进她和周姝住的屋子吗?
小豆子道:“姑娘昏迷后,是太医院的王太医给您看诊的。和您同屋居住的周秀女安然无恙。
天亮后,储秀宫的管事嬷嬷叫人去蛇园叫了擅长捉蛇的好手,很快就把那条金环蛇抓住了。蛇抓到后,当场敲掉了毒牙,以后那条蛇就不能再咬人。”
“那就好。”苏虞松了口气。敲掉了毒牙,毒蛇即便还能再分泌毒液,也无法通过毒牙把毒腺里的毒液注射进人体,威胁性小了许多。
至于最后一项,那么隐秘的事情,小豆子一个底层的洒扫小太监又如何能知道?
他只知道:“不过宫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小豆子道:“魏太仪被降位了。”
“魏太仪?”
小豆子点了点头:“嗯。她原来是正一品的淑妃,在宫里的地位仅次于皇后。但她今天遭到了官家的训斥,说她窥伺帝踪,把她由一品淑妃,贬职为二品的太仪。”
“窥伺帝踪?”苏虞皱起眉,这个理由真的很空泛。
就好比说妃嫔为了争宠,特意卡了皇帝的路线和他偶遇。皇帝高兴时,这会是一则你情我愿、你侬我侬的佳话。皇帝要是不高兴,妃嫔的行为就变成了窥伺帝踪。
好与不好,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不过一般来说,极少会有皇帝因为这种原因发作后妃。这就不得不说到男人的劣根性了,就算他不喜欢那个女人,也很享受这种一群女人为他争宠、为他吃醋的感觉。
莫名其妙以窥伺帝踪的由头降了份位的淑妃,估摸着是犯了大错,而且这错还不方便公之于众,所以才找了这么个明眼人一眼就能看透但又不能说破的理由。
难不成咬伤她的那条蛇是淑妃放的?
还有林秀女,林婉君,她在这件事里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中午刚搬出房间,晚上屋里就进了蛇,真的是偶然发生的吗?
苏虞闭上眼睛,仔细回忆,月明如水,浑身长满金环的长蛇盘踞在周姝的枕边,竖着身子,吐着舌头,张大了嘴巴,似乎在盘算要从哪儿开始下口。
蛇身下露出一角粉色,那是周姝的祛蛇香包。
她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到问题所在。
不对,不对,这里不对。
她看向小豆子:“小豆子,我的东西你们都带过来了吗?”
小豆子回道:“都带过来了。”
“那你能把我的祛蛇香包找给我吗?”
小豆子点头,从苏虞带过来的行李里翻出一个蓝色的荷包,苏虞拿到香包,闻了闻,一股极其浓烈的硫黄味道。
这个时候的人都喜欢在端午喝雄黄酒,以驱虫避蛇。但蛇其实是不怕雄黄的,他只是不喜欢雄黄的味道。
同理,同样有着刺鼻味道的硫黄,以及自然界某些散发着硫黄味道的植物,也是蛇类所不喜欢的。
拿到驱蛇香包那天她确认过,她和周姝的香包都有着极其浓郁的硫黄味道。
然而那天晚上,那条金环蛇却那么悠闲自在地盘踞在那只香包上,按理说,周围空隙那么多,它完全可以避开香包,从其他地方进攻。
没必要为难自己,趴在一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上面不是?
所以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只能找到周姝的香包,才能解开所有疑惑。
她看向小豆子,“小豆子,你能不能去一趟储秀宫?帮我向我同屋居住的周秀女报声平安,然后再把她的祛蛇香包拿过来?”
说着,她从行李里拿出周邑送她的海棠花簪,“这根发簪是我从宫外带来的,周秀女见过,你拿给她看看,她会相信你的。”
周姝第一次看到这枚发簪时就笑了。
当时她和哥哥周邑一起逛首饰店,周邑看着这枚簪子眼睛发直,周姝估摸着他是想把这枚簪子买下来送给未来嫂嫂。
但因簪子只有一枚,似又顾忌她这个妹妹,怕她吃醋,于是直到他们离开,哥哥都没有买。看样子,事后他还是折回去把簪子买了回去。
选秀时,秀女必须素颜出镜,也不能佩戴首饰,按理说簪子带了也派不上用场。但在收拾行李时,苏虞鬼使神差还是把这枚簪子放到了随身衣物里带了进来。
这会儿倒是真派上了用场。
小豆子接过簪子就要去储秀宫,苏虞再看一眼屋外漆黑的夜色,又道:“等等,明儿早上天亮了再去。”
宫里晚上有宫禁,乱跑不安全。再说这个点,储秀宫估计也已经闭锁。没有紧急事务,怕是进不去。
小豆子诧异地看了眼苏虞,应了下来。
“姑娘,王太医说您需要忌口,所以只有小米粥。”绿萼端着粥,坐到床边,舀了一勺粥喂到苏虞嘴边。
熬了一天的小米粥,早已熬成了米糊,熬出了粥油,很好消化,非常适合病人吃。
绿萼是个非常贴心的姑娘,米粥端上来前,她已经放到凉水里浸了浸,现在的温度,不冷不热,非常适合入口。
苏虞有些不习惯,除了婴儿时期,她还从来没有让人喂过饭。
不过现在右手受伤,左手不利索,也只能让人伺候了。
吃了大概小半碗的米粥,苏虞喝不下了。饿过了头,胃缩小了很多,尽管人还饿着,但胃已经满了。
吃过饭,小豆子又把熬好的药端了过来,喝完药,就着绿萼端来的茶水漱了漱口,苏虞又躺了下来。
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药里的安眠成分,因此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苏虞是被屋外的蝉鸣声闹醒的。《诗经》记载五月鸣蜩,端午过后,天气越发炎热,蝉蛹蜕去旧壳,从地底钻上树梢,知了知了喊了起来。
休息了一夜,身体依然非常疼痛,但她能忍受。苏虞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鞋,披了一件外袍,往卧房外走去,她想去院子里看看。
五月榴花照眼明,景华宫的院子里种植了很多石榴树,五月正是石榴开花的季节,油绿色的树叶里全是火红的石榴花,像晚霞,像红绸。
除此之外,这些石榴树也成了夏蝉栖息的好居所。小豆子和绿萼手里拿着长竹竿正在敲打石榴树上的知了。为了不伤到树上的石榴花,两人做得束手束脚。
苏虞问道:“你们在做什么?”